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翎雖然心狠手毒,卻是未曾見過這種場面。
她剛剛就差那么一點,就掉坑里喂毒蝎!
兩條腿,軟成面條,站立不住。
兩個差役一人拽著她一條手臂,往林子外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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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役頭領胡聰看一眼坑洞,都是毒蝎子,哪里敢撈人。留下四個差役,“那些東西爬出來,用火烤了。”然后直接往外走,“明日一早,再來坑里撈人。”
寶翎被拖出來,梅園外的燈火刺得她閉上眼睛,一個激靈,恢復神智,她掙扎著出聲道:“放肆!我是寶翎公主,你們有何資格抓拿我!那兩個人是商枝殺的,你們去抓商枝,她就在林子里,你們快派人去搜!”
胡聰聽到寶翎的身份,握著刀柄的手一緊,上下打量她一番,沒有看出特別之處。而且寶翎公主被禁足一事,他們在官署里都有所耳聞,不知道她身份的真假,很大程度上為了開脫罪名編造身份。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即便你是公主,也不能赦免!”胡聰拿著一把沾滿泥土的匕首,在寶翎面前展示,色厲內荏道:“這把匕首是你的?現場只有你一個人,有什么冤情,等開堂再伸冤。”
寶翎臉色難看,突然掙開兩個差役鉗制的手,往梅園大廳里跑去,直接奔上二樓,推開雅間的門,里面空無一人。四方桌子上,擺著六樣吃食,全都已經冷卻,一口都沒有碰觸過。
她怔怔地站在門口,一種被舍棄的荒涼感,再次漫上心口。
這種時候,她多么希望他能夠陪伴在身邊。
臉頰上一片冰涼,她抬手一抹,不知不覺間滿面淚水。
“在這里!”差役的聲音響起,上前將寶翎帶走。
寶翎失魂落魄,被拖拽著回天牢。
胡聰心里沒有底,如果抓來的真的是寶翎公主,那該怎么辦?立即去找曹大人,將寶翎的身份告訴他。
曹大人面色一變,疾步去牢房里遠遠看一眼,他認出的確是寶翎!
“真的是。”曹大人忍不住嘆氣道:“今年是怎么了?一個兩個都是朝廷大員,這下更了不得,當朝公主!”曹大人指著胡聰道:“你啊你!事關皇親國戚,你該將人押送宗人府。”
何必攬著這個燙手山芋!
一個處理不好,引受害者親屬喧鬧不公。處理好了,按照律例定罪,豈不是將宮里的人給得罪了?兩邊不討好!
胡聰也心里害怕起來,他真的把公主給抓了!
曹大人問道:“遇害者是誰?”
“屬下詢問梅園管事,他認識遇害者,是興寧侯府長房老夫人文氏。”胡聰也覺得這件事棘手的很!
曹大人指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哪都有文氏,哪都有興寧侯府!”
上回死的是張涵嫣,如今直接是文氏。
“你去興寧侯府,告訴他們文氏身亡,明日認領。”曹大人決定試探一下興寧侯的態度。
“是,屬下這就去辦。”胡聰立即去興寧侯府通知。
——
興寧侯府。
興寧侯與朱淳坐在書房里談事。
朱淳遭受嘉郡王妃的打壓,在京城貴族圈子里混的尤為艱難。以前稱兄道弟的人,都是正經嫡出,日后繼承家業的人。因為他之前會是郡王府的繼承人,因而他們能夠接納他。如今嘉郡王妃直接言明,在宗室挑選繼承人,狠狠打朱淳的臉,以前交往甚密的人,都疏遠他。
朱淳憤懣地一拳錘在桌子上,“早晚有他們后悔的一日!”
嘉郡王與嘉郡王妃已經年邁,又還能活多久?
一個毛都沒長齊的人,能斗得過他?
興寧侯覺得流年不利,事事不太順遂。
他手里捏著元晉帝的把柄,得元晉帝庇護,卻不得他重用,手里并無多少權利。心里不甘,暗地里扶持豫王,哪里知道豫王因為災銀一事栽倒,再也沒能爬起來,如今更是廢了手,與皇位無緣。
興寧侯長嘆一聲,為豫王謀事,得罪禮王與襄王,他就是想要另擇主子,未必能得他們器重。
嘉郡王府原來是朱淳的囊中之物,死去的人突然冒出來,寧雅的孩子也緊跟著浮出水面。無欲無求的嘉郡王妃,突然性情大變,打壓朱淳。
興寧侯覺得他們需要從長計議,“嘉郡王妃對你不能釋懷,你這段時間收斂一點,最好與你那個外甥交好,若是得他看重,嘉郡王妃不會對你趕盡殺絕。也許,郡王府最終落在你手里。”
朱淳陷入沉思。
這時,興寧侯夫人帶著胡聰與兩個差役進來。
“侯爺,大理寺來人了。”興寧侯夫人站在興寧侯身后。
興寧侯疑惑的看向胡聰,不知這個時候,大理寺來人為了什么事?
胡聰直接道:“侯爺,文氏在梅園死了,明日一早,您去認尸。”
興寧侯驚詫地看向胡聰,“你說誰死了?”
“文氏。”
興寧侯倏然看向興寧侯夫人,她連忙說道:“大伯娘從嫣妹死了,她隔三差五去梅園聽戲。最近這段時間不知道怎么的,每天都去,今夜也照常去了。她畢竟是長房的人,又是長輩,她的事情我不好插手去管。”
興寧侯點了點頭,表示他知道了。緩緩地問胡聰,“兇手抓到了嗎?”
“在場的嫌疑人是寶翎公主。”胡聰說這句話時,目光一瞬不瞬的注視著興寧侯。
興寧侯收緊拳頭,下一瞬,他松開掌心去端茶,杯蓋拂去熱氣,垂眼說道:“有勞你跑一趟,我明天去梅園。”
胡聰沒有錯過興寧侯收緊的手,雖然后面借著端茶掩飾,也能看出他當時很意外。但是表現的很平靜,文氏對他來說是無關緊要的人?
胡聰想到這里,帶著差役離開。
差役一走,興寧侯臉色陰沉下來。文氏雖然無關緊要,但她是興寧侯府的人。寶翎將人殺了,打的是興寧侯府的臉!
“這中間會有誤會?”朱淳覺得寶翎不會無緣無故殺文氏。
興寧侯因為豫王手臂被廢一事,他就想另擇其主,如今傳出寶翎殺文氏的消息,內心更堅定。
“開堂審訊之后,就真相大白了。”興寧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朱淳領會到興寧侯的意思,不包庇寶翎。
眼見天色不早,興寧侯府出事,朱淳向興寧侯告辭。
他一走,興寧侯夫人道:“文氏死了,我這心里發慌,總覺得張涵嫣的丑事暴露出來之后,咱們侯府就沒有一件順暢的事情。”
興寧侯深以為然,“事情總有轉機。”
“侯爺,皇后與豫王靠不住,咱們侯府該怎么辦?”興寧侯夫人很后悔,當初讓侯爺參與那一件事情當中,雖然得圣寵,卻也遭受天子的猜忌,“我想替珊兒、蕓兒挑選親事。”
興寧侯也覺得獨木難成舟,沉吟許久,他開口道:“將珊兒嫁給禮王。”
“侯爺!”興寧侯夫人不贊同,文嫻嫁給禮王就死了,張雪姍嫁過去多晦氣?
兇手雖然是朱淳的人,推出刺客頂罪,就這般結案了,覺得皇家無情。即便文嫻做出丑事,她也是禮王妃,草草結案根本沒有顧及文嫻的體面,也足以說明禮王不得皇上器重。
“禮王妃剛死,珊兒嫁過去會惹閑話。我倒覺得秦家可以。”興寧侯夫人心里有盤算,秦家護短,只要珊兒安守本份,到時候萬一侯府出事,他們也能幫扶一把。
“我再想一想。”
興寧侯夫人心里卻拿定主意了,打算挑個日子,找蔣氏探探口風。
——
商枝帶著沈秋與龔星辰,一起從桃林另一邊給繞出去。
馬車已經在山腳下等著,一行人坐上馬車,商枝連忙拿出茶壺,拔出木塞子,取出一只茶杯倒茶,一口氣喝完。
沈秋疑惑的說道:“小姐,您怎么知道后山還有一條路?”
商枝在知道文氏與寶翎挖坑放毒蝎招待她的時候,她就猜到寶翎一定會來。因為在太后面前,寶翎吃了悶虧,若說之前是想要報仇而已,如今對她就是恨之入骨了,以寶翎睚眥必報的心性,一定會想要看她慘烈的下場。
商枝就摸清梅園的地形,找到一條從后山下去的路,這樣事發之后,從梅園正門出來,一定會被人排查。而沈秋在大廳里動過手,容易被人指認出來,最好的方法就是另尋一條路。
她在山里采藥走慣了,方向感很強,真的給她找到一條路。
“我特地來林子里摸過地形。”
沈秋還有一事不解,很疑惑,“我們身形相似,但是長的不像,您不擔心被認出來?”
“不會。”商枝很篤定,這也是為什么,一開始她會一個人下馬車去大廳,就是故意在文氏和寶翎面前露臉,讓她們看見她的穿著打扮。正好又是晚上,光線本來就不太強烈,在看不清楚臉的時候,人下意識會辨認對方穿的衣服。
她開始打算找一個理由離開大廳,正好龔星辰跟過來,又被寶翎派來的人追蹤,她便有一個理由離開,將龔星辰送出梅園。
這個時候,她就讓沈秋低著頭一個人進來,寶翎看著沈秋和她一樣的穿著打扮,不會起任何的懷疑,因為在她們的心里,商枝是不知道她們的打算。而文氏慣常喜歡坐在角落里,沈秋錯開文氏的視角,坐在她固定的位置,這個位置也是文氏特地給她留的,不會讓被人給占去,因為文氏安插進來的優伶不認識她,這是文氏給刺殺的優伶一個暗號。
寶翎與文氏將她置于死地是勢在必得,所以寶翎看見她并沒有在大廳的時候,一定會被她的挑釁給刺激,繼而下來親自動手。
她送龔星辰去馬車上時,給他一包迷藥,讓他到時候引開寶翎帶去的護衛給迷暈,她親自引寶翎去坑洞。寶翎知道坑洞的位置,商枝才故意在林子里亂轉,激怒寶翎,讓她失去理智,記不住方向,掉進坑洞里。文氏那一邊,傳遞假消息給護衛,將文氏引過來,沈秋動手讓文氏將人撞進坑洞里。
只可惜,讓寶翎逃過一劫,還沒來得及動手,梅園管事請來的差役給壞事了,只能先離開,免得被搜捕出來。
商枝唇邊浮現一抹冷笑,寶翎死不了,她也能消停一段時間吧?
畢竟她還在禁足呢,偷跑出宮,違背太后的命令,也會受到一定懲處吧?
龔星辰脫掉靴子,看著有點紅腫的腳踝,皺眉說道:“這林子黑魆魆看不清,地又不平,我把腳給崴一下。幸好你給的迷藥有用,一包藥粉全給放倒了,不然我準得被他們當雞仔宰了。那些人倒在林子里沒事吧?被差役找到怎么辦?”
“那些護衛也不知道文氏怎么死的,他們是奉命捉拿我,差役抓到也不礙事。”商枝湊近檢查龔星辰的腳踝,只是傷著筋,拿著帕子擦擦手,“回去后給你冷敷,過兩天用舒筋活絡的藥酒擦一擦,不用多久就能好。”
“不太痛。”龔星辰嘗試在地上踩一踩。
“現在不痛,你加重傷勢,明天起來有你罪受。”商枝靠在車壁上,按著被冷風吹刮疼痛的耳根,心里放松下來,沒有寶翎搗亂,薛慎之能夠安心的殿試。
回到屋子里,商枝去藥房取來硝石,在一個大盆里倒一些水,將硝石倒進去,將小盆放入大盆,舀一勺水倒進小盆里,半個時辰不到,小盆里的水結冰。
商枝取出冰,用絹布包裹住,然后給龔星辰冷敷。
“你們的布莊弄得怎么樣了?”商枝詢問起龔星辰。
龔星辰眉飛色舞道:“我們盤下一個經營不下的染坊,包括布莊,繡房,里面有工人與繡娘,我們已經在經營,再雇一些人就差不多了。”
“什么原因經營不下去?”
“他們太差勁,一個染坊,只能調十種不到的顏色,太過單調,如何經營得下去?”龔星辰被魏嬌玲帶著去魏家染坊轉悠一圈,“魏家能調二十多種,魏嬌玲雖說是魏家子女,卻也不能得到秘方。我與魏嬌玲合計過,她懂的,我懂的,加一起才十幾種,遠遠不夠,我想去走訪收購幾家染坊,能不能買到秘方。”
“難!”商枝問,“你們這十幾種都染出來了?”
龔星辰撓了撓頭,愁眉苦臉,“色彩不純,還在調試。”
“你們是接手別人現成的染坊,里面有老師傅,他們知道如何調試比例,怎么會色彩不純正?”商枝反問。
龔星辰苦惱道:“我也是聽別人說的,真正要調出想要的顏色,還得需要時間。”
“明天我去看一看。”商枝覺得肯定是有哪些環節錯了。
龔星辰對商枝很有信心,連連點頭,“好,我先去睡了,明天一早咱們去染坊。”
商枝無奈的搖頭,“真是藝高人膽大!”
等龔星辰洗漱出來,商枝拿著衣裳去洗澡,將衣裳洗干凈,晾在騰出來的空房里,用寬大的布巾包裹著濕發,她去薛慎之的書房中,攤開一張宣紙,拿著毛筆,按照記憶里筒車的模樣畫出來。
商枝一邊畫,一邊思索,十分傳神。薛慎之進來的時候,她都不知道。
薛慎之將披風掛在衣架上,站在商枝的身后,看著她在紙上畫一個大輪,輪輻外有竹筒,他蹙緊眉心道:“你要造水車?”
薛慎之突然出聲,嚇商枝一大跳,她扭頭看向薛慎之,“你怎么知道?”
“這竹筒是用來裝水的?”薛慎之只是猜測。
“對!”商枝拉著薛慎之坐下,和他講原理,解釋用途,“我們要在水流湍急的岸邊打木樁,這個大輪就像風車一樣,將它的軸擱在樁叉上,大輪輪輻外受水板上斜系一個個竹筒。大輪上半部高出堤岸,下半部分浸在水里,可以自由轉動。岸旁湊近輪上水筒的位置,設有水槽。當大輪受水板受急流沖擊,輪子轉動,水筒中灌滿水,轉過輪頂時,筒口向下傾斜,水恰好倒入水槽,并沿水槽流向田間。這樣不需要人力、畜力,只要水流不斷,可以晝夜不停的引水,一天澆灌上百畝的地都不成問題。”
薛慎之聽得很認真,他拿著商枝畫的圖紙,細節上面缺失,只有大概模樣。但是如果真的如她所說的那般,在水利上能夠得到很大的改善。一旦不再干旱,農業產量也能提升。
“慎之,你會木工,如果能夠將筒車造出來,到時候在你為官生涯中能夠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商枝有些氣餒,她見過筒車所以知道原理,但是沒有造過,根本沒辦法下手。
薛慎之漆黑的眸子亮得驚人,他拿著圖紙,啞聲道:“我試一試。”
商枝提議道:“你可以看一下手搖水車,拆開看它的結構,我想它們大體上是沒有什么差別。”
薛慎之‘嗯’一聲,目光不離圖紙。
商枝將圖紙收回來,“還有幾日就殿試,你先溫書,等殿試后再研究。”
薛慎之無奈地應下,其實已經將她畫的圖紙全都記在腦子里。
商枝看著他疲倦的模樣,知道這些天他一直在曾府,“餓了嗎?你去洗漱,我給你做一碗面。”
薛慎之低聲道:“好。”
商枝將圖紙收起來,去廚房拿出掛面,突然想起樓夙問她會不會做陽春面。
心思一轉,商枝放下掛面,取下圍裙穿上,舀兩碗面粉放在盆里,在柜子里端出一碗熬得香濃的雞湯出來,這是她打算明天早上煮面條用的。又在籃子里拿兩個雞蛋磕在碗里,攪成蛋液倒入雞湯里面,慢慢地把面粉一點點揉好,制成細長的面條,放在沸水里煮。將剩下半碗雞湯放在小爐子里溫熱,放半勺濃香的醬油,一勺豬油,鹽。一筷子將面條撈出來,放進碗里折兩下,灑上一把蔥花。將洗干凈的幾顆水嫩青翠的青菜,在沸水里滾一下,鋪在面條上。
薛慎之將衣服晾好出來,商枝正好將面條擱在桌子上,聞著撲鼻的香味,薛慎之拿著筷子嘗一口,又鮮又香,一碗面條和湯下肚,薛慎之覺得竟然沒有飽。
聞著香味出來的龔星辰,摸著肚子道:“妹妹,你不厚道,不給哥做一碗面條。”
“好,給你做一碗。”
廚房里還剩下一把細面,正好夠一碗,只是沒有高湯,只能用清湯,不一會兒功夫就端出來。
龔星辰呼嚕呼嚕的滋溜面條,咋咋呼呼地說道:“好吃!太好吃了!”舌頭都快要擼不直!
商枝彎眉一笑,“如果是高湯,還要美味。”
她決定將陽春面的秘方教給酒樓的廚娘。
雖然是清湯,龔星辰很賞臉地吃的干干凈凈,依舊有些意猶未盡。
龔星辰舔一舔嘴唇,端著水杯漱口,喝兩口水,將嘴擦干凈,他揉著肚子去里屋睡大覺。
“我明天還要吃這個面!”
商枝無奈的說好,明天早點起來去買骨頭熬湯。
第二天,龔星辰如愿以償吃到陽春面,高湯做佐料,果然好吃到舌頭都要吞進去。一連吃了兩碗,才渾身舒暢。
他帶著商枝去染坊,到的時候,工人已經全都在染布。
商枝看著院子里高高掛起來瀝干的各色布料,視線停留在堆在角落里染色失敗的布料。
“蓮紅色,桃紅色,銀紅色,水紅色染不出來。都是用紅花餅做的原料,份量調制得很好。”龔星辰扯出來半截布,可惜道:“這是上好的蠶繭絲,染壞就得丟了。”
商枝失笑道:“你如果是其他的染料,這一批布可能就廢了。但若是紅花餅染的,我有辦法挽救。”
“真的?”龔星辰高興地不行,這一批蠶絲布染壞扔了,得損失不少銀子!
商枝戲謔道:“這秘方一般染坊都知道,你什么都不懂,還敢開染坊,銀子放你手里燙手!”
龔星辰理虧,干笑幾聲,沒有狡辯。
商枝抱著一匹紅花染壞的布浸泡在水缸里,弄來稻灰水倒進去,浸泡半晌,原來的紅色完全褪下來恢復成原來的顏色。
商枝看著手里黃色的蠶絲織就的布,翻個白眼,“你要染那四種顏色,必須用白色蠶絲,黃色蠶繭絲染不了這四種顏色。”
龔星辰懵了,“這樣啊?”
商枝斜睨他一眼,看著滿庭院鮮亮顏色的布匹,突然想起來現在有一種布匹還沒有,那就是毛青布,是在近代的時候才出現,她在史記上看過一段話,國外和邊遠地區的人都很珍愛青布,將青布視為很貴重的布料,在清朝甚至作為饋贈國外使節的禮品,宮妃也愛穿毛青布,只這一匹布可以賣九兩銀子。
“不如……你先調染毛青布?”商枝詢問著龔星辰,尋常的顏色布莊都有,他們是新開的布莊和染坊,總要有一點新穎或者特點,這樣才能快速的打開市場。
“毛青布?”龔星辰聽都沒有聽過。
商枝讓他找一個老師傅過來,商枝直接與老師傅交談,讓他先將一匹上等好布染成深青色,不用漿碾,直接瀝干,再用摻膠水與豆漿的水過一遍,放在標缸里,稍微渲染一下立即取出來,布上會有隱隱約約的紅光。
老師傅道:“我們這里沒有標缸。”
商枝:“……”就這樣還開染坊?開得下去嗎?!
她恨不得拎著龔星辰的耳朵吼一下!
龔星辰觸及商枝冒著兇光的眼神,瑟縮一下,硬著頭皮上來道:“妹啊,你會制標缸嗎?”
標缸的意思是最好的藍靛,而制藍靛要用菘藍。將菘藍的莖和葉放進缸里浸泡七天,藍淀就制成了。再加入石灰每天用竹棍攪拌無數次,質量最好的是標缸。而攪動的浮沫撇出來曬干就是靛花,中藥名是青黛,可以入藥。
老師傅記住制作標缸的方法,兩個人商量半個時辰,老師傅基本上算是會了。
“青黛我留著沒用,正好給你煉藥。”龔星辰嘿嘿傻笑,覺得拉商枝入股是十分正確的事情。
商枝覺得攤上一個傻哥哥,心好累。
從染坊回來的時候,商枝得到消息,寶翎被無罪釋放,因為有人給她作證,證明寶翎出現在林子的時候,文氏已經和護衛掉進坑里被毒蝎蜇死,太后親自派月慈姑姑將她接進宮。
雖然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是寶翎真的因為殺人而坐牢,丟的是皇家顏面。曹大人得了上面的話,又有人作證,這樁案子就草草的結了。
商枝沉默不語。
這時,云姑姑過來接她入宮。
文貴妃聽到文氏的死訊,高興地飲了幾杯果子酒,她對商枝說道:“本宮想知道她死的時候,可有后悔幫助皇后對付本宮!她為在興寧侯府站穩腳跟,興寧侯早已選擇扶持豫王,擔心本宮產下皇子,文伯府便會支持本宮,興寧侯著文氏給本宮下毒,無法生育子嗣。到頭來,她得到什么?白發人送黑發人,不得善終!”
商枝看著文貴妃眼底的水光,心中百味雜陳,被信任的至親下毒手,這種背叛的滋味的確不好受。文氏從一開始就錯了,她低看文貴妃的手段,想要攏絡住興寧侯府,安穩的過后半生。哪里知道文貴妃反而因禍得福,失去生育的能力,卻寵冠后宮。文氏極力想討好巴結的人,到最后卻給不了她任何的幫助。
文貴妃笑了笑,“瞧本宮說的什么話?請你進宮,是帶你去看一場好戲!”
話音剛落,就有人來傳話,“太后娘娘請娘娘去乾清門。”
文貴妃撫一撫鬢發,對商枝說道:“走吧,好戲開場了。”
商枝跟在文貴妃身后,來到乾清門,偌大的空地里,站滿后妃與皇子公主。
皇后陰著臉,看到商枝的一剎,皺緊眉心,一張她未見過的生面孔,想著宮里的傳言,她幾乎猜出商枝的身份,眼底不由露出怨恨的神情。
不等皇后開腔發難,月慈姑姑攙扶著太后走出來。
嬤嬤拽著寶翎跟在身后,摁著寶翎跪在太后面前。
皇后臉色驟然一變。
“哀家太久沒有出來,少了威懾力。有人將哀家的口令當做耳旁風!陽奉陰違!”太后看一眼寶翎,目光凌厲地環顧眾人,“哀家禁足寶翎三個月,不過幾日她跑出宮去,丟盡皇家顏面。”
寶翎臉色蒼白,她跪著磕頭道:“皇祖母,寶翎知錯了,求求您饒過寶翎這一回!”
“哀家若是饒恕你,他日人人效仿,豈不是亂了規矩!”太后目光如刀刮過寶翎,沉聲說道:“杖責三十,以儆效尤!”
嬤嬤將寶翎摁倒在地上,拿著廷杖啪啪地行刑。
“不要……啊……”寶翎屁股劇烈地疼痛,她緊咬著下唇,臉色慘白。
鮮血洇濕宮裙,流淌在地上,寶翎無法忍受,尖叫出聲,“皇祖母……母后……救救我……好……好痛……寶翎受不了了,快要不行了……啊……”
皇后心里怨恨寶翎連累豫王,到底是肚子里掉下來的肉,看著她凄慘的模樣,眼淚掉下來,想要為寶翎求情,太后視線掃來,皇后心里一寒,不敢求情。
寶翎嗷叫道:“母后,救救我……我快被打死了……”
皇后別開臉去,不去看寶翎鮮血淋漓的模樣。
寶翎絕望地趴在地上忍受著棍棒,痛得筋骨抽搐,越叫越大一聲,仿佛這樣就能夠減輕痛苦。
眾人聽著寶翎凄厲地慘叫聲,頭皮發麻。看著寶翎痛得昏厥過去,又痛醒過來,屁股上一片血肉模糊,全都別開眼,又怕太后斥責,硬著頭皮看著三十杖打完,寶翎氣息奄奄趴在地上,仿佛隨時都能斷過氣去。
“今日請你們過來,便是好好看一看,違背宮規與命令。”太后眉眼透著凌厲,指著寶翎,“這就是下場!”
膽小的被寶翎的模樣,嚇得臉色發白,膽大地也見識到太后的手段,心里有一把尺度,知道不能得罪太后。
太后看向高皇后,“皇后,你身為國母,統率六宮,一雙兒女卻都未教育好。寶翎說你掛念豫王,鳳體抱恙,你便好好休養生息,教誨寶翎與豫王。至于這六宮,就由文貴妃代為執掌。”
皇后臉色‘唰’地慘白,“母后……”
“寶翎傷好之后,搬進仁壽宮。她戾氣太重,陪哀家吃齋禮佛,修身養性。”太后留下這句話,月慈姑姑攙扶著離開。
皇后始終站得筆挺的身子,不由晃了晃,身后的紅姑姑攙扶住她,才沒有跌倒。
文貴妃‘咯咯’嬌笑道:“姐姐,你可得顧惜著身體。妹妹生性懶散慣了,不愛理事,你可要早點將身子養好,快些掌權,好讓妹妹輕松一些。”她‘哎呀’一聲,“我一個人只怕管不過來,不如請幾位宮妃一起幫忙。”然后當著皇后的面,欽點幾位宮妃。
皇后氣急攻心,兩眼一閉,昏厥過去。
文貴妃覺得無趣,皇后經不起刺激。
商枝看著感恩戴德的宮妃,眸光微微閃了閃,文貴妃是故意這般做。如果皇后在,一個貴妃掌管六宮,難免會惹人嫉恨,偏她請人協助,這樣一來她們倒是希望文貴妃長久掌權,這樣她們也能沾光。心里暗自心驚文貴妃馭人的本事!
文貴妃打個哈欠,慵懶地說道:“戲唱完了,本宮乏了,云姑姑送商姑娘出宮。”
商枝向文貴妃行禮,看著寶翎被抬走,地上留下一灘鮮紅的血跡,見識到如今是皇權至上的時代,心思凝重的離開。
站在宮門外,商枝望著巍峨的皇宮,覺得她太渺小。即便有蘇秦兩家加持,又算得了什么?一個公主都是說罰就罰,皇后的權利說奪就奪,給她敲起警鐘,她們并非沒有權利,而是不得民心。
商枝眼中漸漸清明,一個有聲望,得民心的人,若是不犯錯,就算要問罪,也要再三思量,不會像對待皇后一般,毫無顧忌。
皇家顧惜顏面,同樣顧忌民意。
商枝握緊拳頭,迫切的希望薛慎之能夠過了殿試,然后將水利與農業發展起來,當他的聲望與權力高漲到等同國師的地位,或許便無人敢隨便動他們。
商枝心里也生出野心,決定將傷寒,霍亂的藥物,嚴格的把控在手心里,再將天花與結核的藥物研制出來,推廣出去。她在藥在,她不在藥不在,關鍵時刻定能保命!
回到屋子里,商枝便開始鉆研天花的藥物。
天花是一種可以自愈的病,但若是產生并發癥,在這個時代便是死路一條。
薛慎之心里擔憂商枝,她從宮中回來之后,便將自己關在藥房里搗騰。
他卻也沒有多少時間擔憂,因為殿試到了。
殿試這一日,應試者從黎明就要入宮。
薛慎之早早的起來,從里屋出來,商枝已經在廚房里忙碌,看著她眼底的疲憊之色,這幾日想必都沒有好好休息。
薛慎之從她手里接過鍋鏟,“我來,你先休息。”
商枝避開他的手,笑著對薛慎之道:“你快去洗漱,就這一張蛋餅,馬上就好了。”
薛慎之拗不過她,打水去洗漱。
商枝將稀粥與蛋餅、咸菜擺在桌子上,“時間還早,你慢慢吃,不著急。”
薛慎之頷首,拿著卷起的一張蛋餅細嚼慢咽,吃完一碗粥,蛋餅也正好吃完。
商枝將籃子遞給薛慎之,送他出門,“咱們平常心對待,不用緊張。”
“好。”薛慎之輕輕在她額頭上啄吻一下,“你這幾日累了,回去睡一覺,醒來時,我差不多就回來了。”
商枝點了點頭,目送薛慎之坐上馬車離開。
薛慎之與貢士一起進入保和殿候考,與以往的考試不同,這一次是元晉帝親自策問,眾人全都緊張得手心冒汗。
薛慎之心里同樣緊張,元晉帝是主考官,讀卷官都是朝中重臣,太傅,文淵閣大學士,六部尚書,詹事府詹事兼侍講學士等一干人。
等了兩刻鐘,經歷點名、散卷、贊拜、行禮等禮節,然后頒發策題。
薛慎之展開考卷,上面寫的策問是:“朕惟人君,奉天命以統億兆而為之主,必先之以咸有樂生,俾遂有其安欲,然后庶幾盡父母斯民之任,為無愧焉……當直陳所見所知,備述于篇,朕親覽焉,勿憚勿隱。”
殿試只有一日,日暮交卷。
薛慎之看著上面的題目陷入沉思,并沒有如鄉試、會試一般,不過幾刻鐘就破題應答,這一次,他足足沉思一個半時辰,才提筆作答。而殿試對字體有嚴格要求,必須用正體,薛慎之選用館閣體。
“學生智識愚昧,學識疏淺,不足以奉大問。竊維陛下當亨泰之交,撫盈成之運,天下皆已大治,四海皆已無虞……”洋洋灑灑,寫了近三千余字,方才收筆。
此時,已經到下晌,已經有幾個人交卷。薛慎之仔細讀了兩遍,確定沒有什么問題,便遞交試卷。
受卷官過來收卷,送去彌封官封存。
薛慎之收拾東西,離開皇宮,等待禮部公布名次。
閱卷官一共有八人,每人一桌,所有的考卷得圓圈最多的為佳卷,選擇前十給元晉帝,欽定名次。
很快,前十的考卷呈遞在御案上。
元晉帝并沒有看考卷,而是拿著名單,提著朱砂筆就要圈名欽定名次。
太傅與禮部尚書道:“皇上,微臣覺得這兩份文章錦繡非常,只是各有不同見解,難分高下,您親自過目一番?”
元晉帝挑眉,接過兩份文章,看一眼名字,分別是賀錦榮與薛慎之。
他看了兩份答卷之后,也覺得難以抉擇,各有妙處。
元晉帝問,“賀錦榮的父親是兩榜進士及第,如今是吏部左侍郎,他的才學與他父親比起來,倒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曾濱皺緊眉心,撇開薛慎之與他父親的關系,他倒是更看中薛慎之的文章。
“皇上,既然兩人的文章都難分高下。不如請兩人進宮,您再親自策問?”曾濱覺得元晉帝只看賀錦榮的父親與家世,因此來欽點狀元,對薛慎之著實不公平。
太傅也附應曾濱的話,“皇上,微臣覺得如此甚好。”
元晉帝擺了擺手,“準了。”
劉通立即宣兩人入宮。
薛慎之與賀錦榮在宮門前相遇,兩人互看一眼,目不斜視的走進勤政殿。
元晉帝看著兩人逆光進來,瞇著眸子,看清楚兩人的容貌。目光驟然一緊,緊緊地盯著薛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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