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維停下了,眼睛發(fā)直,并未轉身。
“你那是什么臉色,給誰看呢?如果這副鬼樣子就去見安安,那你最好別去。”鐘夫人的口吻,嚴厲中帶了怒氣。
她很少生別人氣的,對著兒子時,就更少了。但是這樣一個時刻,由不得她不氣,兒子的神情,一望便知,那是傷心的樣子嗎?她怎么瞅著象是尋仇似的,看的她心驚肉跳。
立維抿了抿唇,下巴收緊,整個面部,冷而硬。
鐘夫人看了,又于心不忍,兒子心里,總該是有悲傷的吧?失去孩子的痛苦,最難過的人,莫過于兒子和兒媳婦了。“立維呀,安安已經很難過了,這會兒身子骨兒虛得很,身上還有傷。我把你從上海叫回來,就是為了讓你多安慰安慰她,你的話,比我們都靈,安安肯定愿意聽,而且有你守著,她也一定會很快康復的……至于孩子,你們以后還會有。汊”
立維嘴角往上挑了挑,他的話,安安當真聽進去了嗎,他說的還少嗎?若聽進去了,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結果了。
他眼前,是腥紅的一片,那是他兒子的血,雖未成形,卻已和他扯著骨頭連著筋脈,她竟然,狠心地斬斷了,她不要他的兒子了,不要這樣的牽絆了……他的神經,痛扯得跟什么似的。
他就知道,她怎么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愛上他?只怕是,孩子沒了,她也解脫了,是吧朕?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的傻笨,一樣的自作多情和自欺欺人。她怎么對他,他都不介意,反正他臉皮從小厚慣了,不覺得有什么,只是這一回,她算是生生戳到他心口上去了。
以后……誰和誰的以后?沒有了。
“兒子,你聽到媽媽說的話了嗎?”
他“嗯”了一聲,“聽到。”
“那就進去吧,好好跟安安說話,也別跟她著急,知道嗎?”
他面無情神地點點頭。
鐘夫人不放心似的,輕輕幫他推開病房的門,立維走了進去。
董鶴芬正守著女兒,看到立維進來,并不意外,她只是呆了一下,然后輕手輕腳站起來,作了個噤聲的動作,壓低嗓音說:“安安剛睡著。”
立維并未看她,陰沉沉的目光,已經落在了病床上。
魯正梅在門口,朝董鶴芬無聲地招了招手。
董鶴芬又看了立維一眼,猶豫了一下,這才走了出去,魯正梅又輕輕關上了房門。
來到廊子的盡頭,董鶴芬拍拍胸口說:“我怎么瞧著,立維好象不太對勁兒。”
“他就那德性,這會兒生氣帶窩火的,脾氣一旦上來,跟老鐘一個樣,甭理他就是了。”鐘夫人不敢說了解別人,但對兒子,向來是手拿把攥,她是如來佛,她的兒子,就是孫猴子。三十年了,父子倆再怎么擰巴,都沒翻出她的手掌心。
董鶴芬“哦”了一聲,心里還是不安。
倆人正低低的說著話,安排著后面怎么照顧安安……遠處的另一頭走廊,人影一閃,陳德明來了,董鶴芬只看了他一眼,立即把臉部面對了墻,她不能看到這個人。
陳德明走近前,魯正梅說:“立維來了,在里面守著呢。”
“哦。”他待了一會兒,然后走到飲水機前,倒了兩杯熱水,一杯遞給正梅,另一杯,輕輕放在了董鶴芬身邊,然后他自己,自覺的坐到了稍遠處的長椅上。
鐘立維靜靜地站在病床前,看著床上的陳安……面容慘淡,形容憔悴,還有那些露在外面的傷和內里看不見的傷,令她的模樣,很是難看,甚至是狼狽的——她不惜把自己弄得這么狼狽,這是做給誰看呢?
他的眼睛,慢慢向下挪了挪,然后頓住,那里,他親生的骨肉沒有了,他的孩子,沒有了。
那是他的,不是她的,她憑什么這樣處置了他的孩子!
他幾乎是惡狠狠地想著,陳安,你就這么狠,你怎么這么狠?
心里,有一股又一股的火焰躥上來,瞬間形成強大的氣浪,龍卷風一樣很快席卷了他整個體腔,他在這風浪里,左右搖擺。
他的兩手垂著,掌心緊緊貼著褲縫,他不敢動一下——只要動一下,他的手就會揮出去,砸在她身上,那種力量,萬萬不是她能承受的。
雖然她是睡著的,但睡容并不踏實,睫毛隔一會兒就輕顫一下,瞧著象是隨時要醒過來的樣子。
她也會心虛嗎?
想到這里,立維故意的俯低了身子,整個頭部,正正的對著她的臉,他的呼吸,粗重不勻。
果然沒一會兒,陳安一下子睜開了眼,不由尖叫了一聲,好嚇人啊,一雙通紅通紅的眼珠在望著她!
立維唇角微挑,嚇到了吧?
陳安定了定神,原來是她的錯覺,那不是紅的,那分明是立維的眼睛,很黑很黑的一雙眼睛。但是,哪有這樣瞧著別人的?不過這是立維,是她孩子的爸爸,可是,她把孩子弄沒了……心底,有股難言的委屈、悲傷和歉意浮上來,眼睛里,也帶了濕意。
“立維。”她虛弱地喚了聲。
立維反倒好整以暇的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問:“我的孩子呢?”
音量不大,也聽不出任何情緒,就好象尋問她吃飯一樣稀松平常,但聽在陳安耳內,仿佛平地里響了一聲炸雷,她的臉,越發(fā)慘白了,“對不起……”對不起立維,我沒能保住我們的孩子。
盡管說出來的,只有三個字,但她還是哽住了……真的是對不起。
立維瞇了瞇眼睛,只是一瞬間的變化,他的語氣森冷無比:“你殺了我的孩子!”
陳安張了張嘴巴,立刻滾下兩行淚來,咸咸的,迅速淌進嘴巴里。她額頭又冒了汗,冰冷的,像毒蛇一樣纏住了她。她殺了他的孩子?
那也是她的孩子啊,她怎么會舍得?而立維的神色嚇人,令她頭暈目眩。
“我……對不起。”太疼了,她很疼。
立維看著她,這會兒知道哭了,知道難過了?他覺得自己快要失控了,不過,他沒忘記母親的囑咐,讓他別跟安安著急——好,他不著急,他跟她,慢慢地算這筆賬。
他彎下身子靠近陳安,一手撐在床沿上,握成了拳:“昨天晚上,我是怎么叮囑你來的,你忘了嗎?”
陳安腦中,轟隆隆的,有閃電劃過一般。昨天晚上,他是叮囑她了,叮囑了很多次,還說不要見那邊的人,還說……還說……不,她搖著頭,灑落了更多的淚,她的淚腺似乎開了閘。
她就知道,他不會原諒自己,她自己,更是不能原諒自己……他的目光沉郁,陰冷而蒼涼,象是在離她遠去,這個念頭,令她恐慌萬狀,她除了疼,還有一種緊迫感壓迫著她。
她使出了渾身的力氣,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很小,很無力,也很涼,怎么也包裹不住他的,怎么也暖不過他的——連她自己,都暖不過來。
她的目光變得哀哀的,說不出話。
立維慢慢地說:“我還說過,如果孩子出了問題,我唯你是問!”
他唯她是問!終于,他要兌現(xiàn)了,是嗎?一瞬間,陳安忘了流淚,僵住了,只呆呆地看著他,手下,更是用了力氣。
立維慢慢的,輕易地抽回自己的手,她心里一空,空得難受,內里被掏光了似的。
他從衣袋里取出一樣東西,摔在她面前:“別跟我說,你不是有意的。”
她撿起來,一頁一頁翻看,看不懂,那是一份醫(yī)學檢測報告,術語很多,但她很快就明白了,這是什么了,她直接翻到最后一面,一目十行看下去,腦殼不太靈光了,沒看懂,她又看了一遍……一陣天旋地轉襲上來,她象被判了死刑一樣,釘死在原地,原來竟是真的。
是真的。
“陳安,如果你不想給我生孩子,早說呀,我決不會勉強你半分!”他的聲音,陡然增大。
她的目光是呆滯的,連神情,也是呆滯的。她不能相信,這份尋常的報告里,竟隱藏著這樣的巧合。
半晌,她才木訥地吐出一個字:“不……”不是那樣的,不是的,立維。
立維低笑了一聲,身體收回去,坐直了,“這個不會有假吧,你給她們提供了自己的血樣——總不會是她們拿刀子逼你吧,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在這個時候,你竟然拿血樣給她們,還是……你拿我當傻瓜?”
她呆呆的,還是沉默著,那樣的場景,在奶奶家的那個場景,令她如墜深淵,她無處可逃。
“昨晚上,我問過你了,問你有沒有私自去過醫(yī)院,你說沒有。好,就算你沒有去醫(yī)院,但是采個血,總歸是容易辦到的吧。還有上次,你查孕體,為什么偏偏去的是協(xié)和,你明知道協(xié)和里有誰,你還去,你就是故意的對不對……”他喘了口氣,幾乎聽得到自己牙齒摩擦的聲音,“你一次又一次騙了我,只為了一樣——你不要我的孩子。”
~各位親,元旦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