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精市
下午的課結束,文太留在教室做值日,我獨自一人,先一步去了網球部。
還未走到休息室,遠遠地,我便注意到候在門外的突兀人影。
那人穿著扎眼的紅色校服,比其他女生長了幾寸的寬大短裙下,還有深色的緊身長褲。
熟悉的鉆藍頭發,短短碎碎,倔強地凌亂著,她背著單肩包,一手還提著塑料袋,不用近看,我也知道,那塑料袋里,一定裝著她的假發。
雅美,比我小了一年的妹妹,只可惜,她的性格和她名字里的“雅”,并不相稱。
我不由得一哂,開口喚了她一聲。
聽到我的聲音,雅美抬起頭,見是我,忙快步朝我跑了過來。
雅美自小就好動,而我們的母親又是個很傳統的日本女人,她希望把雅美培養成淑女,偏偏雅美就是不喜靜,對母親安排給她的茶道、鋼琴、插花等課程興趣缺缺,經常裝病請假玩翹課,偷跑來網球場看我和弦一郎打網球,我瞧著不忍,遂幫她瞞著母親,替她買了把適合她的球拍,教她打了網球。
初中和高中,雅美上的都是女校,不過,她的學校離立海大很近,每天放學,她只要沒事都會趕來立海大,看我們訓練,偶爾,心血來潮,她還會偷換上我的運動服,憑著那張和我有七分像的臉,混進網球部,找幾個有實力的人,單挑幾場練習賽——幾次下來,弦一郎他們幾個正選對她倒也并不陌生。
“哥!聽說待會兒你們和冰帝有場練習賽?”走在去網球場的路上,雅美猶猶豫豫地,問了我這么一句話。
我莞爾,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你怎么會答應呢?你不是從來不接受這種非正式的挑戰嗎?”
“呵呵,凡事總有第一次,不是?”
“可是……”
“可是什么?”
“你不要給我裝傻!你明知道我在可是什么!”雅美有些急了,索性拉住我,停下腳步。
不得已,我只好抬眼看她,頗覺無奈。
“你真的不在乎嗎?”她看著我,難得一見的嚴肅。
“在乎什么?”呵,這種表情,真不適合她啊!
雅美沒有說話,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吐出一個名字:“柳生鈴奈。”
柳生鈴奈,我的初戀——其實,我也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初戀。
柳生鈴奈,比呂士的妹妹,我并不記得她以前的模樣,只記得一場車禍后,她很像一只破繭而出的蝴蝶。
她車禍后第一次和我見面,是在醫院,她隨比呂士他們一起過來探望我。
看到我的第一眼,她沖我調皮地笑笑,半似玩笑地道:“我是柳生鈴奈,女神大人,初次見面,請多指教!”說罷,認認真真地一鞠躬,讓我有片刻的愕然。
“女神大人?”愕然過后,我似笑非笑地看她,對她給我的稱呼,玩味濃濃。
“你是‘神之子’不是嗎?”她無辜地眨了眨眼,“‘神之子’‘神之子’到底還是被‘神’壓在了下面,動彈不得……命運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所以,還是反攻為‘神’比較好一點,不是嗎?至于女神嘛……則是因為西方的男神多數都是花心大蘿卜,怎么看,都不適合你啊!”她無奈地攤著手,一本正經地圓著自己的歪理。
可是,歪理雖歪理,但那一刻,她給我的觸動,真的不小。
命運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是嗎?
我想,我隱約可以明白她的暗示。
思緒回到現實,眼前雅美的臉,難掩擔憂。
我安撫性地對她笑笑,示意自己很好。
“你還喜歡她,對嗎?”雅美靜靜地看著我,雖是詢問的語句,口氣卻是篤定。
我微微一愣,畢竟,我從未問過自己,是否喜歡柳生鈴奈。
國三那一年,我和柳生鈴奈并沒有多少交集,要說有,那就是在我生病住院的期間,她有過來探望過我幾次。
我承認,那是個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個性開朗,腦袋里總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點子。
她叫我女神,喊文太小豬,給雅治取了個綽號是白毛狐貍,當然……她還說弦一郎是爸爸!
在我為手術的成功率憂心迷茫的時候,她總會想出很多歪理,讓我忍俊不禁,在不知不覺中,分散了我的注意,給了我面對未來的勇氣——和她聊天,我可以很輕松,不得不說,柳生鈴奈,真的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特別的……讓人無法不注意。
離開醫院后,我和她莫名其妙地漸漸走近。
她不是網球部的經理,卻一直做著網球部經理的工作。
她不擅長打網球,可是,她很會看網球,甚至,很多時候,還有一針見血的見解。
私下無人的時候,我有開口問她,為什么不申請加入網球部?
她笑笑,回答我說,不想變成全校女生的公敵。
“大家都還很幼稚,幼稚地以為只要不讓別的女生接近自己的王子,王子就是大家的,一旦出現有誰近距離地接觸到她們的王子,她們便會做出很多瘋狂的舉動……我膽子很小,所以,網球部經理這個職位,我只能敬謝不敏啦!”
她告訴我,她是因為喜歡網球,才會來網球場,并不是沖著經理這個位置去的。
“既然你說我現在在做的事,就是經理在做的事,那么,算起來,我應該也是‘經理’了,不是嗎?既然我‘已經’是經理了,那為什么還要寫張申請表,再多此一舉地‘申請’加入網球部呢?”
她還說,她是網球部的經理,又不是全校的經理,這種事情,網球部的大家心知肚明、心照不宣就好了,用不著大張旗鼓地去告訴別人——反正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不必弄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她的話,一字一句,都有她的道理和想法,狀似歪理實際卻是理性成熟,每每都會帶給我新奇。
我喜歡找她聊天,也喜歡看她笑起來,閃閃發亮的眸子。
我不知道那樣的感覺,算不算雅美他們說的喜歡,我只知道,海原祭的前一天,我有開口邀請她當我的舞伴。
沒有為什么,只是心血來潮地想,于是,便這么做。
畢竟,柳生鈴奈給我的感覺,和其他女生相比,真的有太多太多的不同。
是好奇、是有趣,也有一點點的在意,然而,我卻無法確定,那到底是不是喜歡。
雅美他們說,那就是喜歡,他們鼓吹我去告白,我笑笑,并沒有放在心上。
國三畢業那一年,柳生鈴奈忽然問我,要不要當她的男朋友?
那一天,從她的眼神里,我看到的,有羞澀也有……勢在必得的自信。
我當然清楚她為何會有那樣的眼神,那些日子的相處,我們之間,親近曖昧,交往,在周圍所有人看來,只是時間問題,只是,即便如此,那時的我,卻沒有任何的信心,能經營好那段感情,也許我對她真的有過好感,也許我好像真的有點喜歡她,可是,我并沒有半分的把握,能給她想要的回應,也沒有半分的信心,可以去當一個合格的男朋友——至少,在我輸了立海大三連霸的那刻,我已經沒有任何的興致,再去想什么戀愛了。
對于我的拒絕,柳生鈴奈有片刻的不敢置信,我不記得我們后來又說了什么,我只知道,那一天,她在轉身離去的時候,有什么東西,滑落她的眼角,刺痛了我的眼。
后來,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和柳生鈴奈并沒有再聯絡,我和比呂士他們上了立海大高中部,而有點意外的是,柳生鈴奈卻作為交換生,去了冰帝——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拒絕促使她做這個決定,我只知道,在得知她去了冰帝的時候,我的感覺,有點失落。
很淺很淡的一點點,很快,就消失無蹤,直到高一那一年全國大賽的決賽上,我在跡部的后援會里,看到了許久不見的柳生鈴奈,那個被我忽略的一點點,擴散成了很多的一點點,酸酸的,痛痛的,然而忍一忍,也能裝作毫不在意。
自她成為立海大交換到冰帝的交換生后,我便再沒見過她。
難得再見她時,她卻在為跡部加油,眼里心里,似乎只有跡部一個人。
我坐在立海大的教練席上,將她的表情,看得很清楚。
不經意地偏眸,從比呂士他們尷尬的神色里,我不難猜到,柳生鈴奈在冰帝的那半年里,發生了什么。
不需要詢問太多,或者,只是我沒有心情,詢問究竟——
我從不為自己的決定后悔,畢竟后悔,無濟于事。
喜歡又怎樣?不喜歡又怎樣?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