文伯爺腳下一滑,差點一跟頭栽下臺階。
他的臉色沉郁,看向管家的目光陰郁可怖。
文伯府因為文氏的關系,早已暗中與興寧侯府站在一邊,扶持豫王上位。
原來他們將希望寄托在文貴妃身上,可她肚皮不爭氣,生不出龍子,只能擇選出色的王爺扶持。文嫻的婚事,他早已有安排,如今卻被這愚婦給毀了!
文伯爺陰狠地瞥李氏一眼,冷哼一聲,出去接旨。
李氏垂著眼淚,不敢言語。
文伯爺幾次曾說過,文貴妃為這個府中做出犧牲,日子過得悲苦,一輩子囚禁在宮中的牢籠里,文家絕不會出現第二個文貴妃,犧牲女兒聯姻換取利益。
如今看來,文伯爺并非不在意權勢聯姻,才會勃然大怒。
李氏忍著腳上火燒火燎地疼痛,迎接圣旨。
文嫻雙頰泛紅,眼睛里迸發出興奮的光彩,翹首期盼著劉公公快些進來。也不知這圣旨,有沒有到薛慎之的手里,商枝還能鎮定冷靜下來嗎?
文嫻心里痛快極了!
她即將要是薛慎之的未婚妻,而無人能夠拆散她的姻緣,文嫻一顆心砰砰砰跳動,又甜蜜又緊張。
劉通捧著圣旨進來,“文嫻接旨。”
文伯爺與李氏、文嫻跪下來接旨。
劉通展開圣旨,尖細地嗓音高唱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文伯爺文清林之女文嫻溫良敦厚,品貌出眾,朕聞之甚悅。今禮王年已過弱冠,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值文嫻待字閨中,與禮王堪稱天造地設,為成佳人之美,特將汝許配禮王為正妃。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監證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聞知。欽此!”
禮王?
為什么會是禮王?
她分明向文貴妃求的是薛慎之!
文嫻跪在地上,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她沒有動,或許因為變故太大,如遭雷擊,無法反應過來。
文伯爺錯愕之后,很快恢復冷靜,“文嫻,接旨。”
文嫻呆呆楞楞地一動也不動,目光虛空地望著前方,她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為何突然間就換人了?
她不相信姑姑表面答應她,背后又私自做主給她換人!
李氏接收到文伯爺警告地眼神,在文嫻腰側掐一把,“嫻兒,快接旨謝恩。”
文嫻眼底氤氳著淚水,緊咬著下唇,不肯接旨。
李氏雖然不知道這是什么情況,但是賜婚的圣旨已經下來,文嫻就算不愿意,也得接下這道圣旨!
“嫻兒,你想要抗旨不尊嗎?先接下圣旨,我們再問你姑姑,究竟出什么差錯了。”李氏暗自勸慰文嫻。
是啊,她還能找文貴妃問清楚,如果是弄錯了,就將圣旨重新換回來。
文嫻心中再不甘愿,依然硬著頭皮將圣旨接下來。
“臣女叩謝隆恩。”
文伯爺給劉公公賞錢,“公公喝一杯茶再走。”
“咱家還得回宮復命。”劉公公帶著小內侍離開文伯府。
文伯爺一耳光搧在李氏臉上,勃然怒斥道:“蠢婦!”
他如今是豫王的人,文嫻用來增加籌碼,即便不嫁給能夠帶來利益的世家,也該是嫁給豫王。如今被李氏這蠢婦攪和,文嫻嫁給禮王,倒不如嫁給窮酸書生!
李氏捂著臉頰,淚水豆大滴砸落下來,她也沒有想到會出現這種意外。
文嫻能嫁給王爺做正妃,她想都不敢想!
“伯爺,我……我進宮找娘娘問一問……”
“閉嘴!”文伯爺胸口憋著一團烈火在焚燒,他氣怒不已,“你當皇家是你能隨意差遣?想賜婚便賜婚?想換人就換人?即便娘娘是皇上的寵妃,她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進尺!”
李氏知道錯了,從今日入宮開始,便已經是一個錯誤。
文伯爺心中驚亂,他忍不住想,皇上將文嫻賜婚給禮王的用意,難道是在警告他什么?
他從來不會自作聰明去想是皇上因為文貴妃而看重他,而文嫻嫁給禮王,禮王便從奪嫡中被皇上摘出來。
文伯爺匆匆去興寧侯府。
文嫻早就跑進宮去找文貴妃,文貴妃似乎早有預料,安排云姑姑在宮門口等文嫻。
文嫻看見云姑姑的一瞬間,心驟然跌進谷底。
她想問云姑姑,從云姑姑口中探聽到消息,可她不敢問,神經緊繃著進賢德殿。
文貴妃神色憔悴地坐在美人榻上,她看著文嫻,并沒有開口說話。
“姑姑。”文嫻見到文貴妃眼淚霎時就奪眶而出,“為什么?”
文貴妃招了招手,將文嫻摟入懷中,輕嘆一聲,“嫻兒,姑姑是向皇上為你與薛慎之請旨意賜婚,只是皇上并不答應,反而說你性子活潑十分討喜,你常來賢德殿,皇上見過你許多回,覺得禮王性子溫吞沉悶,你與他最為般配。姑姑再得寵,也不過是皇上后宮中眾多女人之一,如何有權利左右皇上的想法?”
文貴妃的話壓碎文嫻心中的希望,臉色煞白,她根本無法接受!
“姑姑,我不要嫁給禮王!我不想嫁進皇家,像您一樣守著空空的寢殿,數著日子等著男人來臨幸。”文嫻趴伏在文貴妃的懷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緊緊的抱著文貴妃,仿若抓著一根救命稻草。絕望地說道:“姑姑,我不嫁!您幫幫我,求您幫幫我!”
文貴妃修剪整齊的指甲掐進文嫻的手臂,指甲斷裂,她渾然不覺。
不要像她啊。
她為文家舍棄自己的幸福入宮,他們踩著她享受著尊榮,而她得來的是家族的背叛與舍棄。
看著一臉天真的文嫻,心中笑了,她雖然答應文嫻要來一道賜婚圣旨,可沒有說過是薛慎之。
文貴妃臉上的表情格外痛心,“姑姑若能幫你,這道圣旨便阻攔下來了。薛慎之不過一個家世普通的寒門子弟,你看上他了,請他上門求娶便是,何須請皇上賜婚呢?如今鬧成這種局面,我也無能為力。”
大哥奉承著她謀取利益,卻又與興寧侯合謀,扶持豫王奪嫡。
文貴妃眼神稍顯扭曲,若是文嫻嫁給禮王,她倒要看看,文清林能否得到豫王的信任。
文嫻猶如五雷灌頂,哭得快要昏厥過去,才漸漸止住哭聲。
如果薛慎之不是有婚約,她如何會進宮求文貴妃幫忙?
如今卻是弄巧成拙,報復商枝不成,將自己搭進去!
文嫻心口漫出心碎的悲哀。
文貴妃拿著帕子輕柔地給她拭去臉頰上的淚痕,語氣溫和地說道:“別太看重感情,多少人求著進皇家,未必就能嫁進來。你只管安心待嫁,禮王若敢欺負你,姑姑替你做主。”
文嫻沒有說話,禮王肯定是斗不過豫王,她嫁給禮王,禮王奪嫡失敗,她命都要丟了。
而且消息靈通的人,只怕早有耳聞,她請文貴妃將她指婚給薛慎之,消息恐怕傳到商枝的耳朵里,她如今卻要嫁給禮王,商枝一定會笑掉大牙吧?
文嫻心口像過了滾油,燒心灼肺,她渾渾噩噩地離開賢德殿,回到文伯府,將婢女統統趕出去,一個人悶在屋子里。
無論李氏多么焦急地拍著門板,屋子里都沒有一點動靜。
李氏急得團團轉,她吩咐婢女,“去拿把刀將門閂撬開。”
“你進來,我就死給你看!”文嫻尖銳地聲音在屋子里響起,帶著濃烈的鼻音與哭腔,“這門親事退不了,我又成了京城的笑話,反正活不下去了!”
李氏心中發慌,生怕文嫻做傻事,“嫻兒,他們怎么會笑話你?羨慕你都來不及呢。”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文嫻歇斯底里地怒吼,“滾!給我滾啊!”
李氏不敢再刺激文嫻,離開文嫻的院子,望著深深庭院,她不知道該怎么辦。
——
賢德殿。
文嫻離開。
文貴妃看著自己斷裂的指甲,十分惋惜。
云姑姑心中也很驚訝,她還以為文貴妃真的答應文嫻,問皇上要賜婚的旨意,成全文嫻與薛慎之,哪里知道貴妃根本沒打算讓文嫻嫁給薛慎之!
貴妃在宮中如今看著光鮮,誰又知道她曾經受過的苦?
娘家不是依靠,反而是一柄懸掛在頭頂的利刃。
貴妃如何能不怨?
只是她看著貴妃疼愛文嫻,以為她對文嫻是不同的……
“娘娘,商姑娘求見。”宮婢進來通傳來。
文貴妃眼皮子一掀,眼底的冷光盡數隱去,慵懶地斜躺在美人榻上。
“請她進來。”
宮婢出去,請商枝入殿。
商枝進入殿內,心中十分復雜,她趕到宮門前的時候,看到文嫻臉色蒼白,眼睛紅腫,有些狼狽的模樣,覺得事情可能發生變化,打聽一番,方才知道文嫻被指婚給禮王。
文貴妃抬眼望著站在大殿中央的商枝,指著一張座椅,示意她坐下,“擔心本宮將你的未婚夫指給文嫻?你問皇上要三個條件,本宮愚昧才會這般做。”
文貴妃一直知道商枝問皇上要三個條件,其中一個便是賜婚的旨意,而薛慎之是商枝的未婚夫,如今在京城待考,商枝分明是等薛慎之金榜題名時,再請皇上賜婚。
她若是請皇上下旨賜婚文嫻與薛慎之,商枝也有辦法攔下圣旨,畢竟她有皇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承諾的條件,薛慎之又是她的未婚夫,無論哪一條,文嫻都是搶不過商枝。
若是操作不當,反而會引火燒身,失去皇上的寵信。
文貴妃如今爬到這個位置,圣寵不衰,憑著幾分頭腦,還有揣摩皇上的心思。
商枝心底松一口氣,卻也愈發覺得文貴妃不簡單,城府深沉。
“娘娘高見,是我多慮了。”商枝得體的回答。
文貴妃半撐著身子,薄衫自她肩頭滑落,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妖嬈魅惑。她勾唇道:“商枝,你知道本宮最喜歡你哪一點?”
商枝斟酌道:“民女……不敢揣測。”
文貴妃掩嘴笑道:“你看看你,經不得說。”她坐起來,兩指將薄衫拉上去,“你身上的真誠,本宮很久不曾在身邊的人身上遇見過。臉上全都是一層又一層的面具,每一句話,都要仔細的推敲,每一個眼神,你都要去揣摩意會,稍有不慎,你便會萬劫不復。與你在一起,本宮是最輕松的時候。”
商枝不由抬頭看向文貴妃,文貴妃眼底帶笑,神情輕松愜意,仿佛這句話是發自內心的感概。
“能入娘娘的眼,是民女的福氣。”商枝謹慎的回答。
文貴妃搖了搖頭,對商枝的拘謹似有些失望,“本宮難得看一個人如此順眼,你不必如此拘束,你累,本宮見了也累。”
商枝琢磨不透文貴妃說這些話的用意,就聽到她幽幽地說道:“只要不是背叛本宮,本宮不會因為言語冒犯而為難誰。”
商枝心中凜然。
“商枝,你是聰明人,在你治好本宮的時候,便沒有辦法再全身而退。經過這些天的治療,本宮的身體應該大好,可以孕育子嗣了?”文貴妃唇邊帶笑,瞬也不瞬的望著商枝。“皇上今夜會來本宮寢宮。”
商枝聽到文貴妃說出目的,微微淺笑道:“貴妃娘娘身體原來便是大安。”
文貴妃眼底的笑意更深幾分,困乏的打著哈欠,“云姑姑,送商姑娘出宮。”
商枝起身行禮,然后退出去,離宮。
蘇易站在宮門口等商枝,他沒有宮里的傳召,是不能隨意進宮。遠遠瞧見商枝走過來,他往前走幾步,上下打量商枝一圈,“貴妃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
蘇易松一口氣,“幸好皇上替換人選。”
商枝腳步一頓,并沒有解釋。
蘇易拽著商枝的手腕,商枝回頭看他,就見蘇越指著宮門前不遠處扎著馬尾,一身綠色長裙的女子,大約十七八歲,面容清秀。
“小姐,屬下沈秋。”沈秋向商枝行禮。
“她的功夫還不錯,今后留在你身邊當做婢女,實則保護你的安危。”蘇易向商枝介紹沈秋,“她是孤女,在舅舅的武館習武,她留下來護你三年。”
“足夠了。”商枝友好地對沈秋道:“今后多關照。”
沈秋抱拳。
蘇易將商枝送回松石巷,他回將軍府探望蘇越。
商枝領著沈秋進屋,將沈秋安排在她左手邊的小屋子,最后一間空余的屋子住滿了。
商枝比較勤快愛整潔,屋子空下來,也定期打掃,屋子里倒是沒有很多灰塵,稍微整理一番就可以住人。
她抱兩床被子進來,一床鋪在木板上,再墊上一層絨布床單,另一床棉被給蓋。
沈秋將包袱掛在木架上,拿掃帚掃地。
“今后將這里當做自己家,不必拘束。”商枝站在門口,對沈秋說道:“屋子里還有兩個人,等他們回來介紹給你認識。”
“好。”沈秋惜字如金。
商枝鉆進廚房去做飯。
沈秋打掃干凈屋子,看著在廚房忙碌的商枝,把院子里的柴給劈了。
龔星辰推門進來,一手燒鵝,一手菖蒲酒,看著院子里揮刀柴裂的沈秋,英姿颯爽的氣勢,震住他了。
沈秋往門口瞥一眼,龔星辰嘿嘿干笑道:“我……我走錯了,我家也在這附近。”他一邊說,一邊退出去,順便將門合上。
不一會兒,龔星辰推開一條縫,腦袋擠進來,見沈秋冷眼望過來,連忙說道:“這……這就是我家。剛剛沒有走錯!”他直起腰桿,大步走進來,“你是枝枝的好友?我以前沒有見過你。”將燒鵝往前一推,“請你吃燒鵝。”
沈秋只在龔星辰進來時看一眼,之后將他視若空氣,將一堆柴劈完,又去挑水。
龔星辰撕下一只鵝腿塞嘴里咬一口,看著沈秋挑起一擔水健步如飛,提起擱在地上的菖蒲酒,往屋子里走去,“妹妹,外面那位女子是誰?”
“她是沈秋,留下來保護我的,你對她好一點,別欺負人。”商枝叮囑龔星辰。
龔星辰透著半開的窗子,看著輕輕松松挑著一擔水,左肩扛著一根粗大木頭回來的沈秋,咽了咽口水,“她不欺負我就很不錯了。”
商枝斜睨他一眼,看著在院子里勤快干活的沈秋,“人家才不會欺負你。”
龔星辰默默往嘴里塞鵝腿,緘默不語。
商枝做了四個家常菜,最后一道菜起鍋的時候,薛慎之才回來。
薛慎之看著家中多出來的一個人,朝沈秋略頷首,將手中的書冊放進房間里。
商枝將碗筷擺好,見沈秋盯著飯碗,她愣一下,頓時記起秦景凌吃飯用大碗。練武的人,都應該吃得很多?
她將小飯碗換上一個大碗,讓沈秋坐下。
沈秋一言不發地坐在擱著大碗的位置上。
商枝看著沈秋皺緊的眉心松開,舒一口氣,給她裝一碗大米飯,指著龔星辰與薛慎之道:“這是我二哥龔星辰,這是我未婚夫薛慎之。”
沈秋向他們略微頷首,算是打招呼。端著大碗,等商枝夾菜之后,她再動筷。
龔星辰看著沈秋端著大碗吃飯,一連吃兩大碗,差點被一口干飯噎著。實在是他娘吃的飯像被數過,多吃一口飯,嚷嚷著腰變粗了,下一頓得少吃兩口。
他第一次看見吃飯如此豪放不做作的女子。
看見胃口好的人,吃飯都香。
龔星辰忍不住多吃一碗飯。
商枝收拾碗筷放在廚房,沈秋進來洗碗。
“你只是來保護我的,不用和我搶著干活,你已經做了很多事情。”商枝讓沈秋去外面休息,之后去洗漱,早點睡覺,明日還得出去買年貨。
沈秋轉身出去,拿著換洗的衣服去洗漱。
龔星辰拿著新買的小人書趴在床鋪上,看得津津有味。
薛慎之在書房將今日老師布置的課業完成,晾干墨,放在籃子里,提著油燈出來,屋子里的人早已經回房睡了。
他拿著衣物洗完澡,推開商枝的房門,坐在她的床邊上。
清冷的月光傾瀉而入,淺淺地籠罩在她的安靜的睡顏上,清冷的眉眼柔和起來,薛慎之指尖停留在她的眉梢,輕輕順著眉形描繪,看著她不適的皺眉,又忍不住將她緊蹙的眉心撫平。
今日他聽見文嫻進宮請求文貴妃賜婚的消息,最后雖然文嫻指婚被禮王,卻也讓他意識到自己太過微弱,遇見強行壓制在頭上的事情,就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需要借助旁人的力量。
沒有哪一刻,如同此時這般,他迫切的需要權勢。
他需要成長到無人能夠左右他,而商枝亦能隨心而為的地位。
薛慎之一路上走來,他想過許許多多,眼下,將來,統統都設想過一遍。
越想便越覺得愧對商枝,她太過優秀,又有不凡的家世,若非他幸運的在進京之前與她訂下婚約,只怕以她的身份,無論如何也不能夠成為她的未婚夫。
薛慎之和衣躺在床榻上,連人帶被子的擁進懷中,緊緊地,幾乎要勒進骨血。
商枝被薛慎之勒醒了,迷迷糊糊地從被窩里伸出一雙手,將薛慎之推開一點,嗓音微啞道:“你勒得我喘不上氣。”滾出薛慎之懷里,掀開被子蓋在他身上,“你只穿一件底衣,又不蓋被子,著涼了可怎么辦?馬上要過年了。”
商枝很困頓,眼睛都要睜不開,“為著文嫻的事情?她就是一個不夠看的人,有什么可擔心的?你難道真的會被她搶走?”
薛慎之靜靜地凝視著她,望著她眼睫一眨一眨,幾乎要粘著下眼瞼,又費力的睜開,仿佛隨時都能夠睡過去。
商枝良久沒有等到他回話,柔軟的手掌放在他的臉頰上,“我說過你是我的,你這輩子就是我的,誰也不能將你從我身邊搶走。除非是你自己要離開,我不會留你。”
沒有一個人能留住一顆想往外走的心,即便用盡手段留下來,也只會變得面目全非。過往美好的一切,隨之變的可憎。
薛慎之心中悸動,將她摟入懷中,“不走,誰也搶不走。”
商枝捧著他的臉頰,仰頭在他薄唇上親一口,腦袋枕在他的手臂上,“睡吧,明天要去置辦年貨。”
薛慎之抱著商枝,睜著眼睛望著夜色朦朧的冬夜,目光晦澀,一整夜未曾合眼。
天蒙蒙亮,薛慎之做完早飯,溫在灶上,寫一封信放在懷中,匆匆出門。
商枝起來的時候,沈秋已經將鍋子里的早飯端出來。
幾個人吃完早飯,趕著牛車去置辦年貨。
干貨,對聯,窗花,炮竹等瑣碎的東西,整整堆滿一輛牛車。
龔星辰揉著肚子道:“我們去酒樓吃中飯再回去。”
商枝逛得累了,她很贊同,“挑選一家好吃的酒樓,正好咱們的酒樓快要開業,能不能從別人的酒樓里,學到一些東西。”
龔星辰早就打聽清楚,帶著她們去滿香樓。
滿香樓是京城數一數二的酒樓,此刻正值晌午,酒樓里幾乎座無虛席。
跑堂接待他們道:“二樓還有雅間,客官請上二樓。”
“有勞。”
商枝跟在跑堂身后上樓,進入雅間。雅間內有些悶,商枝推開窗戶,就看見兩道熟悉的身影從對面的酒樓出來。
商枝緊盯著薛慎之,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和襄王攪合在一起。
龔星辰湊過來,“你在看什么……”話音戛然而止,他看著薛慎之站在茶館門前,滿面笑容,目送著襄王上馬車離開,笑容轉瞬蕩然無存,面色沉郁的可怕。
下一刻,商枝將窗戶關上。
龔星辰摸著差點被夾住的鼻子,控訴道:“妹妹,你……”看著商枝面色清冷,他抬手端一杯茶遞給商枝,“慎之如今是式微,就是一個衙役都能隨便欺負他。他是個男人,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只怕他自己都不能釋懷。”
“我……”
“你的通情達理,只會讓他更難受。”龔星辰手搭在商枝的肩膀上,推著她到桌前,將她按在凳子上,“想要成為人上人,必先吃得苦中苦。他肯為你勉勵上進,你該高興他不是庸碌無為之輩。”
商枝頷首,“今日這件事,不要在他面前透露。”
龔星辰與沈秋點頭。
這幾日除了宮中傳出文貴妃娘娘身體大安,能夠孕育子嗣的消息,在朝野掀起一陣風浪之外,算得上風平浪靜。
商枝在藥方煉制不少美膚膏與一些傷寒藥。
龔星辰將藥膳館與美膚館的鋪面給裝修好,只等著年后挑選吉日開張。
這一日,突然傳來一件大事,禮王向元晉帝檢舉,送往白嵩城的銀子有問題,請元晉帝派人去徹查。
元晉帝指派曾濱前往白嵩城,查出銀子有一半是假的,全都已經分發在百姓手中,一時間百姓怨聲載道。
皇后派去的人遲了一步,豫王已經將災銀分發下去,豫王得知銀子有問題,一直在想補救的問題。
補救方案沒有想到,卻被曾濱抓拿到證據,扭送入京。
這一批災銀豫王接手的時候就有問題,但是沒有證據,有口難言。
曾濱核查,一共損失一萬兩白銀,元晉帝震怒,下令將豫王關押宗人府。
皇后病倒了,聽說是文伯爺將消息透露給禮王,對文伯府是恨之入骨。
興寧侯對文嫻嫁給禮王便頗有微詞,豫王的事情一出,徹底與文伯府翻臉,各自為政。
商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覺得大快人心。
豫王是皇后的命,如今豫王身上背負貪墨災銀一案,只怕在元晉帝面前,記下一筆,今后很難再受重用。
文伯府亦是如履薄冰,之前是豫王黨派,卻突然被皇上一個指婚,生生撥到禮王的陣營。豫王不會器重他,禮王也同樣不敢信任他。而今又背負背叛豫王,向禮王表忠心的臭名聲,豫王若是出獄,只怕會與文伯爺慢慢算這一筆賬。
商枝與沈秋兩個人將對聯、窗花貼上,屋檐下掛兩盞紅燈籠,將屋子里外全都打掃一遍,便圍坐起來包餃子。
今日是祭灶,也是小年,商枝準備今晚吃餃子。
沈秋跟著商枝學包餃子,怎么包也包不好,商枝不想打擊沈秋的積極性,便讓她包簡單的餛飩。
商枝看著沈秋越包越好,淺笑道:“小秋,你可以再試著包一包餃子。”
沈秋看著簸箕里擺放著花紋漂亮,小巧精致的餃子,她搖一搖頭,“我包餛飩。”
商枝擔心餛飩多了,擱著皮子會硬,煮著不好吃,加快包餃子的速度,不一會兒,兩人將餃子皮包完。
商枝將簸箕里的餃子,分成三份,一份送去曾府,一份送去將軍府,一份給秦伯言送過去。
沈秋接過餃子,分別給三家送去。
商枝做蘸餃子用的醬汁。
薛慎之手里拿著包袱從府外回來,一改之前的冷峻,笑容淺淡。
商枝看著薛慎之心情很好,心里哪里不清楚,這樁事情,他是插手了。
薛慎之的確插手了,之前讓曾濱舉薦豫王去白嵩城,便是為商枝討一個公道。如今文伯府插一腳,想要拆散他與商枝,他便給文伯府找一些麻煩,借豫王的手對付他。
商枝夾著蒸熟的餃子,蘸醬,喂到他唇邊,打趣道:“今天心情好,遇見喜事了?”
薛慎之就著她的手咬住餃子,細嚼慢咽,吞咽下肚,方才回道:“今日是小年,晚上有花燈,我們出去賞燈。”
商枝眼睛發亮,沈秋說年節前后的京城很美,到處都掛滿花燈,整條長街都是不夜天。每晚都會燃放焰火,師兄弟們這時候就會疏于練武,溜出去看焰火。
“好,我們早點吃晚飯。”商枝準備去廚房,被薛慎之拉住手,一個包袱放在她手里,“今晚穿這一身。”
商枝驚訝道:“你給我做衣裳啦?”她迫不及待地拿去房間,拆開包袱,里面是一件大紅洋緞的廣袖束腰長裙,她臉頰微微發燙,將衣裳按在胸前比劃,穿著薛慎之送的衣裳,與他第一次意義上的去約會,心口砰砰砰地跳動,忍不住羞澀,又生出一絲期待。
商枝仔仔細細將裙子折疊整齊,收在包袱里,擱在枕頭邊上,雙手整理鬢角的發絲,拉開門出來,就看見屋子里來不少人。
秦老夫人與秦老將軍坐在凳子上,蘇易將禮品放在桌子上,端著茶碗大口飲茶。
商枝懵了,她看向薛慎之。
薛慎之十分無奈。
秦老夫人與秦老將軍今日過來一起吃晚飯,商枝想與薛慎之賞花燈,只怕是不能的。
“枝枝,我們會不會打擾你。”秦老夫人心想除夕不能與商枝一起守歲,小年夜與她一起吃頓飯,“沈秋給我們送餃子,今夜就吃餃子,不用特地做其他飯菜。”
“不會,大家一起吃餃子熱鬧。”商枝心里失望今夜不能與薛慎之約會,但是明日去也一樣,看著屋子里多出的幾個人,不由慶幸她與沈秋包了足夠多的餃子與餛飩,“鍋里我還煮了稀粥。”
商枝去廚房里蒸餃子。
秦老夫人跟著進來幫忙,商枝拿出幾只小碟子,讓秦老夫人分裝醬汁。
餃子出鍋,大家圍著一張桌子,桌底下放著木炭鍋,龔星辰給大家各倒一碗菖蒲酒。
菖蒲酒色橙黃微翠綠,清亮透明,酒香釀厚。
商枝端著酒碗,淺嘗一口,入口甜香,略帶藥味,辣不嗆喉,比果子酒還要好喝,她忍不住多喝幾口。
薛慎之在桌子下拽住她的手,不許她多飲酒。
商枝手掌下滑與他十指相扣,湊到他耳邊,清冽芳香的氣息撲面,“等會送老夫人他們離開,我們再去賞花燈,好不好?”
薛慎之垂眸望著她面頰酡紅,一雙眼睛十分明亮靈動,顯見的她今日很高興。
“好。”
商枝眉眼一彎,“慎之,你真好。”
薛慎之心神一蕩,指尖輕撓一下她的掌心,一種顫栗酥麻的感覺蔓延進心底。
秦老夫人與秦老將軍看著商枝與薛慎之親近膩歪的模樣,知道商枝如今的日子過得好。
“枝枝,元宵節后,我與老頭兒離京,去四處走一走。”秦老夫人想去看看商枝生活過的地方,更深入的了解她。
商枝覺得很好,旅行是最放松心情解壓的方式,“等天氣回暖再走。”起身去廚房,盛兩碗肉糜粥給二老。
他們吃著餃子,烤著火爐,喝著清酒,說起外面的所見所聞,歡樂融融。
秦老將軍講述起他鎮守邊關的日子,漫天黃沙,缺水,缺物資,邊城的百姓很貧窮,就連樹根都沒得吃。為讓孩子活命,很小送進軍營,也是從那時起才建立童子軍。
秦老將軍說了很多,邊城的貧苦,戰爭的殘酷,風土人情,引人入勝。
眾人聽得很認真,感同身受,期望著和平,永無戰爭。
——
將軍府。
秦老將軍與秦老夫人去與商枝過小年。
往年誰也不許缺席的家宴,各自在各房院落里度過。
柳氏覺得這種府中她說的算的日子,十分愜意,唯一不順心的便是秦玉霜了。
蘇易提出搬出將軍府,秦老夫人將她留下來過年,等年節之后,還有個元宵,恐怕是要常住下去!
柳氏忍不住對秦景驍抱怨道:“易兒在將軍府住得不自在,他們一家要搬出去住,住在自己家中總比別人家舒坦自在,娘又舍不下霜妹,留著她在府中過年。霜妹還未和離,長久住在娘家,只怕會惹出閑話。”
秦景驍看不慣柳氏的做派,秦玉霜在侯府時,她從秦玉霜手里得不少好東西。如今秦玉霜和離回府,她便換一副面孔,斤斤計較。
秦景驍將筷子一撂,沉著臉,“你存心不讓人好好吃飯?什么自家,別人家?你嫁進秦家,不認娘家,其他出嫁女就該和你一樣?”
柳氏臉色劇烈一變,‘哐當’將碗擲在地上,尖銳道:“秦景驍,你這是什么意思?我為什么不認他們,你心里沒有數?他們就是貪得無厭的人!我還不是為了你,為這個家?你不理解我的苦心也就罷了,還在心里瞧不起我?”
秦景驍聽她說這些話,就腦仁疼,他起身就走。
柳氏抓住秦景驍的手臂,眼睛通紅道:“你今兒不將話說清楚,就不許走!”
“行!今天就將話說清楚。霜妹住在府里,吃喝用度不說是娘從她的體己拿出來,我們這些哥哥養她也很正常。你今后再揪著這件事不放,你就回娘家去。”秦景驍如何不知道柳氏的心思,擔心秦玉霜分走將軍府的家產。
娘給秦玉霜的嫁妝,足夠她這輩子錦衣玉食,享用不盡。
如何與他們爭奪?
柳氏被秦景驍這句話刺傷,淚水奪眶而出,看著秦景驍頭也不回的離開,她趴伏在桌子上委屈的痛哭,憤恨地捶著桌面。
柳氏哭一通,心里不順暢,擔心秦景驍這個時候出去,會被外面的狐媚子纏上,咬緊牙根,“你去追二爺,就說我錯了,愿意悔改,今后再也不提。”
歡喜立即去找秦景驍,一直出府,都不見秦景驍的身影。
她站在府門前,左右兩端的街道看一眼,并未看見秦景驍,只看見鬼鬼祟祟,躲藏在石獅后的蘇元靖。
歡喜匆匆回府,連忙告訴柳氏,“奴婢并未看見二爺,倒是在府外瞧見姑爺。今日是小年夜,他大概是想見大姑奶奶。”
柳氏聽說秦景驍不見蹤影,心里惱恨,轉念聽說蘇元靖在府外,眸光微微一閃,招來歡喜附耳吩咐一句。
歡喜愣了一下,咬著下唇,跑出去二房。
她找上守門的婆子,掏出二兩銀子給她,“今日小年夜,你辛苦在這值守,夫人賞給你買酒吃。”
婆子看歡喜出手大方,連忙高興的謝謝主子賞銀。
“商小姐方才是不是在門外?”歡喜忽然道。
歡喜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婆子摸不著頭腦。她握著二兩硌手的銀子,突然明白過來二夫人為啥突然給賞錢。
婆子連忙說道:“瞧見了,商姑娘送餃子過來了。”
歡喜見婆子很有眼力見,又往她手里塞一兩銀子:“商姑娘是來找姑奶奶的,你今夜當值,外頭有人找,還不快去通稟。”
婆子猶豫一下,她的月例才三百文錢,看著掌心三兩銀子,忍不住心中的貪婪,快步去往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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