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 沐楓的臉色一點點的沉了下去。他勾了勾嘴角,一抹自嘲之色盈於面上。他目中帶光,卻是駭人的寒光。可這一切, 閉著眼睛的江其琛都沒有看到。
夜半時分, 江其琛聽著身邊傳來均勻輕淺的呼吸, 終於睜開眼睛, 小心的轉過身。屋子裡很暖和, 兩個人同衾而臥,被子裡也很暖和,可沐楓整個人卻還是散著涼意, 好似怎麼也暖不起來
。
江其琛輕柔地把沐楓攬進懷裡,手掌隔著衣衫貼上他的後心, 溫和的內力一點點的流進沐楓的身體。半晌, 他才感覺懷裡的身體有了些許熱度。
他貪婪的看著沐楓的睡顏, 從前這張臉上總是冰冰冷冷的,不帶半分人氣, 可他知道這寒霜似的麪皮下包裹著的是一顆多麼柔軟的心。如今,沐楓倒是成日嬉笑怒罵,可他偏看出了這看似浪蕩不羈的背後,實則卻是一種淡漠的疏離。
江其琛悄悄貼近沐楓光潔的額頭,在那裡印下輕柔的一吻, 而後小心的握住沐楓的手, 與他十指交握。
“我知你想要什麼, 我連命都可以給你, 又何妨是這些身外之物?我等你同我說實話, 我也有滿肚子的話想說與你聽。”
他低吟般的說著,然而這些, 陷入酣眠中的人兒沒有聽到。
眼睫震顫,沐楓依依不捨的從好夢中醒來。
長年累月的手腳冰涼,已然讓他忘卻了什麼是溫暖。而此刻,他不甚清醒的感知著自己正抱著一個暖香四溢的人,一時有些忘了今夕何夕。
動了動指尖,沐楓發現自己的胳膊正橫在江其琛的腰際,觸手便是那人結實的小腹。
他的後背登時就冒起了一層冷汗,雷打了似的推開江其琛,兀自坐了起來,他手指著江其琛,驚疑不定的看著那人慵懶的翻了個身,頭一次結結巴巴的說:“你……我……昨晚……”
江其琛連眼睛都沒有睜開,長臂一攬便摟過沐楓的肩頭將人按回牀上。他的頭湊到沐楓的頸窩旁,親暱的蹭了蹭,清晨的聲音滿含暗啞:“昨晚,你抱我抱的可緊了。”
沐楓一臉苦相:“我……”
“嗯?”江其琛懶洋洋的應了一聲:“你什麼?”
“……我睡相不好。”
江其琛低低地笑了一聲:“是了,我拽都拽不開呢,把我當成烤火爐子了。”
“……失禮失禮。”沐楓頗有幾分尷尬的推了推江其琛:“多有得罪,其琛兄莫要見怪。”
“別動。”江其琛手臂一沉,按著沐楓又湊近了幾分:“我這隻胳膊連著傷口,給我碰疼了碰裂了,你可不許再怪我。”
沐楓不敢動了,他小心翼翼的偏過臉,卻見江其琛闔著眼,小扇般的長睫下一排烏青,儼然一副沒有睡好的樣子。當真便以爲是自己睡相不佳,才令他沒能好好休息,內疚道:“其琛兄,真是抱歉,要不……你再睡會兒?”
沐楓哪裡知道,江其琛睜著眼盯了他半宿,期間各種輕吻小啄沒少佔便宜,硬是捱到天矇矇亮才戀戀不捨的合上眼。
“嗯……”江其琛含糊著應了一聲:“你不許走。”
沐楓撫慰般的拍了拍他的胳膊,哄道:“好好好,我不動,也不走。”
得了肯定的答覆,沒一會兒江其琛的神思就飄去了九霄雲外。
見他睡熟了,沐楓小心翼翼的把江其琛橫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挪了開,而後又輕手輕腳的下了牀,替他把被角仔細的掖好,這才披上狐裘出了門去。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沐楓剛出客棧大門,便一腳踏進了厚厚的雪堆裡,那雪積的很厚,一腳下去便沒到他的小腿肚子。
沐楓擰起了眉心,緊了緊身上的狐裘,艱難的把腿從積雪裡抽了出來。
天寒地凍,縹緲鎮的街道上白茫茫的一片,好在這鎮上百姓勤勞,一大早便攜家帶口的出來掃雪,倒也掃出了一條冰雪小道。
小道上雖無白雪,卻結了一層冰霜,稍不留神就容易滑倒。沐楓一步一頓的走在上面,步子邁的極緩極慢,等他置辦好裝備回到客棧的時候雖然很幸運的一次沒摔,倒是費了不少時間。
他輕輕推開房門,本以爲江其琛還在睡,卻見那人怔怔的坐在牀邊不知在想什麼,一看見他立馬衝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不是說好不走的嗎?你又跑哪去了?”
沐楓本就畏寒,寒冬臘月的踏著大雪地,艱難的出去買東西,原本倒也沒覺得什麼。但江其琛睡了一早上不說,一見著他二話不說就是一句詰問,聽的沐楓登時火冒三丈。他狠狠地把手裡的包裹砸在江其琛胸膛上,“砰”的一聲用力的關上了房門,冷聲道:“你在這睡懶覺不起來,那總得有個人出去辦事兒吧?我還沒發火,你衝我喊什麼!”
江其琛大概是從沒見過陸鳴這麼有煙火氣的發火,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傻愣著抖開那人丟到自己身上的包裹,只見裡面整齊的疊著一件雪白的新衣還有一抹厚實的墨色貂裘。
這裡是北域,饒是沐楓自己的衣服都帶著濃濃的異域風味兒,更別提店裡賣的。但他給江其琛買的這件白色長衫,怎麼看都符合中原人的審美,也不知是從哪買的。
江其琛的心口登時就軟了,他有些歉疚的看著沐楓,好半天才吐出一個字:“我……”
沐楓沒好氣的道:“你你你,你什麼?”
“你怎麼不喊我一起去……”
“呵。”沐楓怒極反笑:“我好心讓你多睡會兒,還成我的不是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江其琛忙拉住沐楓的胳膊:“我……對不起,我錯了好不好?”
沐楓冷哼一聲,毫不留情的把自己胳膊上的手拂開,兀自走到椅子邊坐下,解開了身上的狐裘,江其琛這才發現他已經換了一件乾淨的水藍色長衫。
感覺手心熱熱的,江其琛心裡一緊,伸手探進貂裘裡面,只見兩個包子裹在油紙中,又被人好生放進貂裘裡保著溫。江其琛把包子拿出來的時候,那溫度甚至還有些燙手。
心頭的負罪感在這一刻攀上了頂峰,窗外呼號的狂風像是一記記巴掌狠狠的摑在江其琛的臉上。腦子裡不禁浮現起了沐楓冒著寒風,踏著厚雪,步履艱辛的去給他買包子的模樣。
他把包裹一起放在桌上,湊到沐楓身邊矮下身,從他寬大的袖口中摸索到凍的冰涼的手,捧到嘴邊呵出一口熱氣,使勁搓了搓,柔聲道:“冷不冷?”
沐楓想把手拿出來,掙了掙卻沒掙開,只好偏過臉出口諷刺道:“哼,其琛兄還有空關心別人冷不冷。”
“對不起。”江其琛滿面誠懇的望著沐楓:“是我不好,你打我罵我都可以,別同我計較。”
沐楓不看他,揶揄道:“我可不敢。”
“我醒來見不到你,”江其琛垂下頭,散下來的髮絲擋住了他眼中的落寞,卻掩不住他聲音裡的無助:“我以爲你走了。”
沐楓身子一怔,語氣終於有些鬆動:“我能走到哪去?”
“不知道。”江其琛苦笑著:“左不過又走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了,你總有辦法讓我心急如焚。”
“你又胡說八道什麼呢?”沐楓無奈的搖了搖頭:“你還沒幫我找到雪雲芝,你現在就是趕也趕不走我,明白了?”
“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要我怎樣?”見江其琛兀自低著頭不動,沐楓晃了晃他的手:“行了你,我就說你兩句,別嘚吧嘚吧上臉了。餓不餓?吃包子,嗯?”
江其琛終是擡起頭,卻是深深地望進沐楓的眼睛裡。
沐楓邪邪一笑,玩味道:“其琛兄,你再這麼看著我,我可要親你了。”
江其琛聞言周身一震,而後撤去了手中的力道。
就在沐楓以爲自己計謀得逞的時候,江其琛忽然雙手捧住他微涼的臉,拉下他的身子,把嘴湊了上去。
蜻蜓點水的一吻,江其琛很快就放開了沐楓。
調戲完,他麻溜的直起身,翻出沐楓給他買的衣服走到屏風後換了起來,只留下沐楓一人坐在原地,呆若木雞。
等江其琛換好了衣服出來,沐楓已經恢復了表情管理,他先是佯裝著輕咳一聲,而後頗爲讚許的衝江其琛這一身點點頭:“其琛兄,你可知我費了多大勁,纔在那麼多花花綠綠的衣服裡找到一件全白的衣服。”
江其琛穿的衣服,雖爲白色,但仔細看處處都帶有北域民風設計。這身白衣廣袖半截,寬大的袖口以細細密密的淡灰色針腳繡著北域名花——山茶。腰間環了一圈拖著流蘇的腰帶,背後還飄著兩根絲綢緞帶。
再看他一頭長髮挽起,一雙桃花眼含春,朱脣輕抿,面容如玉。本是極普通的一件衣裳,穿在江其琛身上卻是風姿綽約,宛若出塵謫仙。
“其人如玉,其情似水。”沐楓莞爾一笑:“其琛兄,你長得可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