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扶手抹額,終于從地上站了起來。丞相跪得太久,連身子都有些顫顫,看得皇帝陛下有點想去接住她。
國丈一張猙獰的臉看不出什么喜怒,倒是胡進大人氣歪了胡子,退后一步回到群臣中。
皇帝陛下在朝中大臣眼里向來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整日撒手政事,外戚干政屢見不鮮,忠臣們提起謝杳離,也只能背地里嘆息一聲。
此時的皇帝陛下似乎玩心大起,朗聲道:“朕素聞國丈潛心五行八卦,成就頗豐,國丈府還是個少有人能見到的玄妙去處。不知朕這個皇帝,能否有幸去踏個足?”
國丈的臉色青了一陣,凜冽眸光迸出,但在猙獰疤痕之下,看得并不明顯。他強顏歡笑:“陛下此話嚴重,陛下蒞臨,臣自當十里候駕。”
皇帝陛下頓時開懷大笑:“那真是極好的。擇日不如撞日,正巧朕今日清閑,待朕稍作休整,便去拜臨國丈府!退朝!”
皇帝陛下在一群宦官尾隨下粉墨退場。
胡進湊向國丈,二人面色均是不太正常。待群臣都走了個干凈,胡進小聲在國丈耳邊嘀咕:“陛下今日事怎么了?突然對五行八卦感起興趣?”
國丈一臉不悅,又怒又嫌惡地瞪著胡大人:“把你捧這么高官位真是白捧了!”
“呃……”胡大人有點不明所以。
“你蠢啊!”國丈又來了一句,似乎他比較偏愛用短句每次分開教訓胡大人。
“這……”胡大人變成了苦瓜臉。
“我懷疑皇帝小子是發現什么了,還好本官留了一手。通知那邊的人,讓他們加快速度,即日行動,盡早解決掉謝長風的十幾萬兵力!”
“可……”胡大人還想說些什么。
“別告訴我還在修生養息?還在?!養他個球啊!告訴阿莫塢,用狠招,擺八卦陣!再拖,這新將軍他也別想當了!”
“是!”
“快滾!”
“……”胡大人有些委屈。
國丈拂袖而去,胡大人抹了把汗,也尾隨其后。藏在紅漆柱子后的丞相一雙明眸瞇了瞇,再悄無聲息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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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送走那閑來無事就逛到我帳中的楚青痕。自那日他與謝長風二人密談之后,楚青痕一躍而成為大月國東都之狼的副將,與軍中另外一位陳副將平起平坐,謝長風箭傷未痊愈的這段日子,這二人就掌管著練兵一事,是謝長風的好臂膀。能讓謝長風如此信任他,也不知道他對謝長風說了什么,當然這樣的結果對大家來說都是再好不過了。
要不是到了練兵的時辰,恐楚青痕能在我帳中呆到下午。
我起身掀開布簾,抬頭望著萬里無云的天。
小姐我覺得有些奇怪。來這欽州城半個月了,怎么滴雨不降呢?怪不得這四方全是細細密密的流沙和低矮的灌草。可欽州城位居南方,按理說這雨天應該很多不是?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通透,便帶著這個天大的疑問去詢問大湮。大湮常年自詡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就姑且相信大湮一回。
彼時大湮正在帳營外百無聊賴地拔著地上為數不多的小矮草。我看后很是心痛,幾步跑上前去阻止了大湮破壞環境的行為:“秦大湮,你不去校場訓練扎馬步,反倒溜來營地學美人葬花?你瞧瞧……你還真是葬了一地的花啊……“我低頭看著大湮周圍根系裸露的灌草,于心不忍。
大湮虎軀一震,警惕萬分:“您可是最最機智瀟灑的夫人!夫人千萬別將這事兒告訴將軍!有沒有人告訴過夫人,套馬的將軍他威武又雄壯,被他知道的話,大湮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我干脆也蹲下去,大湮那么大一只,可憐兮兮地看著我。
“大湮,那你來給夫人解釋解釋,為何欽州久日不雨?”
大湮驚詫的表情輕易地反映出我的問題之高深。他思慮一會兒,幽幽嘆氣:“欽州自古以來就是兵刃相接之地。夫人看,白花花的人骨哪里都有,紅彤彤的鮮血讓人無法直視,頭頂湛藍藍的天沒有輕飄飄的白云變成嘩啦啦的雨,都是因為我們觸犯了欽州的神靈啊!神靈也討厭人世戰爭紛爭,降懲罰給我們呢!”
我覺得這話十分有利。剛想拔腿去找謝長風說要不要兩國簽訂個條約妥協一下,可轉念一想,媽的!可不能讓長夏國占了便宜去!仗要打!出惡氣!
大湮又補充了幾句:“不過久旱也好啊,欽州城鹽商富足,太陽出來了好曬鹽呀。”
我拍了拍大湮的肩膀:“大湮果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大湮低了大臉,聲音忸怩:“夫人過獎……”
大湮那么大一只,嬌羞起來還真是蠻違和的。
我抬眼望天,已是日上三竿,突然想起這個點兒謝長風該喝藥了,便三兩句拜別了大湮,直往將營的方向奔去。
站在帳外,原本守帳的士兵都去校場操練了,所以帳外只有我一人。我聽到里頭有什么不尋常的動靜,便止了腳步,打算偷聽一下再說。
是扶桑公子的聲音:“將軍,您要是再不喝藥,藥該涼了!”
謝長風有些冷漠:“本將軍說了,傷口已痊愈,不需再進藥。”
扶桑公子那么護著謝長風,當然是不依:“將軍,您余毒未清,此藥中的配方可以清余毒!”
謝長風霸氣依舊:“余毒能毒死人?”
“……不能。但、但對您的身體還是有影響的!”扶桑公子越來越著急了。
謝長風無奈:“行了,退下吧。”
扶桑跺了跺腳,那重重的一腳讓我感覺我自己的腳板有些疼。
“將軍這是想讓扶桑死諫?”
謝長風云淡風輕:“你敢死,我讓你全家陪葬。”
嘖嘖,酷炫狂霸拽的大塊頭。
扶桑又是一跺腳:“哥!你也要為我陪葬不是!”
我:“……”得,這下輪到我虎軀一震了。
這是什么節奏?好端端的扶桑神醫,情急之下喚謝長風為“哥”,是一下子成了謝長風的弟弟?
結合往日扶桑對謝長風真心付出的種種……
果然有內情!話本中兄弟禁斷的情節著實不少,扯上這么一層世人疏遠的關系,我對扶桑不顧世俗流言的豪情發自內心地點了贊!
我努力平復有些激動的小心臟,緩緩地嘆了幾口氣,尚且不能從驚愕中走出來。
“成了成了,藥擱著,我待會兒喝。”謝長風頓了頓,又道:“你王嫂在外邊站了許久,去將她帶進來吧。”
我聞言剛想撒腿跑,布簾先被掀開。扶桑公子面色不善地將我拎了進去。
內心又百苦不敢言,我感受到來自扶桑周身的煞氣,心知大事不妙,人都說急中生智,我自我淡定一下,然后仰起頭,對著扶桑露齒而笑。
扶桑有些嫌惡地看著我,冷聲道:“你笑什么?”
扶桑柔媚的眼迸射出凌厲的光,著實有些違和感。看他這么兇,我只得實話實說:
“有句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
許是謝長風看不下去了,他對我招手:“輕柳,過來。扶桑不會打你。”
這下我可是打心底笑了出來,轉頭對扶桑擠兌個眼,再屁顛屁顛地奔向謝長風。
我扯開個自認為甜美至極的笑容:“親親夫君呀,我覺得弟弟……弟弟實在是太瘦弱了,不如我去跟伙房說說,每天多派點飯食給弟弟,這樣才不會委屈了弟弟一心向你啦……”
扶桑在身后壓低了聲音,氣急敗壞地低吼:“死女人,你若是敢將我的身份公諸于眾,休怪我心狠手辣!”
我聽聞扶桑神醫不僅會治病救人,還會下毒害人。
我不由得一陣嘆息:“就你這火爆脾氣很么時候能改改……”我不打算再與扶桑繼續糾纏,起身端了藥,摸著碗壁的溫度,幸好還是溫熱的。
扶桑撩了簾子出去了,我一勺勺舀起湯藥往謝長風口邊送去。
謝長風遲疑一陣:“不如我只喝半碗藥,如何?”
我皺皺鼻:“哦,將軍這是怕苦了?”
謝長風蹙眉,一言不發地搶了碗,仰頭悉數喝下。
我笑得得意至極,把藥碗接過,將其擱于桌上,聽得謝長風幽幽開口:“成天和那些糙漢子們在一塊兒,你倒是越發粗野了。”
我聽了這話很不服氣,拿個人經歷同他辯論:“我打七歲就在山中長大,原本頑劣,性子就這樣。當初初進王府的門還是比較溫婉的吧?那也是聽了小桃子的建議,畢竟和你不熟,再怎么說這脾性還是得收斂下。如今與你混熟了,加上軍營中天南海北都是兄弟,我雖是個姑娘,若是忸怩著小性子,又怎么能結識那么多好漢,因此我頑劣的性子就容易表現……”我想了想,加了一句:“我只是頑劣罷了,不是粗野!說粗野,還真是詆毀我!”
謝長風輕笑:“瞧你這小貓爪,一生氣就亮出來。”
聞言我斂了我的爪子,開始掰著數數:“一二三……十七天,我來這里十七天了!”
也不知道阿爹和小桃子的情況,說來還有些想家了。我來這軍營尚且十幾天,那些連年累月駐扎軍營的好男兒們,一定比我更想家。
謝長風輕嘆一聲:“這么多日子,苦了你了。”他說著,下了*榻。步伐有力,不似起先那幾天虛浮。我看后很是平靜——他練功都行,下來走兩步又怎么了……不過扶桑一直堅持謝長風不能下*,我一直覺得扶桑是擔心過度。
這時,吳勝一張面癱臉跑進來,手中握著一支軍令箭。
吳勝直直單膝跪下,將那軍令箭置于頭上方,“將軍,長夏*隊下了戰書!”
謝長風將箭羽生生折斷,抽出里面一張卷成棒狀的白紙,快速閱完,面色鎮定,一字一頓道:“應戰。”
哎喲哎喲我的小心兒又開始緊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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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平第一次登上校場,還是沾了謝長風的光。登上千重閣共有五人,將軍和副將登樓不用說道理,而我是以將軍夫人的身份陪同著上千重閣,扶桑則是以神醫的身份跟隨,以防謝長風的箭傷尚未痊愈,會有任何變化。
彼時謝長風身披銀光鐵凱,長發高束,手握大劍,一步一步登上校場千重閣。說是千重閣,因為這個小臺子修了七層高,站在頂層,能將整個校場盡收眼底。平視前方,還能看到遠處欽州城樓,那頭的繁華猶如海市蜃樓,在我看來,并不真實。
謝長風與兩位副將去了第七重,扶桑面色憂郁地與我停步在第六重樓。我轉過頭去拍拍他的肩,眼看第六重四下無人,我小聲道:“弟弟,將軍他真沒你想象地那么虛弱……我說你一個大夫,看他傷勢看不出來?”
扶桑一張妖孽臉苦得能變成苦瓜,他向我道出其中緣由:“將軍太羞怯,除了第二天,之后他醒著的時候我就沒看到過他的傷勢……上藥換紗布都是將軍自己來的!我就是掐指算也算不出他愈合的速度啊……”
我在心里為扶桑默默同情幾秒,然后嘆著氣,想必我的目光一定深邃而英俊:“將軍是只小強,你千萬莫太擔心他。”
頭頂傳來謝長風洪亮又鏗鏘有力的指揮:“整軍!”
從軍營四面八方奔跑著來的各個分隊的士兵,快速趕到校場各就各位,原本空蕩的校場一時間成四方隊形站滿了士兵。他們昂首挺胸,氣勢軒昂,斗志滿滿,槍柄握在手中,直直插入土里。
“解散!”
可能大家都與我一樣有些愣了,這次軍隊的解散并不是很如人意。
等大家都走了個干凈,謝長風又是一聲軍令:“整軍!”
士兵們再次從四面八方趕到沙場,這次的整軍速度似乎比上次快了那么一點點。
不出我意料,謝長風待軍隊整好,又下令解散。
這大將軍仍是不善罷甘休,來來回回整軍解散了數次,一直從早上練到中午。小姐我覺著我光是站著,腿都有些發麻,想來那些士兵的痛苦就不需言喻了。
在大將軍的不懈指揮和眾士兵的不懈訓練之下,到午時,東都之狼的整軍速度只有一個“神”字才可概括。烈日當頭,這訓練強度也大,那么多的士兵,竟然沒有一個人倒下或者說放棄。也許這就是軍紀,放棄,便等于死亡。
終于一聲令下,大家可以去用午餐了。
謝長風與兩位副將自第七重樓下來,楚青痕對我淡淡一笑,我也回他一個笑意。另外一位陳副將年近五十,我作為晚輩,向他恭敬地敬了恭膝禮。
謝長風一張美麗的臉英氣逼人,說實話,我仿佛更喜歡這樣威武不凡瀟灑帥氣的大塊頭。
“這些日子,辛苦二位副將了。用兵操練之術我相信二位能訓練得很好,我也就不操練了。只是我大月國東都之狼,無論是在沙場,還是在軍營整兵散兵,都應該更加嚴格,要比長夏國更好。”
我看到了謝長風腰間別著的小手帕,心里不禁有些高興。
一行人已然下了千重閣,太陽當頭照,我只覺得口干舌燥,忽的憶起這已經是六月了。
一個小士兵奔跑過來通報:“稟將軍,營外有一支隊伍,說是要來投靠將軍!”
我眨眨眼,這會不會就是阿爹派來的,他那些往日的心腹和手下?
謝長風顯得并不意外,“多少人計?”
小士兵抱拳低頭:“萬人左右。”
“去迎。”謝長風抱了大劍,往營門方向走去。二位副將跟上前去,我和扶桑就站在原地望著他們走遠。多日以來,扶桑已經漸漸接受了我這個王嫂,他身上的刺兒也少了許多,相比之前,整個人都更好相處了一些。小姐我覺得一定是我善解人意溫柔嫻淑的美好品德打動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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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午時分,國丈府。
皇帝大駕國丈府這一消息立馬就傳遍了青陀城,坐落在國丈府四面八方的鄰居們都嚇得是大門緊閉,窩在家中裝死人,就連家家戶戶看門的狗都不吠了。
皇帝陛下覺得現在是下午,大家這個時辰點兒一定都在午休。他不禁又自我感慨了一番。啊,朕統治下的國家就是一個國泰民安,國富民強,敢問還有哪個國家的臣民能一個午休睡到現在?別人都在為生計忙活時,咱有足夠的資本睡覺,真是又養生又有優越感啊。
國丈看到皇帝陛下一臉滿意的模樣,還以為是皇帝滿意自已清廉,心想,還好他機智,把府中值錢的物什都藏了起來!目前府里的狀態只能是一窮二白來形容。
皇帝陛下發了話:“國丈大人每日在何處修習五行八卦?”
國丈一張臉笑開了花,猙獰而又不真實,他攤開右手:“陛下,這邊請。”
皇帝陛下蓄意不明地感慨道:“國丈府的綠化真實不錯啊!這花園兩三個,假山四五座,水池七八面,若是朕退休了,一定要來國丈府住上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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