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遲年坐在游泳池邊,身邊擱置著橫七豎八的啤酒瓶。
真奇怪,明明想買醉,卻怎麼都醉不了,反而越來越清醒;明明想保持清醒的時候,腦子越像是一團漿糊,那違背心意做出的事,最後的苦果還是會落到自己身上。
“你別忘了,我的不幸都是你造成的。”
那句話跟一根刺一樣深深駐紮在他心上,他試圖著喘息,那刺就微微的刺痛著他。
江唸白的不幸,都是他一手造成;他的不幸,也是自作自受。
誰都無辜,只有他是罪有應(yīng)得。
因爲(wèi)這句話,他怎麼都不敢靠近,怎麼都邁不開腳步。
那短短的幾步之遙,在他眼中,更像是咫尺天涯。
他花了三年時間,一千零玖拾伍個日日夜夜去找尋,也沒能找回遺落的心。
難怪當(dāng)初她說,她走了十年都走不到他身邊,她很累。
他連江唸白的一半都沒達到,就已經(jīng)無法喘息了,疲累、落寞,一次次失落,漸漸轉(zhuǎn)變成絕望。
這大概就是當(dāng)初她經(jīng)歷過的心路歷程,她堅持了十年,而自己連一年都嫌時間長,嫌煎熬。
仰頭將啤酒罐裡最後一點啤酒喝光,隨後將啤酒罐隨手扔到了一側(cè)。
撐著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看著平靜無瀾的游泳池面,他苦笑。
“撲通”一聲。
水花四濺,池邊卻沒了那人的身影。
他任由自己沉下去,閉上了雙眼。
四面充斥而來的窒息感漸漸泯滅了感官,他手漂浮著,試圖清醒自己。
知道自己撐到了極限,也沒有浮上來。
越是窒息難過,腦海裡的容顏就越是清晰。
許久,他似是聽到有人再跟他說話。
“陸遲年,你好端端的發(fā)什麼瘋?還不趕緊上來?”
聽得不真切,不過聲音很熟悉。
“再不出來,我就走了。”
走?
別走。
他猛地浮出水面,水珠順著臉龐滑落,他站在游泳池裡,看到站在池邊上的江唸白時,那種失而復(fù)得的喜悅已經(jīng)完全將他淹沒。
“你想自殺也死遠(yuǎn)點,別髒了人酒店的游泳池。”江唸白沒好氣的說。
陸遲年似乎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麼,仍是在笑,那笑容看著讓人感覺到壓抑,感覺到悲傷。
她看著,不自覺鼻尖就泛起了酸。
“我知道昨晚的事跟你無關(guān),但是你也不能完全撇清楚關(guān)係。”她撇開了視線,說,“就當(dāng)沒有發(fā)生過,我走我的陽關(guān)道,你過你的獨木橋,我們到此爲(wèi)止。”
她來找陸遲年,只不過是因爲(wèi)傅怡求她過來,說是陸遲年已經(jīng)將自己關(guān)在房間很久了,不吃飯不說話也不出門,無論他們怎麼喊都不開門,怕他出事。
她過來看了,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到他獨自一個人坐在游泳池邊喝酒。
月色皎潔,孤寒清冷。
他獨自坐在游泳池邊的身影,盡顯得格外落寞。
她聽說,陸遲年這三年來都是這種狀態(tài),她離開的最初那段時間裡,他也是靠著酒精麻痹大腦,靠著安眠藥勉強入睡。
直到最近半年,
他的狀況纔好了點。
這麼不湊巧,她回來了,偏偏挑選在他趨向於穩(wěn)定的時候,回到了他的視線中。
說不清楚心底究竟是個什麼滋味兒,她只知道她不想靠近,所以遠(yuǎn)遠(yuǎn)的站著看,直到他跳進泳池一直沒上來,她才慌了,怕他真的是有什麼不好的念頭。
如今看他沒事,江唸白爲(wèi)自己心底最陰暗角落冒出的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情緒而感到羞恥。
轉(zhuǎn)身欲走,聽到身後嘩嘩的水聲,隨後是砰的一聲巨響。
她腳步猛地頓住,回過頭,看到倒在池邊的陸遲年,心一緊。
“陸遲年?陸遲年你醒醒!”
沒有迴應(yīng),陸遲年只是緊緊拽著她的手。
最後,陸遲年被送到了酒店的醫(yī)務(wù)室。
她在一旁陪著,看他熟悉的眉眼,恍惚出神。
每個人都在問,爲(wèi)什麼要這麼執(zhí)著於陸遲年。
她總說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沒有那麼多借口和理由,可其實是,連她自己都找不到答案。
也許是當(dāng)初他被江城天牽著回來的時候,天氣剛剛好,清風(fēng)徐徐,陽光明媚,而他就這麼一步步的走近了自己的視野。
大概是…遇見他的時候,一切都剛剛好。
就跟她執(zhí)著的喜歡著那個被縫補過的布偶一樣,就算它破舊了,就算它在別人眼底一文不值,在她心中,都是瑰寶。
對她而言,如獲至寶。
爲(wèi)了證明她的選擇沒錯,爲(wèi)了證明她的喜歡是正確的,她堅持著,義無反顧的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可是路太漫長了,她走著走著,就發(fā)現(xiàn)她迷路了,想退也來不及了。
她走不到陸遲年的身邊,又迷失在距離他世界最近的荒蕪中。
江唸白瞧著臉色青白的陸遲年,眼眶溼潤。
時光蹉跎,她也一天天長大的,一點點的變老,就是繞不開陸遲年這道坎兒。
……
陸遲年醒過來時,感覺手痠,他側(cè)眸看去,看到趴在牀邊睡覺的江唸白,心念微動。
右手艱難的伸過去,卻在即將落到她髮絲上時頓住,不忍打破她的寧靜。
昨晚上,他是想跟江唸白說兩句話,一著急,就昏過去了,意識消失以前,他還聽到江唸白在喊他。
一聲聲的,衝撞著靈魂深處。
他醒了沒動,一直在等著江唸白清醒。
她睡醒時,捂著嘴打了個哈欠,愜意慵懶的像是隻睏倦的懶貓。
拭去了眼角的淚花,看到已經(jīng)清醒的陸遲年,她一愣。
“你什麼時候醒的?”
“剛醒。”
“哦”她問,“你好些了嗎?”
“好多了,謝謝你照顧我。”
江唸白輕輕搖頭,“不用謝我,我也不想留下來照顧你。”
這話說的直白,陸遲年只是扯著嘴角微微一笑,沒有多說。
“昨晚上,我…我是想跟你說我……”
“念念”從門外進來的人,打斷了他的話。
季北接到了江唸白的電話後,就朝著度假村趕了過來,一夜都沒睡,看到她平安無事,季北才放下了心。
看到躺在病牀上
的陸遲年,他微怔,“我還以爲(wèi)是你病了。”
“不是我,是他病了。”
季北的心情十分複雜,他趕過來時比較匆忙,也沒聽清楚她講了些什麼,只大致知道她現(xiàn)在在酒店的醫(yī)務(wù)室,以爲(wèi)是她不舒服,才著急的連夜趕過來了。
到這兒才發(fā)現(xiàn),病的人不是江唸白而是陸遲年。
他們倆人在這兒過了兩夜,會不會……
季北看著江唸白,眉心緊蹙著。
他來了,江唸白就起了身,“走吧”
“那他呢?”
“會有人來拿照顧他的,我們先走吧”江唸白看都沒看陸遲年一眼,徑自起了身離開。
陸遲年也沒說話,看著她跟季北走了,那緊攥著的雙手才鬆開。
沒說出的話又被咽回了肚子裡,他是想說,“我愛你,也請你別離開我。”
再給他一個機會也好啊,讓他能夠贖罪,讓他能夠彌補虧欠。
等到傅怡提著粥進來時,房內(nèi)只剩下陸遲年一個人,笑容僵住,她問,“念念呢?”
“走了。”
“走了?”傅怡提高了分貝,“你就讓她這麼走了?我好不容易纔把人拐來,你就這麼讓她離開了?”
“想走的人留不住,她不想跟我待在一起,我何必強求。”
跟他在一起,江唸白很痛苦,那他又何必要去強迫她?
“可是……”傅怡還想說話,陸遲年就已經(jīng)背過了身,“別說了,夠了。”
他不想再聽了,不想繼續(xù)聽江唸白這三個字,不想去聽跟她有關(guān)的一切,他怕他會不死心,怕他按壓下去的心思會蠢蠢欲動,會死灰復(fù)燃。
他怕……他想當(dāng)個長途跋涉的旅人,走到有她的終點,她卻不願意繼續(xù)在終點等候了。
“唉——”傅怡搖頭,嘆氣著將保溫桶放到了牀頭櫃上。
她說,“媽這麼做也是爲(wèi)了你好,我知道你對念念是個什麼心思,我也清楚她如今對你是個什麼心思,可是媽就是不希望看到你錯失了最適合你的人,現(xiàn)在她回來了,你找了那麼久的人都回來了,爲(wèi)什麼,你還不肯好好的去爭取?”
“錯了有什麼打緊?你知道錯了還無動於衷纔是最恐怖的,既然知錯,那就去爭取啊!”
“她能夠守十年,你連守一天的勇氣都沒有;她能夠面對著你的羞辱還一如既往的堅持,你爲(wèi)什麼就不敢去挽回她呢?”
傅怡走後,陸遲年睜開了眼睛。
看著那窗戶外出神,隱約是記得他當(dāng)初說過多難聽的話,做過多侮辱人的舉動。
每次,江唸白告白,他都當(dāng)成是一個笑話,覺得那是種侮辱。
她在宿舍樓下告白,他就接了水潑。
天知道,他現(xiàn)在多後悔。
要是真能重來,他肯定會下樓去的,肯定不會那麼對待她的。
至少,不會當(dāng)著全校學(xué)生的面那麼羞辱她。
她什麼都沒做錯,唯一的錯誤就是不該喜歡上自己。
自己憑什麼這麼對待她?他有什麼資格去侮辱她……
江唸白那天說的每一句話,都深深刻在他腦海深處,所以他都不敢去爭取她,不敢要求她留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