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逼近陸然:“我自認(rèn)為,我與你,井水不犯河水。所以現(xiàn)在,你必須為你做過的,向我道歉!”
陸然身體發(fā)著抖,只是搖頭,且搖且退,陳安則步步緊逼。
“你明明恨爸爸的,可你不敢報復(fù)他,因?yàn)樗遣块L,所以你轉(zhuǎn)過頭來報復(fù)我。是我的,我受著,不是我的,甭想栽贓我頭上。今兒個,我挑撥了你們父女的關(guān)系,你別怨,陳部長也別怨,我只為自個兒討個公道,要個說法。所以陸然,你一定要當(dāng)著眾人的面兒,向我道歉!”悌
接下來,屋子里,又是片刻的死寂。
對峙僵立著的兩個年輕女孩兒,一個虎視眈眈,一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
陸麗萍早已面如死灰,陳安的一番話,就象一柄利刃,刀刀切中要害。她以為,她們母女已經(jīng)成功地從這個家里擠兌走了陳安,董鶴芬太強(qiáng)了,可她生的女兒,只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只知道一避再避。可經(jīng)歷過剛剛一劫,原來是她錯了,陳安只是隱忍不發(fā),伺機(jī)而動。悌
她一扭臉,看到沉著臉、狠狠瞪著然然的丈夫,明知道這一場,在劫難逃。
她走過去,厲聲說道:“然然,暫且不管安安說了些什么,可你讓她停薪留職,就是你的不是,還不快跟姐姐說對不起!”
陸然此時,畏懼著陳安,可她心里明白,一旦道了歉,就等于認(rèn)栽了,這么丟臉的事,她從來沒干過。諛
她咬了咬牙:“我不!”
陸麗萍又驚又怒:“然然,媽媽的話,你也不聽了?”
陸然好看的眼里,漸漸起了霧,忍耐的,苦楚的,令人望見,不由生憐??申惏哺緵]有松懈一點(diǎn)兒,還是望著她,不再說話。
氣氛幾乎降至冰點(diǎn),陳德明痛心疾首,養(yǎng)不教,父之過。他終于沉聲說道:“然然,你對爸爸有意見,盡管提出來,但是你不該那樣對你姐姐,那是不對的,你現(xiàn)在,馬上跟安安道歉,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沒有人會再提?!?
陸然看了一眼父親,說:“爸,我以后不再這樣了?!?
“別對著我說,你對著安安說!”
“爸……”
“然然,快跟姐姐說,快!”陸麗萍急得嗓子冒煙,她已經(jīng)看出,丈夫的神情似乎有些疲憊,急于要把這事解決掉,可然然還是倔著,不肯低頭。
“媽,我和她沒話說!”
“然然!”
“混賬!”
陳德明剛壓下的怒火,又噌地躥至胸口,他大步流星走過來,瞪著銅鈴似的眼睛:“你說不說?”
“不!”
陳德明氣得雙手發(fā)抖,陸麗萍卻已經(jīng)搶先一步,猛地一抬手,一巴掌招呼在陸然臉上。
“啪”的一聲。
陳德明愣了愣,沒想到妻子會來這么一下。
陸然也懵了,滿以為,甩自己巴掌的人,必會是父親,沒成想竟然是母親。她臉頰先是疼得厲害,繼而火辣辣的,她用手捂著腮,眼中含淚,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媽,您打我……”
陸麗萍只覺掌心疼得厲害,她眼中也迸出了淚:“不成器的東西,再不管教,你……你成什么樣子了!”
陸然嚶嚶地啜泣起來。
陳德明的腦仁兒,一蹦一蹦的,牽著各部位的神經(jīng),也跟著疼。他看了看大女兒,安安的嘴角,好似挑著一縷譏誚的笑,他就是一皺眉,又想起那句諺語:清官難斷家務(wù)事。
他看在眼里,痛在心上。盡管當(dāng)初,因?yàn)殛扄惼嫉年P(guān)系,他一點(diǎn)兒也不喜歡小女兒,可畢竟,這是他的孩子。
他說:“安安,你看能不能……”然然也挨了一掌,不是嗎?
陳安立即打斷:“我要她道歉!”
“安安,你們都是爸爸的女兒!”
“不是,尤其在您說了這樣的話后,就更加不是了!”
陳德明的一對濃眉,幾乎擰巴到一起了。
陸然的哭聲,更大了。
陳安的嗓音,含著一股嚇人的尖利:“陸然,我要你現(xiàn)在,立即,馬上,向我道歉!”
似乎又陷入僵局。
陸然一直捂著臉,隔很久抽噎一下,象是小孩兒閉住了氣息似的……忽然間,她身子一栽歪,昏厥了過去。
“然然!”陸麗萍驚聲尖叫,伸手去扶。
陳德明快了一步,陸然整個身子,倒向他懷里,“然然!”他一伸手,將女兒抱起來,快步走進(jìn)隔壁書房。
陸麗萍蒼白著臉,也跟著進(jìn)去了,留下怔怔的陳安。
剛才,是怎么回事?
她眨眨眼,陸然,又厥過去了?
陳安嘆了口氣,她要的,并不是一句對不起,對不起有什么用,尤其從陸然口里說出來,沒有任何意義。
她站了站,聽著隔壁陸麗萍的大呼小叫,陳安不由想,那天,父親重重一個耳光甩過來,她怎么就沒有暈倒呢,那樣的難受,難受得整顆心都要碎掉了,她還是在那兒挺著,扛著。
她的體格兒太好了吧。
她朝書房看了一眼,前幾天的談話,這輩子,大概永生難忘了吧。
忽然間,陳德明匆匆出來,匆匆瞥了她一眼,然后走到沙發(fā)前,沙發(fā)背上,搭著他的外套,他從衣袋里摸出手機(jī),迅速撥了號,然后和對方通了話……
陳安聽清了,他在通知醫(yī)生,馬上趕過來……陳安愣了愣,舉走朝書房那
邊走去。
剛到門口,恰巧陸麗萍出來,兩個人差點(diǎn)撞個滿懷,陳安輕巧地一避,躲開了。
陸麗萍幾乎是,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陳安,然后揚(yáng)聲問道:“老陳,你公文包里,帶著速效救心丸沒有?”
陳安又是一愣,他……他有心臟???
她進(jìn)了書房,狹促的空間里,東邊貼墻放著一張單人床,陸然仰面朝天,躺在那里,陳安悄悄走過去。
她站了一會兒,看著陸然,她面色潮紅,不過臉上的指印很明顯,那一頭金色的發(fā)不知何時,已經(jīng)染成了尋常的褐色,襯得那肌膚更是雪膩細(xì)嫩……她看著她,這樣的一張臉孔,無疑是漂亮出眾的,可心思……
陳安搖搖頭,剛想轉(zhuǎn)身離開,就在這時,陸然忽然睜開了眼——不是一點(diǎn)點(diǎn)睜開的,而是一下子,就睜大了,那眼神明亮,沒有剛蘇醒過來的迷登,她沖著她,詭異地笑了笑。
陳安不由倒退了一步,心頭警鈴大作,她……她裝的!
門口響起腳步聲,陸然又馬上閉起了眼,前后兩三秒鐘,就象變魔術(shù)似的,那笑痕,來得去,去得也快,收得也干凈。
陳安的心跳,幾乎停止了。她竟然,竟然玩這樣的戲法兒?
她還是把她,想得太單純了!
那腳步越來越近,一輕一重,仿佛兩個人。
一個念頭,在瞬間形成。
陳安又近前一步,朝陸然伸出手——這次,她沒有掐陸然的脖子,而是兩手的指尖,按在她上唇上方、鼻孔下面的部位。
陸麗萍近前,張慌尖叫:“安安,你這是干什么!”
陳德明也喝道:“安安,快松手!”
陳安越發(fā)按得狠了,她冷笑道:“速效救心丸哪里管用,那東西救不了她的命,她已經(jīng)病入膏肓了!”
陸麗萍伸手去拉她手臂,陳安惡狠狠的,用肩膀一扛,將她頂開了。
“放肆,還不撒手!”陳德明再次厲聲喝道。
陳安笑得愈發(fā)大聲了,她那么能忍,那么能裝,她蔫能不成全她?
她笑:“陳部長,陳夫人,請你們瞧清楚了,我在救她,我一直在救她,可你們攔著,不讓我拯救一個走失的靈魂!這個地方,不是她脖頸吧,這是她的人中,人一旦昏厥,就掐人中。你們連這點(diǎn)兒起碼的常識,都沒有嗎!”
她笑著笑著,臉上竟然流了淚……
這真是好笑啊,多好笑的一場戲碼!
陸然也在這時,終于忍不住了,“哎呀”大叫一聲,臉上疼得,接近慘白。
陳安終于松了手,淡漠地看了看她,然開挪開床前位置。
陸麗萍撲過去,抱住陸然,失聲痛哭。
陳安說:“陸阿姨,你的一顆心,可真是又冷又硬啊,也只有面對你的女兒時,才是真情流露吧?!?
她一轉(zhuǎn)身,盯著父親,臉上的淚,淌得更急了。
陳德明心里,就是莫名一痛,安安不是愛哭的孩子。
只聽她喃喃地說:“您真的老了嗎?陳部長,不但心老了,連眼神,也開始不濟(jì)了嗎?我小時候,爸爸的樣子,我都回憶不起來了。您只有一個女兒,可惜不是我,是她,她是一個好演員,天生的好演員!”
陳德明呆了一下,不由叫道:“安安!”
陳安卻不再看他,轉(zhuǎn)身飛快地沖出房門。
陳德明又是一愣,跟著追出去。
他追到正房廊子下,看到陳安的身影從西廂跑出來,手里拎著一個大包,繼續(xù)朝大門方向跑去。
“安安,你站?。 彼麤_到天井里,大聲吼她。
可陳安跑得極快,她臉側(cè)的發(fā),飄了起來;她穿了一雙半高跟鞋,那尖細(xì)的鞋跟,急促地敲在青石板路上,篤篤的,十分清脆,但聽在陳德明耳內(nèi),卻象電閃雷鳴,還有自己的喘息,沒有規(guī)則。
月洞門那邊,出現(xiàn)幾個說說笑笑的女人。幾個人同時驚呼了一聲:
“安安!”
“安安!”
……
蒼老的,溫柔的,長短不一的女聲。
陳安仿佛聽到,她一回身,卻沒有看月洞門那邊,而是看著陳德明追上來。她猶自一臉的淚痕。
“安安,你告訴爸爸,你這是去哪里?”
陳安甩甩頭:“我要離開這里?!?
陳德明氣惱:“你去哪里,都中午了,奶奶等你吃飯呢!”
她還是那句:“我要離開這里。”
“安安……”
“我會發(fā)瘋,如果我不離開,我一定會發(fā)瘋的!”
“胡說什么啊!”
陳安抹了抹眼睛,直視著他:“如果有一天,我瘋掉了,那絕對是,讓你們給逼瘋的!”
說完,她又繼續(xù)跑掉了,很快穿過垂花門,消失了。
陳德明,怔在了原地。
安安古里古怪的,到底在說什么?
陳安鉆進(jìn)小車?yán)?,很快駛出彎彎繞繞的胡同,上了西直門立交橋,然后一路奔北,再奔西,又奔北……
包里的手機(jī),一直在響,叮鈴鈴的,鑼鼓一樣跟著她,就象是鼓點(diǎn)的節(jié)奏,一聲一聲的,敲擊得又狠又重……可她只想擺脫,哪怕只有一會兒。
她不管不顧似的,將車子開得飛快。
前面路面越來越陌生,過了中關(guān)園,她仿佛進(jìn)了迷宮一樣,道路這樣寬闊,這樣漂亮,可不再是記憶中的老街了,為什么變了,為什么突然之間,面目全非了?
她完全沒了方向感,僅憑著直覺,一路開下去。
還好,老天爺成全她,她沒有走錯,古老的P大西墻,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她貼著墻外的小馬路,向北又駛出一段,鉆進(jìn)一條狹窄的胡同。這周邊,都是矮舊的平房,遠(yuǎn)遠(yuǎn)一看,甚至連房頂?shù)臄啻u殘瓦,還昭然若揭的躺在那里,無言地訴說時間的流逝,歲月的更迭。
不知誰家的房頂,響起一片鴿哨聲……
只有這里沒有變。
陳安將車子停下來,把頭伏在了方向盤上,待了片刻,很累,她渾身精疲力竭。
在逼瘋之前,她終于記起,還有這樣一處角落,能容得她暫且存身,喘息一下。
又坐了一會兒,陳安從副座上拿起包,推門下車。
她恍惚地行走在窄窄的胡同里——她第一次來這兒的時候,她調(diào)皮地說:“還好我苗條啊,不然卡這兒,過不去怎么辦!”
他朗聲大笑:“你就是腰圍三尺六,也能過得去!”
她叉著腰兇他:“你腰圍才三尺六呢,你全家腰圍都三尺六!”
他眨眨眼,無限深情:“我不嫌你胖,只要你是我的安安就行!”
……陳安抬手摸了摸鼻尖,有點(diǎn)涼,眼框又開始酸澀了。
“叮鈴鈴……”包里的手機(jī),又叫起來。
陳安停住,愣愣地瞅著自己的包,過了一會兒,她才掏出來。
十幾個未接電話,全是鐘立維打來的。
陳安的心尖,就是猛地一顫,她怎么忘了,她究竟是誰了?
~抱歉發(fā)晚了。相當(dāng)于兩更哦。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