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區長安街221號。浩浩長街的最后一間。
“優良”的地理位置使得陽光成了這里的稀客,終年不散的陰暗與潮濕,才是這間小小事務所的主旋律。
話說……相比于驅魔事務所……這地方倒更像是“魔居”什么之類的吧……
確定真的靠譜么……
張凱那小子……真的不會坑我吧……對吧?
黑墨鏡大口罩掩護下的陸城咽了兩口唾沫,還是下定決心按下了門鈴。
某人的一通電話,將陸城帶到了這里。
“聽我說!這個地方很靈!真的很靈!我七大姑八大姨撞鬼中邪全是在這家一手包辦的!屢試不爽!”這是張凱的原話。
陸城笑笑,心說敢情什么撞鬼中邪的事全讓你一家承包了是吧?還屢試不爽?話說你們家人到底中了多少次招?
但是事情已經到這一步了,死馬當做活馬醫,這是唯一的方法。
“叮咚!”“叮咚!”
老舊的門鈴發出了清脆的響聲,與此同時,門內的鎖“咔嗤”一聲,自己打開了鎖符!
呵呵,高科技啊哈哈……
陸城干笑了兩聲,輕輕的推開了門。
意料之中,門后空無一人。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條漫長而黑暗的走廊,盡頭處,微光閃現。這樣開門見長廊的形式……還真是挺別出心裁啊……
“有人么?”隔著口罩,陸城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請進吧?!弊呃缺M頭,傳來了幽幽的聲音。
合上門,陸城小心翼翼地走向了走廊的另一頭。
走廊的兩邊是一個個房間。一個個鐵門封住的房間。在電影電視里面,這樣的布置,一般是出現在精神病院或者是私人囚牢。
服務質量先不說,光是這氣氛營造,咱得給滿分!難為陸城一顆樂觀的少男心,身處這樣的情況,還是不忘吐槽這一基本技能。
穿過了黑暗的長廊,盡頭右轉,是一件類似于正廳的較大房間。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態,這間房子的設計者并沒有設置“窗戶”這一背景元素,這使得即使場景擴大,整個地方一樣沒有比走廊亮上多少。
靠墻一側,是一張大大的辦公桌。兩盞低功率的落地臺燈侍立兩側。桌后,一個模糊的人影靜坐于斯。
“歡迎光臨。”那個人微微前傾,將自己的半個身子完全暴露在了微暗的燈光下。
是個女人,長相九十分,聲音九十分,身材的話單看上半身九十分!
那一瞬間,男人的直觀感受幫助陸城完成了一次較為準確的判斷。
“咳咳,”戴著黑墨鏡大口罩的陸城一時間有些尷尬,竟然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你……你好!”
對面一愣,像是被他這反應逗樂了,“不必拘束,上門是客?!蹦桥艘粨]手,不知何時,一張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椅子已經出現在了陸城的身前,“請坐!”
陸城張大了嘴巴四處張望,這這這有點意思?。傔M來的時候沒看著什么椅子??!機關?視覺錯誤?還是什么別的玩意兒?
管不了那么多了,想想自己來的目的,這個時候,對方表現出的本事越大,恰恰才說明自己沒有來錯地方!
想到這里,陸城也就干脆的坐了下來。
“這位客人,雖說現在是冬天,我這里也沒有開暖氣,但是你現在所處的環境并不冷,所以為了我們接下來的談話方便,我想您可以摘下您的口罩了。”對方微笑著抬起了右手。
要進入正題了么?
陸城長呼了一口氣,摘下了自己的口罩和墨鏡。
“這……”
很顯然,對面桌的美女也被自己這副“大煙鬼”的樣子嚇了一跳。深凹的眼眶,瘦削的雙頰,發黑的印堂,枯槁的面容,大概是個人看見都會是這種倒吸了一口涼氣的反應吧?
陸城苦笑了兩聲,像是早有了心理準備。
“別害怕,我可不是什么吸毒的‘癮君子’。”陸城微笑著。
“當然不是,”對方很快的平復了情緒,回應以同樣的微笑,“我驚訝只是因為,居然有人經歷了百鬼夜行,還可以成功的活下來?!?
這一刻,對方的臉上志在必得,目光如炬,仿佛洞穿一切的笑望滄溟,測定千鈞。
一瞬間,三個大大的感嘆號涌上了陸城的心頭!
說實話,這一刻,他被對方的氣場鎮住了。
百鬼夜行,這件事他從未跟任何人提過!但是這個女人居然真的在初次見面的情況下一語道破天機,這讓陸城近乎絕望的心理不得不重新燃起了一點希望之火。
那是半個月之前了吧?
這樣想著,陸城的思緒飄回了改變他命運的那天。
……
“聽說過沒,”面前黑色西裝的男人恬然而笑,目光斜睨著天空中緩緩落下的稀疏雪花,“這個世界上,有個叫‘雪國’的地方,那里時間靜止,積雪終年不化。國中住的,便是傳說中的雪女。每年冬天,雪染大地,寂寞了三季的雪女們便會踏著漫天的飛雪玉花,來到不屬于她們的人間。就那么站在雪地上駐足張望,望著來往行人,望著緣起緣滅。一場雪,便是一次傷心?!?
說完,他瞥向了遠處的雪地,目光停留,饒有趣味。像是那里真的站著那么一位寂寞了百年的雪女,在茫茫的雪中與他相視而笑。
“這算什么?都市怪談么哈哈?”陸城笑笑,一口咬掉了烤肉串上的最后一塊,隨手將竹簽插在了雪地里。
這男的挺有意思,路邊攤上吃根烤串都能碰上這樣的奇葩,也算是絕了。要不是看這人西裝革履,又長得挺帥,自己怕是連搭理都不會搭理他一下。
這么大個人了,看見個陌生人打個招呼開口就是什么一聽就是信口胡編的傳說,是說自己長得太面善還是自己天生就像那種比較有童心的人么?
“不是怪談,”那個男人微笑得很認真,“而是事實?!?
“蠻有趣的。”陸城已經沒什么心思再陪他聊下去了,明明是素昧平生,這人卻擺出了一副好像相識多年的樣子,萬一要是什么精神病,自己可就算是攤上事兒了。他拍了拍手,起身就要離去,“先走了。大雪天的,早點回家!”
呵呵,雪女。
老子單身二十年,怎么沒看著來個雪女為我解決一下人生大事啊?!陸城笑著,嘴角卻不免流露出一絲不屑。
他叫陸城,二十歲,普普通通的大學生。無理想無追求。所謂人生目標,無非就是混個畢業,找份工作,在這樣一座車來車往川流不息的大城市,活下去。
“我叫葉天行?!焙谏餮b的男子在他的背后說了一句,沒看見他的表情,卻依然能猜到他臉上的淡淡笑容?!叭胍购螅f事小心。”
“切~ 神經??!”
沒有搭腔,雪中的陸城只是漸行漸遠。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吧?為了上大學,自己來到這里已經一年多了。下雪了,那么離回家過年也不遠了吧。
回去的路上,路過那個自稱“葉天行”的陌生男子先前看向的雪地,陸城忍不住下意識的掃了一眼。
四下無人的雪地上,一對整齊的腳印兀自躺在皚皚白雪的中央。那么顯眼,像是有人憑空在那里出現,駐足停留,癡癡張望,然后又憑空消失,只留下一雙腳印,向世人證明她曾出現。
想起了幾分鐘前剛剛聽過的都市怪談,陸城的脊背突然一陣惡寒!
“她們就那么站在雪地上駐足張望,望著來往行人,望著緣起緣滅?!?
他猛然轉過了頭看向了原先的路邊攤,而那里,除了雙手圍在爐前烤火驅寒的老板外,再無一人。
“呵呵……”
陸城尷尬地笑了兩聲,臉上的表情不自覺僵硬了兩分。
雪女?
開什么玩笑?!八成是自己看錯了!
“咯咯?!鄙砗蟮难┑厣?,一抹白衣倩影以衣袖掩面而笑,美目流轉,不似凡胎。
……
那個晚上,陸城沒能回到寢室。
具體情況他已經記不清了,青色的孩童、九尾的狐貍,貓又骨女,發鬼黑冢。眼中所見,觸目驚心。最后停留在記憶中的,大約是一襲雪白的長衫和幾朵飄零的雪花,還有那“咯咯”的笑聲。
“入夜后,萬事小心。”
那個男人的出現,仿佛就是為了告訴他這個。
再醒來后,他就變成了這副要死不活的“大煙鬼”相。
醫院去了,課也停了。無論如何休養,卻都不見好。與此同時,他的右手臂膀上,多出了一塊紋身一般的黑色標記,狀若鬼神面目,猙獰可怖煞氣森然。
……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這個時候,自然也顧不上什么風度了,陸城直接從椅子上竄了起來,沖到了對方的桌子前一把抓住了對面妹子的手。
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大抵都是這個反應。
“別激動,”對方很禮貌地甩開了這只手,“讓我們先來看看情況好了?!?
“學過哲學么?”出人意料,對方居然問出了這么個不相干的問題。
“沒……沒有?!标懗且汇?。
“大概總了解過一點吧,構成世界的二元素是什么?”黑暗中的美女手撐著桌子站了起來,陸城這才發現,對方的整個身材都是出奇的好。
“物質和意識?”陸城弱弱的回答道。
“很好,”對方笑笑,離開了桌子,開始在大廳中慢慢踱步,“在這里,或許更應該叫‘肉體’與‘靈魂’?!?
“肉者,靈之載體。靈,分陰陽二氣。陽靈主生,表天庭星辰火光日月,陰靈主死,表地府九幽寒暑節氣。兩者相輔相成,共成一體,生生不息,在道家學說中,通常以陰陽魚的形式出現。每個人的體內都是如此,陰陽平衡,生死輪回,方得存在。你眼中所見萬物活靈,莫不如此。”對方微笑著按下了側墻上的開關,一盞小小的壁燈隨之亮起,照亮了掛在墻上的陰陽魚圖畫。
“隨著年齡增長,陽氣漸弱,陰陽失衡,陰靈主上,生命跡象便走向垂危。終有一天,陽壽用盡,一口陽靈崩散,便灰飛煙滅。陰靈無依存之物,只得離肉體而去,最終歸于地府,待天星再育陽靈,便得輪回轉世?!?
“那鬼呢?”陸城問,“以你所言,人死后陰靈無所依存歸于地府,‘鬼’又是如何形成的?”
“若生前夙愿未了,可留怨氣一口,暫作依存,留的二靈中陰靈不散?!泵琅πΓ澳阊壑兴姲俟硌?,其實不過都是執念陰靈所化?!?
“鬼物屬陰,因陰陽失衡,本身就是不為天理所容的,因此,天生對生者陽靈有著需要。百鬼夜行,生人過處,往往是一點陽靈百鬼蠶食的。所以我才驚訝,你為什么還能站在這里。”
“生人被奪了陽靈,會怎樣?”陸城問。
“跟死了一樣唄!”那人攤攤手,又回到了桌子上,“有執念者陰靈化為鬼,無執念者往地府而去。只不過因陽靈被鬼物所奪,無法重生,不入輪回,不得超生罷了~”
聽到這里,陸城面如死灰。
呵呵,看來自己上輩子果然是造孽了。
“能告訴我我現在是什么情況么?”
“非鬼非妖,”對方頓了頓,“亦非人?!?
剎那間,晴天霹靂。
女人接著說,“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你,你現在的這具身體,陰靈尚存,但是陽靈,早已不在。奇怪的是,支撐你活下來的另外半口氣卻不是什么執念,具體是什么很難說,看起來,倒更像是另一份陰靈。”
“……”
“這么說吧,大概就是兩條全黑色的陰陽魚組成的黑色太極圖!”對方像是得出了最終結論,“雖然你活了下來,但是體內的陰陽已完全破壞,不為天理所容。我只能不幸的告訴你,珍惜剩下的日子吧!”
美女拍了拍陸城的肩膀,抿著嘴,表情顯得很凝重。
“沒有別的辦法了么……”此刻陸城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有是有,”對方做遲疑狀,“只是這費用……”
“只要有辦法救我,我這下半輩子做牛做馬!多少錢都沒問題!開個價大不了我分期付款!”陸城當機立斷。
“好說好說!”對面的妹子立刻喜笑顏開,“我這里有一套祖傳的功法,回去修行,可汲取天地靈氣!只要你潛心修行,采日月精華以補體內陽氣之缺,回到以前的狀態不敢說,再活個三五十年是絕沒有問題的!”對方信誓旦旦,“價格嘛,看你這么年輕,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自然也不好意思收你太多,隨便來個三五十萬的就夠了!”
那邊還在絮絮叨叨,陸城卻全然沒有了聽下去的心思。
哼哼,三五十年。
所謂的救命稻草,不過也就是拖著這副“病體”茍延殘喘個三五十年。
他突然感受到了絕望,深深的絕望。
密閉的室內突然吹起了一陣涼風,靠墻的兩盞落地燈如被風撩動的燭火一般微微閃動,稍縱即逝。
陸城突然怔住了。
“嘿!她在騙你呀!”一個略帶嘲笑的聲音在空蕩的室內想起,那么刺耳,那么突兀。
陸城循聲望去,那個人穿著黑色的西裝斜靠坐在側墻的陰陽魚圖案旁,一臉戲謔的看著自己。
葉天行。那個鬼魅般出現又鬼魅般消失的男人。
這一刻,陸城的腦海中一片空白。他慌神的朝半倚在辦公桌上的老板看去,奢望著她的臉上能露出那么一絲因房間被人無聲潛入而產生的驚訝,以證明此刻的自己不是在做夢,也沒有出現幻覺。
但是他失望了。
老板娘的臉上,什么反應也沒有,仿佛這里從未出現過什么其他的人,更沒有那句略帶嘲笑的提醒。
“你……看到什么人了么?”陸城一邊問著,一邊向那個男人的位置挪動著身體。
“嗯?您在說什么?”辦公桌上的美女一臉疑惑的看著他,像是十分不解。
“別掙扎啦,除了你,別人看不見我的?!比~天行笑著,一個閃身躲過了陸城,徑直來到辦公桌前在桌面上坐了下來。
他身后的女人依舊是那樣的神情,沒有任何反應,全然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身前已經做了一個西裝革履的人。
他說得對,別人看不見他。
“這個女人在騙你呀,”葉天行還是那副戲謔的樣子,“嘖嘖嘖!祖傳的功法喲~三五十年喲~ 鬼瞳家族已經淪落到這種要靠騙子神棍的把式營生的地步了么?”
“先生?您有什么問題么?”女人問道。
“你是在騙我對不對?”陸城突然發問。
“什……什么?”對方整個人一怔,像是心虛一般本能地用手抓緊了座椅的扶手。
按理說,開這樣一間“靈異事務所”,面對的質疑的顧客必然不在少數。但是這一刻,這位年紀輕輕的女老板還是心虛了。
因為眼神,這個男人此刻的眼神像是那百鬼夜行中站在隊列最前方默然不語的魔首,輕佻,卻讓人不敢直視。
看到這個反應,陸城大概也猜出來了。這娘們兒果然是在騙自己。
“這就對了嘛!”葉天行的表情很是滿意,“現在,脫下你的外套,亮出你手臂上的魔印吧嘿嘿?!?
陸城機械般的脫下了外套,擼起袖管,露出了手臂上那面目猙獰的“紋身”。
這一刻,面前的老板面如死灰,一臉的震驚與畏懼。
只見她渾身顫抖著上前跪下,誠惶誠恐。
“鬼瞳唐月緋,參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