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正梅帶著一肚子的疑惑,和董鶴芬一前一後出來,兩人走出去好遠,在一僻靜處停下了,董鶴芬竟笑了笑:“覺得奇怪吧?”
魯正梅“嗯”了一聲,“是挺奇怪的,安安她,這麼早就睡著了?”她睜大了眼睛,直搖頭,這兩個孩子啊,什麼時候才能順順當當?shù)哪兀?
董鶴芬斂了笑,小聲說:“剛纔立維來過了?!?
“?。 濒斦烦粤艘惑@,不對呀,剛纔兒子還跟她通了電話呢,說是要出差。這麼說,他在走前過來看過安安了?她不安的心,微微放下了些,忙問:“你瞅見立維了?”
董鶴芬看著她,神色凝重:“我沒見著,我是聽阿姨說的,立維來過了,只是沒有進病房,買了粥交由護士送進去的,根據(jù)護士的描述,我覺得是立維沒錯。汊”
“哦。”魯正梅一副深思的樣子。
董鶴芬嘆了口氣,紅著眼圈說道:“安安看著那粥,又哭又笑的,把阿姨都鬧懵了,鬧過去之後,安安的胃口倒好象開了些,一氣喝了兩小碗米粥……”她咂了咂嘴巴,“那是立維給她買的米粥呢,這都兩天一夜了,就吃了那麼一點兒東西,也沒休息好,得,這下好多了,睡著了?!?
魯正梅不由的,也跟著咂了咂嘴巴,心裡不是滋味,這一場一場的,痛的,不幸的,辛酸的,倒黴的……她們都幾乎親眼見證了,真是能折騰的兩個孩子啊。她沒有說話,心裡只剩了嘆息朕。
董鶴芬抹了抹眼睛,問:“哎,立維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既然來了,怎麼不進去看看安安呢?”
魯正梅回了神,緩緩地說道:“立維出差走了,看過安安之後,他就走了?!彼脫?jù)實相告。
“什麼?”彷彿一個炸彈當頭扔下,董鶴芬瞪起了杏核眼。
“鶴芬,他知道了?!?
“嗯?”董鶴芬皺眉,愣了一下,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她糊塗了。
魯正梅拍了拍胸口,一想起那天驚天動地的一幕,她就心驚肉跳:“當初老陳跟安安談婚事時,怎麼談也談不攏,最後逼得老陳動用了非常手段,安安才同意的……你當時也在場的,整個過程,你也是聽到了的?!?
董鶴芬只覺得血氣一陣上涌,“立維都知道了,是嗎?”
魯正梅鄭重的,點點頭。
董鶴芬半天沒言語,當時她就堅決不同意用那種方法,只是陳德明破釜沉舟了,完全不聽她的……這對安安和立維來說,傷害太大了。陳德明當小人也就罷了,還扯著安安也跟著做了回小人,這說來說去的,豈不是拿立維當槍使了嗎?難怪立維傷心了,換成任何一個有尊嚴的男人也受不了這個的。
這麼一想,董鶴芬有些心疼了,再怎麼說,這也是自己的孩子,她握緊了拳頭,“立維怎麼會受得了呢?安安那時不愛他,他完全明白的,也不能挑理,不愛就是不愛,本來沒有什麼的,可這樣一弄……立維還不記安安的仇兒?”
魯正梅神色沉痛,正是基於這一點,兒子才負氣出走的吧,不過……“鶴芬啊,咱們也別太擔心了,立維還能知道來醫(yī)院看安安,說明他再怎麼傷心,再怎麼有怨氣,心裡總歸是有安安的。咱們給他時間吧,讓他想想,想明白了,他自然就會知道,他最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陳安昏昏沉沉的,又躺了三天,每次房門一響,她就擡起腦袋看看,不是立維,不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她終於知道,立維不會再來了。她眼巴巴看著牀頭櫃上的小碗,印著精美的圖標,還有彩蝶戲蓮的花樣,是立維一併帶來的,可她的眼淚已流不出來。
手機就在枕頭邊,她拿起來,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就象她的心情一樣沉重,她握緊了,呆了一會兒,然後,她一頁一頁翻著通訊錄,他的位置比較靠後,她記得保存的全稱是“鍾立維”……終於翻到了那個熟悉的號碼了,她看著看著,又出了神,眼前晃過鍾立維那張容長白淨的麪皮——大概是長年累月一直看的緣故吧,她沒覺得他有多麼好看,至少,他不難看,甚至得意洋洋笑起來的時候,還頗有些自以爲是的風流倜儻。平時呢,黑黑的眼睛,黑黑的眉毛,總是帶著不經(jīng)意的笑,看人、看物或看景的時候,一掃而過,彷彿什麼都沒裝在他心上,什麼都不在乎似的,他就是這麼一個人,散漫,浪蕩,不喜歡被拘著,喜歡自由自在,嬉笑怒罵皆是隨著心情,更似信手拈來……嗯,還有呢,看漂亮女孩子時,眼睛還有點兒勾魂兒吧。
就是這麼一個人,這麼樣的一個鐘立維,在她的視線裡,在她的周圍,晃晃悠悠的,轉(zhuǎn)了很多年。
天色一點一點黑下來,病房裡也暗了,更顯的四周沉靜,她緩緩坐起身,背靠著牀頭,掌心裡,還攥著手機,而心裡面,是極想給他撥個電話的,她猶豫著,他會接她的電話嗎?若接起來,他是會憤怒,還是會無措,還是會……驚喜?她卻不敢奢望。
她有些泄氣似的,閉上了眼睛,給他打電話,她沒有那個勇氣——他甚至人都來了,卻不肯進病房看她一眼。
他還在跟她置氣吧。
周圍太靜了,靜得連自己的吸氣呼氣聲,都清晰可聞,她害怕這樣的寂靜,只有她一個人,她覺得孤單,冷清。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覺得孤單、冷清了呢?
小的時候,不是這樣子的,她的身邊,總有他圍著打轉(zhuǎn),插科打諢。那時他是很喜歡打趣她的,總腆著臉湊過來,湊得很近很近,不知在哪兒蹭得灰頭土臉的一張臉,有些滑稽,他卻不在意,笑嘻嘻的,黑黑的眼睛瞇起來,藏起了光芒,藏起了日月星輝,他更喜歡叫她,彷彿上了癮似的:
“哎,小安子,咱們?nèi)ズW舆呁姘?!?
“哎,小安子,哥哥給你個好東西?!?
“哎,小安子,猜猜我口袋裡裝的是什麼?”
總是小安子、小安子叫著……她被他叫得膩味透了,抄起身邊的東西,沒頭沒腦朝他丟過去,然後小腰一叉:“鍾立維,我說過多少次了,我不叫小安子!”
她不喜歡他叫自己小安子,討厭極了,象個小太監(jiān)似的,尤其是被他欺負的小太監(jiān),他一叫她,她就搓火,大眼睛瞪得溜圓。有時候氣極了,她就一直瞪著他,瞪他好久好久,大眼不帶眨一下的,反倒是到了那個時候,他看她的眼神越來越慌亂,最後不戰(zhàn)而敗,抱頭鼠躥逃走了,她勝利的微笑,原來,他也有怕羞的時候呀。
在她心中,鍾立維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鍾伯伯每回揍他時,他哼都不帶哼一聲的。
陳安吸了吸鼻子,滿腦子裡都是立維。
那一年,他吭哧吭哧的,終於讀到初一了——他的功課一向不怎麼樣,考試回回倒著數(shù),她經(jīng)常嘲諷他,留級吧,留級吧,到時咱倆坐同桌,考試時我照顧你。他總是不屑一顧,說你那半吊子成績,還不如我呢,夾在別人中間上不來、下不去的,你不嫌擠得慌?。恳?,你就學學我,往一頭拔尖……明明成績不好吧,說話還大言不慚的,她覺得可笑又可氣,說鍾立維,我成績爲什麼不好,全賴你啦,我一看書你就拉我去玩……說著去揪他的鼻子。
那時,他高高瘦瘦的,象沒長開的豆芽菜,個子躥出她半個頭去,人長得不但不好看,說話也開始變聲了,她笑話他,說他是怪物,唯一值得稱道的地方,就是他的鼻子長得比較挺直,比較好看。
她喜歡揪他的鼻子,他總是躲閃著,她跳起腳來,朝他身上撲打,他身上硬硬的,好象石塊堆砌成的,硌著她手指……沒一會兒,他就捱了她幾下招呼,他開始告饒,小安子,不鬧了,不鬧了,說著說著竟臉紅了。
每回都這樣,漸漸的,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好象自打他讀了初中後,他動不動就經(jīng)常愛臉紅,但她不覺得是他臉皮變薄了,相反的,反倒變厚了。
有一回,寶詩和他言語不和,上去也去抓他的鼻子,立維嘻嘻哈哈的,左躲右閃,靈巧得象只猿猴,寶詩夠不著,急得哥哥、哥哥直叫,立維照樣不理,她在一旁看著,拍著手掌加油助威,寶詩又開始喊她,安安快來幫忙,咱倆合力制住他,她說好……可是還沒等她上手呢,立維就落荒而逃了,氣得寶詩直跺腳,哥哥真會耍賴!
有天傍晚,她坐在葡萄架下做算術題,題目讀著就有些拗口,雞呀兔的混在一起,咋腿兒那麼多呀……她有些頭大,於是咬著鉛筆頭想啊想的……忽然,一團軟軟的、噴香的東西砸在桌子上,她順手就抄起來,撕掉包裝紙就啃起來,雞腿好香啊,她吃,吃……把雞腿吃進肚去,就會做算術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