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道把手伸進陸鳴腰側的竹簍裡,取出一把郎耶草,兩指一夾,幾片綠葉便箭一般的朝邪祟赤色的眼睛射去。
黑影緩步朝他們走來,舉起枯瘦的手臂擋在眼前。聚著內力的綠葉沒入其中,生生將它滴不出血的皮肉割開。
邪祟腳步一頓,低頭看了一眼手臂上的傷口,血紅的眼睛升起一抹狠厲。它雖然感覺不到疼痛,但不代表它不會生氣!
它加快腳步朝陸鳴他們走來,不停的揮舞著胳膊阻擋一道道朝它眼睛飛來的葉子,枯瘦的手臂很快就只剩森森白骨。
陸鳴後退幾步,與邪祟隔開距離。掌中的吟霜化笛爲劍,在漆黑的山林間泛起一道白光。那光裡摻著入骨的寒意,惹的一旁丟葉子丟的正歡的花無道不禁打了個冷戰。
他又從陸鳴身上的竹簍裡抓了一把郎耶草,手上動作連貫,嘴角卻一撇道:“陸鳴,你是怕邪祟殺不死我,想先凍死我嗎?”
陸鳴冷眼掃過花無道,手中的吟霜劍盈滿了內力,放手一揮,冷冽的劍意輕鬆的將邪祟只剩白骨的雙手斬斷。
邪祟失去了雙手的庇護,乾癟無生氣的臉便暴露出來。花無道眉梢微揚,兩片嫩葉飛過,邪祟閃著紅光的眼睛頓時暗了下去。
只見它身形一晃,便直挺挺的倒下了。
花無道把剩下的郎耶草塞回陸鳴的竹簍裡,踱著步子走到邪祟屍體旁,對陸鳴招招手:“陸鳴,過來。你那笛子不是會發光,照一下我看看清楚?!?
陸鳴捏著吟霜的手一下子收緊,他冷眼瞪著花無道,沉聲道:“吟霜不是給你照明用的!”
花無道蹲在地上,撿起一根樹枝在邪祟身上翻來翻去,聞言擡頭看了看那裹身於黑暗中的少年,不以爲意的咂咂嘴:“切,就是小氣。我要是有火有光,找你幹嘛?別廢話了,你不想研究一下這是什麼玩意麼?”
陸鳴負手立在一邊,片刻後,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手中微微用力,吟霜便泛起了瑩白的光:“就這一次?!?
“我說你小氣你還生氣,摳門到家了都?!被o道不停的揶揄著,身子卻朝吟霜相反的方向躲去:“哎哎哎,我就說你兩句,你怎麼還拿這玩意冰我!把我凍壞了,你揹我回去嗎?”
陸鳴額角青筋暴起,握著吟霜的手鬆了鬆,四周的寒氣頓時少了幾分。他瞪著花無道,咬牙切齒的說:“你再胡亂說話,我馬上用吟霜把你的嘴封起來?!?
花無道腦子裡想象了一下自己滿嘴裹著白霜不能說話的樣子,抖了一個激靈,覺得陸鳴還真的乾的出這種事,明智的閉上了嘴。
藉著吟霜泛出的點點熒光,花無道和陸鳴仔細的檢查了一番邪祟的屍身。半晌,陸鳴沉聲道:“看樣子,像是這附近的山民?!?
花無道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有人在拿山民練陰煞邪功,不過看這個邪祟方纔的樣子,練功的人功法應該不高?!?
陰煞邪功的修煉者與邪祟相連,修煉者功法越高,邪祟越陰毒。而方纔那個邪祟,只會防禦,不見它進攻??梢?,創造它的人還沒練出個名堂。
陸鳴道:“不論功法如何,陰煞功應當在百年前就絕跡了,毀掉它的還是你們天眼宗?!?
“你想說什麼?”花無道一把將陸鳴從地上提溜起來,言語間不復往日的輕佻,竟也染上了幾分寒意。
陸鳴環胸而立,面無表情的看著花無道的面色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他一言未發,但就是一副“你明知道我什麼意思”的模樣。
的確,百年前金蓮教借陰煞邪功作亂江湖,是天眼宗宗主蕭正清祭出請命符,率衆滅了邪教。昭告天下,說金蓮教教衆全部伏法的是蕭正清,說陰煞邪功已經被毀的也是他??扇缃?,這突然出現的邪祟,又不得不讓人懷疑,究竟是金蓮教尚有餘孽在世,又或者當初蕭正清根本就沒有毀了陰煞邪功。
這些話不用陸鳴說出來,花無道自己就能想到。
“不會的,師祖不可能做這種事?!被o道神色冷然,聲音也低了下去,不知是在說服陸鳴,還是在說服自己。
陸鳴不以爲意的聳聳肩,越過花無道,走到一旁的草叢間,扯下了幾株郎耶草塞進腰側的竹簍裡,將方纔用出的洞填補上。他直起身,留給花無道一個堅毅的背影,輕聲道:“我隨便說說,你別往心裡去?!?
陸鳴從來不會寬慰別人,他會說這話,完全是因爲剛纔幾個轉身之際,他設身處地的換位思考了一番。如果有人當著他的面質疑江其琛的種種,恐怕他早就動起手了。
花無道鐵青的臉在聽到這句話後終於好看了幾分,他盯著面前那裹在黑暗中仍挺的直直的脊背,不由得想道:“陸鳴這人,真是太特麼彆扭了!”
大概是把沒心沒肺詮釋到了極致,花無道前一刻還苦大仇深的樣子,現在全然煙消雲散。他三步並兩步走到陸鳴身後,一個鎖喉,箍著陸鳴的脖子把他攬進懷裡,還敏捷的接住了陸鳴頂向他肋骨的胳膊肘。
陸鳴掙脫不開,怒道:“你又幹什麼!”
“哼哼,你小子得罪我了!”花無道就著這個姿勢拖著陸鳴就往不虛河走,邊走還邊在他耳朵旁邊叨叨:“我看你就是絕情絕性太久了!這麼壓著自己好受麼?我今天就幫你放飛一下自我!”
說完,花無道對著陸鳴的屁股就是一腳,直接將陸鳴踹進了不虛河裡。
“喂——”
水波盪漾著月光,被陸鳴落水的身影打的四散飛去。岸上的花無道肆無忌憚的捧腹大笑,水花濺在他火紅的衣衫上,濺到他綻放的笑臉上。
不虛河不深,陸鳴撲騰了兩下便站了起來。春寒料峭,夜晚的山水涼的有些刺骨。溼透的黑衣緊緊的貼在身上,將他線條優美的腰身刻畫的淋漓盡致。水珠貼著髮絲順著他刀刻般的下頜滑落,滴答滴答的落在水面上。
花無道迎上陸鳴想要殺了他的眼神,看他抓起束在腦後滴著水的頭髮用力一擰,喉頭一干,笑聲漸漸小了下去。他不由自主的吞嚥了一口口水,覺得心頭燒起了一把邪火。
好像玩的太過了……花無道這麼想著,把手伸到陸鳴面前,他想嬉皮笑臉但是最後只扯了扯嘴角:“嘿嘿,開個玩笑別生氣,拉你上來?!?
陸鳴渾身溼透,冷眼看著花無道伸過來的手,沒有理會。自己徑直爬上了岸,溼噠噠的水拖了一地。
花無道有些尷尬的看著空空的手心,慢吞吞的收了回來,他眸光微動看著眼前溼漉漉滴著水的人,臉上終於有了幾分歉疚:“那個……都溼透了,你把衣服脫下來,我給你烤烤乾?!?
陸鳴很不爽,但是他知道自己理虧,畢竟是他懷疑人家師祖在先??墒亲屗斒颤N也沒發生一樣,把這事翻個篇他也做不到。想他當影子這麼多年,還從來沒在誰手上吃過虧,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著了花無道的道!
陸鳴心裡憋著氣,自己在一旁擰著衣服上的水,沉聲道:“不用。”
“哎呀,你不要客氣?。 被o道走到他跟前,伸手就去拽陸鳴的衣領:“你這不弄乾,回頭再染上風寒,我就成罪人了!”
陸鳴一把抓住花無道正在解他衣服的手,眼中冷意翻涌,惡狠狠地一字一頓道:“不!用!”
花無道悻悻地收回手,轉身背對著陸鳴嘟囔道:“不用就不用,那麼兇幹嘛!”
忽然,陸鳴正擰著水的手一頓,他一把摸在自己的腰上,那裡空空的,吟霜呢?陸鳴臉色一凜,立馬四下尋找起來,沒有沒有,哪裡都沒有。
聽到聲響的花無道回過頭就看到陸鳴神色慌張的低頭尋著什麼,他下意識的朝自己腳底下望去:“怎麼了?在找什麼?”
陸鳴一言未發,面色冷的比伏伽山上的風雪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冷然的目光慢慢集中到不虛河上,那裡已經恢復了平靜,皎潔的月色傾瀉在河面上,像是灑下了一層寒霜。
陸鳴二話不說就要往河裡跳,卻被花無道眼疾手快的一把攔住:“你幹什麼!”這句話好像一直都是陸鳴對他說的,這次終於反過來了。
“放手。”陸鳴側目,給了花無道一記“冰刀”,那漆黑的眼睛裡翻滾著滔天的寒意。
花無道還未從那眼神裡解凍,便結結實實捱了陸鳴一掌。陸鳴那一掌沒用多少力道,卻仍將花無道打到幾米開外,等他揉著肚子跑過來,只抓住了陸鳴騰空的一片衣角。
“陸鳴!”
河水“咕咚咕咚”的冒了幾個泡泡,陸鳴很快就潛了下去。水下一片漆黑,陸鳴只能憑著感覺在水底下一通亂抓,可入手的盡是泥沙。方纔就是跌在這裡,吟霜也應該是那時落下的,爲什麼沒有?
陸鳴在水下猛地劃了幾下,朝河中央更深的地方游去。
忽然,漆黑的河水中,陸鳴看見了一點微弱的白光。他心頭一喜,凝著力向那點白光抓去。可惜人在水下到底不比岸上,內力使不出來。陸鳴無奈,只得奮力朝白光游過去。
半晌,陸鳴終於靠近了那道白光,吟霜鬆鬆散散的插在河底深處的泥沙裡,隨著波動的水流輕晃著。陸鳴生怕自己動作太大,讓吟霜再次被河水沖走,放輕了手腳。再一次握住吟霜的時候,失而復得的喜悅瞬間包裹住了陸鳴。
藉著吟霜自身的微光,陸鳴將手中的笛子仔細看了個遍,他的手摩挲著笛子尾端刻著的“鳴”字,一顆心漸漸平復下來。
陸鳴握著吟霜,在河底利落的轉身,劃開手腳就要朝岸上游。可他還沒劃兩下,便感覺自己的右腿被什麼東西扯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