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靜靜地躺在牀上,臉色蒼白,呼吸若有若無。往日打理良好的臉上,皺紋橫生,映襯著半白的鬢髮,她看上去比平時老了最少十歲。
李蓮英憂心忡忡地守在牀前,注視著牀上的主子,愁眉不展。太后老佛爺的身子是一日差過一日,這次的突然昏迷簡直嚇壞了所有人,至今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怎麼還沒有清醒的跡象?
一個宮女悄無聲息地走進來,手裡端著一碗藥。李蓮英看了她一眼,擺了擺手,讓她把藥碗放到了桌上。
可惡的太醫他們說老佛爺一會兒便會醒來,可如今這藥都反覆溫熱了好幾遍了,老佛爺卻一點都不像要清醒的樣子他們是怎麼看病的?都是一羣沒用的廢物李蓮英在心裡破口大罵,一面還不忘分神照看慈禧的情形。
忽然,他看見慈禧的眼皮動了動,頓時一愣。生怕自己看錯了,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再仔細看過去,果然慈禧的眼皮輕輕掀動了幾下,終於,緩緩地睜開了一條縫。
“老佛爺,您醒了?”李蓮英抑制著激動的心情,輕聲說道,眼眶不由得溼了。
慈禧緩緩地點點頭,努力睜大了眼睛,掙扎著想要坐起來。李蓮英急忙跨了兩步趕上牀前,輕柔地扶著她半坐起來,靠在牀頭,卻並沒有哭天搶地表白自己的憂心和忠誠,只是關切地說道:“老佛爺,太醫們開的藥已經熬好了,您還是快喝了吧。”
慈禧畢竟老了,身體大不如前,之前又一直拖著病體並未痊癒,此次暈厥之後,更是精力不濟。她輕闔著眼簾,並沒有任何動作,李蓮英卻是能體察上意,明白她的意思,當下急忙親手端過了藥碗,貼近她的嘴邊。
慈禧並無不悅,就著李蓮英的手喝下了湯藥,又靠在牀頭閉目養神了一陣,這才又睜開了眼睛。
李蓮英跟她主僕相處幾十年,彼此間的情分自是不同常人。見一向強勢的慈禧如今這副虛弱的模樣,不由得心下悲慼,低聲道:“老佛爺,您還是再歇一會兒吧。”
慈禧卻擺了擺頭,看了他一眼,喘息著道:“皇……皇上那邊,如……如何了?”
李蓮英抹了抹眼角,卻不敢怠慢,立刻答道:“回老佛爺的話,皇上並無大礙,婉貞福晉也已經醒了,想來已經不礙事了。”
雖然慈禧昏迷著,他卻不忘做好她之前交代的事情,足見其小心謹慎。慈禧這病,看似嚴重,但誰也說不準她是否還會醒來、何時醒來,如果當她醒來,想起那件事的話,萬一答不上來,那也是辦砸了差事,說不得會在她心中留下些什麼不好的印象。他服侍了慈禧一輩子,又怎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果然,慈禧聽了他的回話,頓時鬆了口氣,又閉上眼睛瞇了一會兒,覺得精神恢復了許多,這才又接著問道:“鈺檸呢?”
李蓮英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揣測著她的心意,答道:“鈺檸格格在養雲軒裡待著呢。早些時候她前來求見老佛爺,只是……奴才沒敢讓她進來,先把她勸回去了。”
慈禧的臉上浮現出怒容,冷哼了一聲道:“見我?見我做什麼?繼續搬弄她的是非麼?”
李蓮英唯唯諾諾,也不敢搭話。
慈禧氣怒了一陣,說道:“真是個沒用的傢伙,扶不起的阿斗傳令,讓她趕緊出園子去,沒得成天在這裡惹是生非,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李蓮英忙道:“奴才遵旨。”
“還有,”慈禧想了想,又問,“婉貞福晉的身子……可有什麼消息了沒有?”
李蓮英愣了一下,隨即陪笑道:“老佛爺,福晉最近身子一直不大妥當,直到昨天才好些了,怕是沒有那麼塊的。而且之前有鈺檸格格攪局……”
慈禧再次哼了一聲,臉色陰霾,眼神深邃,看不出心中所想來。李蓮英揣摩著她的神色,打住了後面的話。
微微嘆息了一聲,慈禧道:“也罷,讓你準備的東西準備好了沒有?”
李蓮英忙道:“回老佛爺的話,都準備好了。”
慈禧點了點頭道:“那些都是補身的東西,也是爲了早日讓她受孕,你親自送過去,不可怠慢。”
李蓮英躬身道:“奴才知道了。”
“另外……幼蘭福晉也有些日子沒來了吧?”慈禧忽然問道。
李蓮英微微一愣,但還是麻利地說道:“是的,老佛爺。”
他不禁暗地裡思忖。自從找到了婉貞,讓她給皇帝生兒育女之後,慈禧便沒有再召見過幼蘭福晉。如今卻突然提起,難道……
果然,只聽慈禧說道:“許久不見她了,怪想念的,傳她過來見見吧。”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另外,把溥儀也帶來。”
李蓮英心裡打了個突,面上自然是不動聲色的,應道:“奴才記下了。”
慈禧畢竟剛剛醒來,體乏神虛,說了這會子話,便覺得有些支持不住,眼簾慢慢地垂下來。李蓮英見了,急忙上前道:“老佛爺,您病體未愈,還是早點歇著吧。”
慈禧點了點頭道:“也好……方纔說的,你趕緊去辦吧。”
“奴才遵旨。”李蓮英說著,卻還是等小心翼翼服侍慈禧睡下了,這才輕手輕腳走出去,去辦方纔她交待下來的事情。
先是差了個人去告訴鈺檸讓她趕緊走人。這位格格一向仗著慈禧的寵愛爲所欲爲,終於捅下了大簍子,以後雖不可知,但在短期內,怕是要被冷遇一段時日了。李蓮英一生爲人謹慎,自然對這種無視規矩家法的人沒什麼好感,只是平日裡城府深沉,看不出來罷了。如今鈺檸得了這般整治,他也並未對其多投注半分精力。
又派人快馬加鞭趕回京城裡去傳召幼蘭和溥儀,他看了看慈禧所在的西暖閣,神色有些複雜,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
最後最重要的,自然是慈禧千叮萬囑一定要自己親辦的,給婉貞福晉送藥的事情了。那些東西早在昨日就備好了,只是碰上那場變故,哪裡還有心思去送?
帶了兩個小太監,捧著滿滿兩大盒的珍品,他快步來到玉瀾堂前。守門的小太監一見是他,一邊趕緊畢恭畢敬將他讓了進去,一邊派人飛快去通傳皇帝。
此時光緒正在喂婉貞吃藥。
自從婉貞打開了心結,昨晚上是一夜好眠,今兒個早上起來精神好了不少。光緒雖然不明白是什麼原因導致她突然的轉好,但這樣的情形他是求之不得的,也就沒有去深究。
只是人雖醒了,光緒卻還是不敢掉以輕心的。太醫們開的藥照吃不誤,而且他不肯假手他人,執意要親自喂婉貞吃,婉貞惶恐之餘,也不禁有些感動。左右說不過他,她便也只能妥協,斜靠在牀頭,享受著這一國之君的親手照顧。
只喝了幾口,她便苦得直皺眉頭。她自己知自己事,之前的大病不過是心病而已,心結打開了也便好了,這些藥物其實都是可有可無的。況且光緒是一國之君,讓他餵了兩口已經是很不得了了,該適可而止纔是,於是搖了搖頭道:“皇上,臣妾已經沒事了,不用再喝了。”
光緒卻是一臉的固執,略顯嚴肅地看著她,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你病得那麼重,又豈是這麼快就能好得了的?況且,就算是病好些了,爲防止意外,藥還是得繼續吃,否則萬一落下個什麼病根兒可怎麼辦?”
婉貞被他說得無言以對,只得訥訥地說:“皇上教訓的是……只是,讓臣妾自己來吧,勞煩皇上萬金之體喂臣妾吃藥,這……”
光緒一愣,隨即笑了起來,道:“原來你是擔心這個……放心吧,這裡又沒有外人。況且,”他微微笑著,眷戀而熾熱的眼神凝視著她,柔聲道,“平日裡都是你無微不至照顧著朕,如今你病了,就讓朕來照顧你吧。”
“皇上……”婉貞想不到他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不禁喉頭一陣哽咽,眼眶轉眼間溼潤了。
儘管被幽禁,權勢全無,可他畢竟是九五至尊啊以他的身份,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趕緊垂下眼簾,不讓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晶瑩,也不再說話。
光緒微微一笑,又舀起了一勺藥,送到她的嘴邊。
她乖乖地張嘴喝了,卻發現,原本苦澀不堪的藥汁似乎也沒那麼苦了。
鍾德全在一旁守候著,看著皇帝與福晉這幅溫馨的畫面,眼眶也不由得溼了。
忽然,一個小太監匆匆跑了進來,來不及喘氣,跪拜道:“啓稟皇上,李公公來了”
光緒手上的動作一頓,跟婉貞交換了個狐疑的神色在這種節骨眼兒上,他來幹什麼?
隨即,光緒的心底一沉,想起了昨晚聽到的消息。
李蓮英一向以侍候慈禧爲首要任務,若是慈禧仍然昏迷,他是決計不可能離開她擅自跑出來的。如今他既然會出現在這裡,難道……
婉貞卻不知道慈禧暈厥的消息,趕緊對光緒說道:“皇上,李公公必是奉了老佛爺的旨意來的,不可怠慢啊”
光緒皺了皺眉頭,對鍾德全說道:“讓他到這裡來吧。”
鍾德全應了一聲,趕緊跑了出去。李蓮英是慈禧跟前的紅人,不是底下的奴才們可以招呼的,就算皇帝親迎也沒什麼不妥。不過此時顯然皇帝不想離開婉貞福晉,所以他就必須親自跑一趟去迎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