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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獨自莫憑欄

那年百曉生排的兵器譜出來之後,全江湖的人都嚇了一跳。

兵器譜上第三位,乃是出身江南君子堂的“飛雪劍”葉雲生,此人有“江南第一劍客”之稱,品性正直,劍法高超,居探花一位無人質疑。

兵器譜上第二位,是崆峒派的高手晏子期。崆峒一派最強的五名高手,合稱“高山流水會子期”,而晏子期劍法之高,又遠勝其餘四人,在江湖上更是罕遇敵手。

而衆人最爲矚目、兵器譜上排行第一的人物,百曉生只給出了六個字:天子劍,易蘭臺。

這六個字倒是人人都認識,問題是:這個易蘭臺究竟是什麼人啊?

江湖上幾乎沒人聽說過他,這人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出自何家門派,有過何等戰績……這一切的一切,統統無人得知。

唯一能看出的,乃是此人的兵器應該是劍,不然,何以得“天子劍”之名?恰在此時,滄海山莊莊主燕予遙新得了一把龍文古劍,乃是天下間有名的神兵。他便以此爲由,召開了一個品劍大會,邀請天下間有名的劍客。說到底,其他人等尚在其次,重點還是在這位易蘭臺身上。

照燕予遙想來,既是有名劍客,焉有不愛名劍的道理?其他人也都是這般想法。多少江湖客抱著先看劍後看人的念頭前來參加品劍大會。那龍文古劍果然是不凡之物,劍鞘古意盎然,劍身青光熠熠,鋒銳無比。在場諸人,無不驚歎。

晏子期與“飛雪劍”葉雲生也參與了這場品劍大會,兩人皆是用劍之人,雖然各稱手兵器,看到這把名劍也不由心嚮往之。晏子期讚歎數聲,轉身向葉雲生問道:“葉公子,你可有見到那易蘭臺?”

葉雲生搖搖頭:“並未見到。”神色中十分遺憾,他性情坦誠,又極好武,頗想借這次機會與易蘭臺切磋一二,惜乎不得。他嘆口氣道:“想是這位易先生有事無法前來。”

晏子期冷笑道:“這位易先生好大的架子。”他轉身而去,身形如玉樹挺拔,背上長劍束的杏黃穗子與淡藍道袍的一角一同飛揚於風中。

葉雲生又嘆了口氣,未曾得見易蘭臺,他真心覺得惋惜。

品劍大會在傍晚結束,葉雲生告辭離去,燕予遙直送到門前。

“燕莊主,後會有期。”葉雲生拱手告別。

燕予遙笑道:“日後若見到好劍,再請葉兄前來品評。”

葉雲生笑應了個“好”字,忽然一把扇子敲上他的肩頭,一個帶著幾分憊懶的聲音笑盈盈道:“哎呀,這把龍文古劍,我可還沒有見到。”

葉雲生一回首,卻見一個身穿淺碧長衫的青年站在他身後,眉眼帶笑,氣度清俊,猶如一支含笑的青竹。他不由驚喜:“阿莫,你來了。”

青年笑嘻嘻道:“可不,雖說來得晚,倒也趕了個末席。葉子,那龍文古劍端的如何?你見沒見到那個‘天子劍’易蘭臺?”

這青年乃是葉雲生的知交好友、江湖上有名的浪子莫尋歡。本來今日這場品劍大會,葉雲生欲邀他一同前來,但莫尋歡言說自己有事,便跑了個蹤影不見。葉雲生本沒料到他會現身,歡喜笑道:“易先生並未前來,但能見到那龍文古劍也不枉這一次,那柄古劍確是不凡之物,應該讓燕莊主帶你去看看……咦,燕莊主,燕莊主呢?”

燕予遙本來在他身側,可現在卻不見蹤影。葉雲生正在詫異,忽聞身後有人冷冷道:“葉兄,閃開。”葉雲生不知何意,向旁邊一閃,只聽嘩啦啦一陣水響,聲音清脆,力道奇準,正是滄海山莊有名的綿雲勁,連綿不絕又堅不可摧,此刻盡數化在水中,統統潑到了莫尋歡身上。

好好一個翠竹般的青年,霎時變成一隻落湯雞。

燕予遙抱著手站在滄海山莊門前,身前站著一衆家人,手中各執水盆。莫尋歡抹一把臉上的水,苦著臉道:“燕莊主,這是做什麼?”

燕予遙冷冷道:“你還有臉問?還敢來滄海山莊?”

江北賀蘭,江南尋歡。江北一個賀蘭雪,江南一個莫尋歡,都是江湖上有名的浪子,風流之名傳遍天下。當年燕予遙的小妹也曾爲他傾心,燕予遙最疼這個妹子,知道她看上了莫尋歡被氣得半死。

還好這段感情最後無疾而終,燕小妹嫁人也有數年,不料燕予遙卻一直記著這事。莫尋歡雖然風流放任,卻知分寸,衆人面前不提燕小妹一字半句,只笑著一抖袖子上的水:“還有些胭脂香氣,燕莊主,承讓。”

回答他的,是繼續潑過來的兩盆水。莫尋歡晃晃頭,摘下發上的一片菜葉,這才一驚:“洗菜水?燕莊主,你好狠啊……”

燕予遙冷笑:“你再不滾,下一次潑的連洗菜水都不如。”

葉雲生在一邊看不下去,說情道:“燕莊主,你氣也出了。可否提供一個房間,讓阿莫換件衣服?”莫尋歡也說:“對!麻煩您再給我準備桶洗澡水。薰香我習慣用佛手,當然別的也不是不成。”

葉雲生聽他這麼說,不由無奈,心道你這樣說話,燕莊主怎能不生氣?果然燕予遙怒衝衝道:“沒有!”他又轉向葉雲生,嘆道:“葉兄,你好好一個人,如何結交了這個魔星?”說罷,一甩袖子走回滄海山莊。

葉雲生看看一身透溼的莫尋歡,也真是無可奈何。

說起來,葉雲生出身江南君子堂,是個一等一的端方穩重之人,和莫尋歡這等放任疏狂的浪子恰是一天一地,可偏偏就是這兩人相交莫逆,令江湖中人大惑不解。

莫尋歡抖抖衣襟上的水,嘆氣道:“若是先前女孩子的洗面水倒罷了,這洗菜水可如何使得?葉子,我去找個地方洗洗,再換身衣服。”他解下包裹,連同隨身攜帶的月琴一併遞過,又自包裹裡翻出一套天水藍的長衣,揀了一條腰帶出來。葉雲生見那條腰帶正中鑲嵌一塊美玉,暮色中難掩其晶瑩潤澤,心中暗想:阿莫這小子,這兩年越發地講究了,單這塊玉便是價值不菲,他是哪裡得來的?

莫尋歡卻將其看得尋常,將包裹隨便一掩遞過去:“你幫我拿著。”

他包裹掩得馬虎,一把短劍從其中掉落出來,葉雲生彎腰拾起,只見這短劍鑲金嵌玉,雕飾精美,劍鞘上刻了三個篆字“金明雪”。

莫尋歡所用兵器乃是銀血霸王槍,葉雲生笑問道:“你怎用劍了?”

莫尋歡看他拿起那柄劍,眸子裡波光一轉,卻笑道:“無意間弄到玩的,我也不用它,你喜歡送你。”

葉雲生自然不要,莫尋歡笑道:“替我看好包裹。”轉身欲走,又回身笑道,“葉子,我看你也別在這裡等了,免得燕予遙又火大。前方不遠有個十里亭,等下我們在那裡碰頭如何?”

葉雲生答道:“好。”

葉雲生離開滄海山莊,沿著官道慢慢向十里亭走去。

此時已黃昏,曠野的天空呈現一種奇異秀美的藍紫色,浮雲如織,清風似霧,葉雲生深吸一口氣,只覺脣齒間瀰漫著晚春花朵濃郁而甜美的芬芳。他擡起眼,看見一隻早至的蜻蜓翩翩飛入了路邊的草叢中。

遙遙處,他已經看見了十里亭在夕陽中的隱約剪影。

葉雲生又走幾步,忽然一怔。卻見十里亭中,有一個人臨風而立。

這人身形高挑,神態秀氣從容,一身湖水色的衣衫在暮色中清楚如畫,腰間佩一塊墨玉君子長佩,見葉雲生走近,手扶朱欄,微微一笑。

他負手而立時有種凜然之感,一笑間卻全然是晚春的馥郁氣息。葉雲生看著他的面容,不知爲何竟覺熟悉,想想卻又不對,他分明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

那人看到一身白衣的葉雲生在暮色中漸漸走近,一笑之後,收攏手中摺扇行了一禮:“請問可是葉雲生葉公子?”

這句話雖是問句,卻更像確認口氣。葉雲生便道:“正是。”

那人微笑道:“葉公子好,在下易蘭臺。”

葉雲生大爲驚訝,向前幾步,右手下移,易蘭臺以爲他欲扶劍柄,卻見葉雲生一撣衣上塵土,恭敬回了一禮,態度誠懇而毫無做作。

易蘭臺暗自頷首,心中甚是欣賞。

夕陽欲墜,天際一片金黃,葉雲生走入亭中:“易先生,今日滄海山莊的品劍大會,你爲何未來?”這話問得直率,易蘭臺不以爲意,道:“實在抱歉。一來,我今日恰逢有事;二來,我亦不慣人多之處。”

葉雲生道:“可惜!今日本有許多人等著一睹易先生風采。”

易蘭臺微微一笑,並不答話。葉雲生又道:“久聞先生劍法高超,今日有幸,葉某冒昧,欲與易先生較藝一番。”他沉溺劍學,雖無爭競之意,卻有切磋之心。

易蘭臺笑道:“不瞞葉公子,我今日在十里亭,正是爲了等候葉公子。”見葉雲生有些詫異,他續道,“我一早便聽聞葉公子有切磋之意。我雖不慣與人相處,但葉公子劍法既高,爲人又慷慨正直,是真正醉心劍術之人。旁人可以不見,唯獨葉公子這一番美意,卻不可辜負。”

夕陽的光芒映上葉雲生衣角髮絲,白衣上光彩熠熠,他大笑出聲:“好!”一躍出亭,飛雪劍出鞘,一道灰白光芒將無限夕陽一分爲二,正是他得意劍法“陰晴雪”的起手式。

“易先生,請!”

易蘭臺笑意未改,驟然起身,未見他如何動作,身形一展竟已到了十里亭外,這份輕功實是驚世駭俗。他雙手一展,兩道劍光同時出鞘,原來他所用兵器卻是雙劍。

“葉公子,請。”

二人初次相逢,這第一招多存了試探之意。葉雲生的飛雪劍與衆不同,劍刃並不若一般寶劍鋒芒如雪,而是呈一種灰白之色。此刻他陰晴雪揮灑而出,劍身光芒吞吐不定,劍氣蓄勢待發。易蘭臺左手劍橫出擋過,輕描淡寫化解攻勢,右手劍相繼而出,劍式舒展,猶若丹鳳振翅。

一招對過,二人對彼此實力皆有認知,葉雲生不再試探,晦暗劍芒流轉周身,十里亭周遭如陷霧中,他這套陰晴雪自幼習練,二十年來未曾間斷,此刻對手既強,發揮得更是淋漓盡致。

只是再強的攻勢,再精巧的劍招,到了易蘭臺這裡,卻全無用武之地。他所使雙劍劍法看不出究竟出自何門何派,也並非多麼奇異或者何等凌厲,卻優雅流暢一如行雲流水。

葉雲生的陰晴雪劍光流轉,是在原先的亭臺松林之間硬生下起一場新雪,而易蘭臺的劍法卻是融入夕陽斜暉之中,與萬物合爲一體。

人力強造之景與世間原有之景相較,高下立現。易蘭臺的劍招不急、不躁、不疾、不緩,葉雲生攻勢被他舉重若輕接下,卻也不曾著意還擊。葉雲生暗道:此人劍法果然非我所及,然而他的極限究竟在何處?

心思一轉,劍招突變,葉雲生翻轉劍刃,灰白鋒芒跳躍不定,劍刃竟似陡然間增長三分,劍身如曲,卻韌性十足。那鋒芒映入他眼中,愈發顯得他一雙上挑鳳眼燦爛如電,卻終是清明不減。

這正是葉雲生最得意的劍式“快雪時晴”。這一式既出,十里亭內外風雪之意大盛。易蘭臺識得厲害,雙劍斜交,目光凜然,低聲喝道:“好劍法!”他身形倏然而起,衣袂翩翩如鳳舞九天,雙劍劍光一展如若流星劃破天宇,起落之間迅捷無比,真個是“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漫天飛雪被一斬而斷,就在這一瞬間,夕陽同時落至地平線下,漫染金黃一轉爲柔和的暮色蒼茫。

易蘭臺的右手劍已觸到葉雲生肩頭,但也只是觸到而已,隨即劍身便收了回去。葉雲生知他手下留情,心下感激。他欲待卸去這一式勁力,但“快雪時晴”易放難收,若向前使力,前方十里亭只怕要毀個大半,這條路上只有這一處可供來往行人休息歇腳,怎可毀在自己手下?這樣一想,劍鋒硬生生又是一轉。

他先前卸勁已是勉強,這下硬生再轉,只覺胸中氣血翻騰。就在這時,一隻手忽然貼上他後背,一股柔和溫暖的勁力緩緩傳來,易蘭臺的聲音平和寧靜:“葉兄,寧心定氣。”

二人初見面時稱呼客氣,比試後惺惺相惜,易蘭臺便改了稱呼。葉雲生所習內功本是玄門正宗,加上這番相助,紊亂氣息慢慢調整回來。

易蘭臺收劍入鞘,誠懇道:“葉兄的飛雪劍名不虛傳,尤其是那一式‘快雪時晴’,倘若能收斂鋒芒,化爲圓轉,江湖上定然少有匹敵。”

葉雲生一凜,這一句話說中他根本弊病,“快雪時晴”雖是他得意招式,但近兩年來卻漸遇瓶頸,甚至有不進反退之意,他沉默片刻,由衷道:“易先生果然不愧天子劍之名。”

易蘭臺微微一笑:“葉兄過獎。”

葉雲生又想一想,終於忍不住問道:“我這句話問得唐突,易先生莫怪,你劍法高超,我卻從未在江湖上見過,不知是哪一派的劍術?”

易蘭臺一笑答道:“在下出自無憂門。”

葉雲生凝眉思索,半晌纔想起這是江湖上一個不出名的小門派,便道:“聽聞有位姓楚名徭的俠客,爲人急公好義,是出自這一門派。”

易蘭臺笑道:“正是家師。”

葉雲生暗想,楚徭雖有俠名,卻未曾聽聞武功有何驚人之處。易蘭臺似看出他心中所想,道:“家師所傳,雖非世間最出色的劍法,卻是最適合我的劍法。便如葉兄的飛雪劍,沉鬱之中不失光明正大,若是我使,絕然發揮不出這般威力。”

易蘭臺所使劍法,不如少林達摩劍剛猛無倫,不如武當太極劍守護綿密,比之崑崙的清逸、崆峒的凌厲也有不及,但卻優雅從容,進退得宜,易蘭臺更將其中的天人合一之處發揮出了十二成的威力。

葉雲生一怔,不由暗自點頭。二人之後又細談武學等事,愈覺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意。易蘭臺抽出雙劍中的右手劍,笑道:“我左手劍名爲‘搖空綠’,是藝成時家師所贈;這一柄名爲‘寒骨白’,是我偶然所得,雖不似龍文古劍一般名貴,也勉強可以一用。贈予葉兄留念。”

以隨身兵器相贈,足見盛情。葉雲生心下感動,他是個實誠之人,不願說些“愧不敢當”之類遜讓之語,便伸手接過,誠懇道:“多謝。”

按理,葉雲生也應有回贈之禮。但他身無長物,一柄飛雪劍是君子堂中長輩所贈,也沒有送出的道理。這一時葉雲生不由羨慕起莫尋歡,心道那小子平素身上摺扇玉佩帶了無數,自己能有一件也好。

想到莫尋歡,他忽然記起莫尋歡先前留下包裹中的那把短劍。一念至此,不由欣喜,便從包裹中拿出那柄金明雪:“我便以此回禮。”

葉雲生與莫尋歡是過命的交情,兩人之間命都可以輕擲,銀錢寶劍什麼的更是小事,何況在此之前莫尋歡也玩笑似的問過葉雲生要不要那把金明雪,因此葉雲生也未多想,便把友人的寶劍贈了出來。

易蘭臺稱謝接過,將金明雪與搖空綠一併收入身上劍囊,外表看不出刀劍端倪。葉雲生深覺他與平常所見的江湖人氣質都有不同,但也不似一般的貴公子又或讀書人,具體差別在哪裡,他可就說不出了。

恰在這時,忽聽有人笑道:“葉子,我回來了,這位新朋友……哦?”

這最後一個字語音上挑,滿是詫異,莫尋歡換了一身淺藍色的衣衫回來,與易蘭臺的一身湖水色恰有交相輝映之意。二人並肩立在一起,葉雲生見到,也不由大吃一驚。

難怪先前他見易蘭臺,總覺這人面貌熟悉,現在看來,易蘭臺莫尋歡二人,眉目之間竟是異常相似!

先前葉雲生料不到這裡,因爲二人氣質迥異,難以聯想到一起。但此刻二人站在一處,一如晚春花樹,一如搖曳翠竹,就算未到攬鏡自照的地步,也似一母同胞的兄弟。

在場三人無一不驚,但最先反應過來的卻是易蘭臺,他溫文一笑,雖是向葉雲生說話,眼神卻未離開莫尋歡:“不知這位朋友如何稱呼?”

換成以往,莫尋歡必要率先答話,這次葉雲生看他半天沒有反應,便答道:“這是我一位知交好友,悠然公子莫尋歡。”

聽到莫尋歡姓名,易蘭臺眼眸深處又是一動,道:“久聞莫公子大名,今日一見,風度果然不同凡俗之人。在下易蘭臺。”

這是近來江湖中最爲響亮的名字之一,聽到莫尋歡耳中,卻也不似他初見易蘭臺時的震撼,只道:“久仰。”

葉雲生道:“我說先前總覺得易先生面善,原來卻是和阿莫相像。”

莫尋歡微笑道:“孔子也與陽貨生得面善,然而賢愚各別,我怎配和易先生作比?”

這話全不是莫尋歡平素口吻,葉雲生聽得不解。易蘭臺不以爲意,他合攏手中摺扇,躊躇片刻,終於道:“莫公子,久聞你精通音律,‘簾外雨潺潺’一詞我素深愛,可否請莫公子唱上一曲?”

這話太唐突了,二人初次相會不說,莫尋歡也不是歌伎,怎有要他唱曲的道理?連葉雲生都覺得不好,莫尋歡卻道:“可以。”

他順手抄起十里亭石桌上的月琴,往亭中欄桿上一靠,姿態隨意放任。看他這般風度舉止,實與易蘭臺大不相同。

那把月琴他隨身攜帶已久,琴身上鑲一面小小銅鏡,彷佛女子之物。莫尋歡錚錚撥了兩下弦,眼簾微垂。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莫尋歡一手月琴熟極而流,嗓音雖非如何出色,沙啞中倒也有些韻味。易蘭臺立於他對面,聽得專注。

上半闕唱完,莫尋歡撥弄了一會兒月琴,時間頗久,久到易葉二人都以爲他要放下月琴,才聽他又唱道:“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這下半闕,他咬字十分清晰,唱完後,把月琴一丟,笑道:“唱得不好,二位見笑,可有打賞?”最後一句語氣輕佻,又恢復了他平素模樣。

易蘭臺面色依舊沉靜,手中的摺扇卻不自覺地掉到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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