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慶!你來!”春旎邊吩咐丫鬟雀青為他包些點心果子去吃,一邊問:“可知本月老爺留的比詩文的題目是什么?”
同慶搔搔頭,想想說:“是一首七律,下平七陽韻,《頌圣》。”
“這題目倒是寬泛,韻腳也不生澀,”她尋思了一陣說,“你們等等,我去去就來。”
過不多時,方春旎拿了兩本冊子從內室出來,喊了同慶附耳叮囑幾句。同慶眼珠轉轉,齊整的小白牙一呲,露出詭笑,頻頻點頭說:“姑娘你就看好吧!”說罷拉了同慶一遛煙兒的跑走。
方春旎拉住弟弟的手叮囑,“姐姐給你兩本詩,都是圣上少年時如你們這般大的年齡所題的詩,這冊子還是從大表兄書房借來的,你可不要污濁了。若有不懂的,可以去請教學里的先生。”
嚴哥兒點點頭問:“可是姐姐才給嚴兒的那本《杜工部詩冊》還誦讀嗎?”
“你個懶骨頭,多讀幾本書就累死你了?你若是個有氣性的,好好讀書,學你大表兄立身揚名,考取個狀元,也讓娘和你姐姐沾你福澤風光一場,免得受這些閑氣!”
倒是方春旎淡淡的似笑非笑,從容地說:“你這幾日只看圣上的詩篇,認真地誦讀。昔日圣上也是你外公的弟子,靈慧異常,那詩作都被奉為神童詩。”
謝妉兒雖然不知女兒用意何在,但心知女兒靈慧異常,定然是有了妙計。
傍晚,謝府家眷齊集浮香水榭賞花吃酒,笙歌管弦,衣香鬢影,好不熱鬧。
老夫人好熱鬧,年邁更喜兒孫繞膝其樂融融的景象。謝府大爺和四爺雖有斑衣戲彩之心,但在小輩前畢竟還是拘著。任由媳婦們陪了老夫人吃酒說笑,偶爾的搭訕幾句。
流熏被老夫人拉到長輩們的桌上來坐,就坐在了老夫人的下手,左手是方春旎和小姑母謝妉兒,然后依次是大爺謝祖恒,四爺謝祖懷和四夫人慕容思慧。可見老夫人對四郎的偏疼。右手邊是封氏,及各房的幾位
小妾。至于府里的子弟和女眷各是獨具一桌,老老少少的一家人好不熱鬧。
春旎更是乖巧地在外祖母身邊伺候著,老夫人眼神所到之處,春旎便起身不動聲色地為老夫人用銀勺子冰瓷小碟盛了,遞來眼前。老夫人樂得合不攏嘴道:“旎丫頭,你也不必顧我,自己也多吃些。你身子本就單薄,要好好調理。”她看一眼春旎,見她如今哭過鬧過已經是風吹云散,似乎也死了那份對子駿的癡心思,老夫人便放下了心。
謝展顏忽然笑盈盈地問:“旎姐姐,怕是你離開江南家里日久,都記不得方家菜的口味了吧?”
流熏一驚,厭惡地狠狠看一眼這淺薄的女人,謝展顏同封氏如出一轍,鄙俗無禮。如今她忽然開口發難奚落旎姐姐,莫不是別有用心還是無意為之?這分明是擠兌方春旎寄人籬下,外姓女子沾了謝府福澤這些時日。
眾人的眸光齊齊望向春旎,謝展顏對她做個鬼臉,得意岑岑的樣子,心知不知多少人看他的笑話。
方春旎垂了頭暗自一笑,忽然仰頭一臉從容淡定的笑側頭問謝展顏:“孔圣人云,‘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春旎幼蒙父母生養之恩,無以為報,當是食不甘味。哪里記得什么菜味?”
流熏一驚,本以為春旎姐姐隨口應付幾句就是了,不想她都抬出孔圣人來,大圣人顏回吃糠咽菜都自得其樂,她一個小輩還挑肥揀瘦嗎?若是謝展顏是個知趣的,也就不說了。
眾人聽罷都是一笑,二夫人付氏解圍說:“看這旎丫頭一張巧嘴,文縐縐,是個知書達理的。腹有詩書氣自華。”
“女子無才便是德。”封氏淡淡平平地道一句,謝展顏立時有了勇氣,步步逼近,“誰說不說呢?旎姐姐果然在閣老府沒有白留,掉進禪院米缸的老鼠都會誦經呢。”又回身逗弄乳娘懷里抱著的小公子仁哥兒說,“咱們仁哥兒都笑了。”
“若是小弟弟會開口,一定
要說出哪道菜肴可口了。”流熏隨口道,回身對了乳娘懷里的仁哥兒逗弄一番。乳娘笑瞇瞇地接話說,“若是仁哥兒開口,一定說親娘的母乳最可口。”
于是流熏心里一笑,立時做出一副哀哀的模樣,神色黯然地垂頭,似想到了傷心往事。她出生后未能吃過生母一口母乳,生母就過世,還有什么比這個凄慘的?
老夫人放下了牙箸略作聲色地瞟了乳娘一眼,乳娘忙捂嘴不多言語。流熏想,投鼠忌器,畢竟封氏是府里的大夫人,父親的妻子,謝府的顏面,老夫人也會護著幾分。但她深知,只有在觸及自身利益時,才能逼得老夫人拋開封氏,她只等等待時機。
見堂上氣氛立時壓抑凝滯,謝祖恒咳嗽一聲,吩咐說:“酒席但可撤去了,換些瓜果來。該是本月品評子弟們詩詞文章的日子了。把彩頭拿來!”
管家捧來一個朱紅色錦盒,謝祖恒接過在手,打開錦盒,里面赫然是一方精致的七星宋坑端硯,那雕工細致,七顆米黃色的星恰是鑲嵌在梅花蕊心一般,擁了卵圓形的墨海如梅花清淺探枝湖水。
四爺謝祖懷一看眸光一亮,這分明是府里珍藏的端硯,名貴無比。平日里束之高閣,今兒如何出了這么重的彩頭來考府中子弟的學問?
老夫人一看,笑瞇瞇地嘆息道:“大郎這性子認真,果然七歲看老,都是如此的。昔日做文章練武功都是一絲不茍。六歲那年,大暑天的窗課背不熟,他拿個水瓢望自己頭上潑井水,也定要背個滾瓜爛熟才肯睡覺。”
眾人一陣呵呵的笑。
大夫人封氏忙圓場說:“說得是呢,前些時日老太爺還夸贊咱們俊哥兒,可是越發的像大老爺當年了。”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怕是大舅父今日選這方端硯為彩頭,用意于此吧?”春旎隨口說,她早有掂量,為外祖母剝了一粒栗子遞去口中。
老夫人摸摸春旎的頭溫然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