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自從和齊遠(yuǎn)在寺廟那里吃了閉門羹之后, 還以為, 這輩子恐怕都再難以見到女兒了。
沒想到現(xiàn)在, 女兒居然好端端地出現(xiàn)在了自己面前，還是在皇后宮中。
只是, 既然楚楚人在宮里, 那為什么外面的傳言都是她出家修行了？
難道只不過是謠傳？
“楚楚。”
程氏雖然這會兒十分激動，倒還記得皇后娘娘還坐在旁邊呢，女兒竟是沒有向皇后行禮, 就直接朝著她這邊沖過來了，實(shí)在是有些無禮了。
不過, 她記得自己女兒分明不是這種不懂尊卑禮儀的人，可能是一時見到她激動了些？
程氏這么想著, 伸手將懷中女兒拉開一點(diǎn)距離, 低聲提醒了她一句。“先拜見皇后娘娘。”
誰知楚楚不但沒有反應(yīng)過來，反而有些傷心地癟癟嘴，像是因?yàn)楸煌崎_了不高興似的，兩只手用力地抓著她的衣服，緊緊黏在她身邊不放, 低垂著腦袋, 看也沒看皇后那邊一眼。
程氏皺了皺眉, 看著女兒黏在她身邊的樣子，不知道為什么，隱約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她歉疚地轉(zhuǎn)頭朝皇后福了一禮。
卻見皇后不在意地?cái)[了擺手, 示意兩人坐下。
楚楚卻跟沒聽見似的，一雙烏黑的眼珠子落在她身上，動也沒動，跟個小孩子一樣拽著她的衣服，縮手縮腳地站在她身后的位置。
程氏有些奇怪，便是阿菱那孩子年紀(jì)小，現(xiàn)在也不會這樣黏她了，楚楚這是怎么了，今天的舉止奇奇怪怪的。
手上用力要將女兒的手掰開，就見她一雙眼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瞧著馬上要哭出來似的，程氏下意識地收回手，沒再強(qiáng)迫她。
楚楚立刻轉(zhuǎn)悲為喜，彎著眼睛，開心地笑了。
瞧見她這幅蹊蹺地模樣，程氏心里莫名地有些發(fā)慌，之前的那種疑惑越發(fā)重了，只是一時間也弄不清是哪里不對。
————
坐在她身邊的皇后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盞，擱在桌案上。溫和的目光掃過來，瞥了一眼正黏在她身后的齊楚楚，忽而嘆了一口氣，朝著程氏說了句話。
“臨平王妃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察覺到不對勁了吧？”
程氏心中忽地一滯，皇后說的這句話，聽著怎么怪怪的，倒像是早就知道了什么似的？
難道真的出了什么事兒，那究竟是什么？
程氏這會兒也顧不得去盯著女兒的奇怪之處了，側(cè)過頭去，對上皇后看來的視線，一雙柔婉的柳眉緊緊蹙著，語氣也帶了幾分焦急之色。
“皇后娘娘，楚楚她……現(xiàn)在這是怎么了？怎么瞧著……跟以前有些不一樣。”
楚楚自小就是跟在她身邊長大，這么些年來，母女兩個幾乎沒怎么分開過，直到前些日子她“嫁”到臨平王府，兩人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分離了。
這么多年下來，程氏對這個女兒的性格還是了解的。
女兒容貌雖然隨了她，瞧著像是和她一樣柔善可欺的軟性子，但實(shí)際比她這個當(dāng)娘的脾氣要冷硬多了，是個極其有主見的，不是那種畏手畏腳的柔弱姑娘。
甚至在威遠(yuǎn)侯府住的那幾年，她們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兒，主要都是女兒來拿主意，她這個做娘的反倒是退在后面。
一向以來，楚楚在人前也是表現(xiàn)的大方得體，哪里會像現(xiàn)在這樣小家子氣，只小心翼翼地黏在她身后，拉著她的衣角不放，表現(xiàn)得比她以前還要膽小得多。
程氏抿了抿唇，腦中思緒萬千。
雖然到現(xiàn)在為止，楚楚進(jìn)來之后也只是喚了她一聲娘，之后就站在她身后，根本沒怎么說話。
但是作為一個母親特有的直覺，就這么一小會兒的時間，也已經(jīng)足夠程氏敏=感地察覺，站在身邊的這個女兒，跟之前有些地方不大一樣了。
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一舉一動之間，都透著一股奇怪的違和感。
聽皇后的意思，倒像是知道其中的緣由似的。
“本宮今日請臨平王妃過來，正是要說這件事。事到如今，本宮也就不瞞著王妃了。”
皇后微微頷首，撥弄著長長的護(hù)甲，掃了一眼程氏身后的人，溫和的眸中流露出一絲惋惜之色。
“是這樣的，前些時候聽說阿青……的消息之后，楚楚她就有些神思恍惚，有些記不住事。”
“后來她提出要出家修行，本宮苦勸留不住，只能答應(yīng)了她。誰知道，楚楚她在那寺廟之中待了沒幾天，情況不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越來越嚴(yán)重了些。如今，更是連人都認(rèn)不大清，說話間也像是忘了以前的事情，連孩子也不記得了。本宮只得暗中將人接了回來，讓御醫(yī)尋了法子治療。她日日念叨著要找娘親，本宮今日才特地將您請了過來。”
皇后緩緩開口，將齊楚楚最近的情況給程氏解釋了一遍，神色中似乎有些悲傷之意，拿帕子擦了擦濕潤的眼角。
————
“怎么會這樣……”
程氏一時聽到這些話，有些接受不了這個答案，身子無法控制地向后倒了倒。
她一手捂著心口，擰著細(xì)細(xì)的柳眉，很是難受地靠在椅背上。
本就白凈的一張臉此時越發(fā)沒了血色。
難怪之前明明聽說楚楚是去寺廟清修了，現(xiàn)在卻忽然出現(xiàn)在了這深宮之中。原來竟然是生病了嗎？
也難怪她和齊遠(yuǎn)先前去寺廟的時候，不管說什么，都沒辦法見到楚楚。
說不定那個時候她早就病了，被皇后接回了宮中治病，要是這樣，她不再寺廟之中，那她們自然是見不到的。
程氏放在膝上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柔和的嗓音也有點(diǎn)不穩(wěn)，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些，向皇后問道。
“請問娘娘，楚楚她這個毛病……御醫(yī)能治好嗎？”
皇后望見她擔(dān)憂的神色，似乎稍微遲疑了一下，神色中透出幾分憐憫之色，最終還是緩緩搖了搖頭，語氣低了幾分。
“實(shí)不相瞞，本宮請了太醫(yī)院的好幾位御醫(yī)來瞧過了，暫時還沒有尋到什么合適的法子。”
聽到說沒有找到治病的方法，程氏一張臉愈發(fā)慘白了些，扭頭看向縮在自己背后的楚楚，拉過她的手，眼中透出傷心之色。
“臨平王妃不必太過憂心，本宮會讓御醫(yī)繼續(xù)想法子的，說不定……再過段時間就有辦法了。”皇后又開口道。
程氏哪里會聽不出來，皇后娘娘這話是在安慰她呢，但也只能點(diǎn)了點(diǎn)頭，勉強(qiáng)回道，“多謝皇后娘娘關(guān)心。”
“王妃不必客氣，楚楚是阿青的夫人，我自然要幫著阿青好好照顧她。”
皇后聲音中多了幾分傷感。
程氏便沒再多說什么客氣話了，心中的焦慮一層層涌上來。
要是現(xiàn)在連宮中的御醫(yī)都說想不出法子的話，那該怎么辦才好？
宮中的御醫(yī)已經(jīng)是醫(yī)術(shù)十分高明的了，他們都治不好的話，那還有誰能治……
難道說，女兒以后都要這樣，一輩子糊糊涂涂、混混沌沌地過下去。
與其這樣的話，她倒是寧愿女兒如今是像傳言中所說，好好地在那寺廟之中安心清修，也不愿意她變成現(xiàn)在的這個樣子。
至少那樣，楚楚她還是神志清明的。
————
程氏陡然間從皇后口中得知了這個消息，就跟晴天霹靂似的，還在震驚之中，有些回不過神來。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忽然感覺衣服被人輕輕扯了幾下。
程氏回過神來，扭頭看去，就見楚楚正拽著她的衣服，輕輕扯了兩下。
皇后也瞧見了齊楚楚的舉動，拂了拂衣衫，站起身來，很是通情達(dá)理地溫聲道。
“王妃就陪她在這兒說說話吧，本宮還有事兒要忙，就不打擾你們母女重逢了。”
皇后說完，便朝著殿外的方向走了出去。
“皇后娘娘慢走。”
恭送皇后出了殿，程氏總算是能夠有機(jī)會好好地看看女兒了。
皇后走了之后，楚楚似乎心情也松快了些，依在程氏身邊，笑瞇瞇地問爹怎么沒有過來。
程氏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才好。
她也不知道楚楚現(xiàn)在要問的是之前的齊遠(yuǎn)，還是現(xiàn)在的“臨平王”，摸了摸她的頭，敷衍了一句，“你爹他還在忙呢。”
上一次見到楚楚的時候，她還懷著孕呢，那時候養(yǎng)的臉色紅潤，連身段也比以往稍微豐腴了些。
一般來說，女人生完孩子總會養(yǎng)的比以前白胖些。
楚楚卻是反過來了，生完孩子不僅沒有變胖，看著倒像是比以前更瘦了一點(diǎn)，大約是因?yàn)椴×耍樕层俱擦瞬簧佟?
不過一雙眼卻是格外的干凈清亮，跟個不知世事的小孩子似的。眼中笑瞇瞇的，一點(diǎn)兒愁緒都見不著，完全不是一個剛剛喪夫的人該有的悲傷模樣。
程氏瞧著她這幅什么都忘記了的樣子，一時鼻間有些發(fā)酸，忍不住悄悄拿手背抹了抹眼角。
“娘，你怎么啦？”
齊楚楚卻是注意到了她的動作，好奇地問道，還伸手替程氏擦了擦，完全不懂她這是怎么了。
母女兩個坐在一處說著話，程氏猶有些不死心，試探著問了她一些事情。
而楚楚的回答，實(shí)在是亂的厲害。
一會兒跟個未出嫁的小姑娘似的，絮絮叨叨地跟她說著好玩的事兒。
過一會兒，神色又忽然變得溫柔起來，低頭輕輕地摸著肚子，說是肚子里的寶寶又開始踢她了。
程氏瞧她顛三倒四的糊涂樣子，心中越發(fā)難受了。
甚至有些后悔起來，當(dāng)初要是楚楚不嫁給嚴(yán)青就好了。要是兩人沒有成親的話，現(xiàn)在嚴(yán)青出事，她也不至于因?yàn)閭淖兂蛇@個樣子。
只是如今想的再多，時間也無法倒流了。
————
程氏陪著她在坤寧宮偏殿坐了一下午，見得外面天色漸晚，不方便再待下去，正好這時候皇后也回到宮中，便準(zhǔn)備起身同皇后告辭。
這個時候，齊楚楚卻是鬧著不肯讓她走了。
程氏勸了好半天，怎么哄她也哄不好。
皇后剛踏進(jìn)殿中，便見到里頭一片鬧哄哄的。
她有些不耐煩面對齊楚楚這種瘋瘋癲癲的樣子，低下頭，眼中閃過幾分不快。這女人瘋起來，實(shí)在是鬧騰的很，很是叫人煩心。
皇后皺了皺眉，努力按捺住胸中的怒意。
下一刻，再次抬眸的時候，那雙眸中神色已經(jīng)溫和了許多，她腳步舒緩地從門邊走進(jìn)來，唇角帶著一點(diǎn)兒笑意，同程氏打了聲招呼，道。
“王妃不用著急，她如今脾氣比以前大了些，過一會兒慢慢就好了。”
聽皇后這種語氣，看來女兒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鬧騰了，跟個需要管教的調(diào)皮孩子似的，這些天怕是也給皇后添了不少麻煩。
程氏臉上微紅，歉疚地朝著皇后福了一禮，“這丫頭不懂事，平日里讓皇后娘娘操心了。”
“王妃千萬別這樣說，楚楚她是生病了，這也不是她有意的。”
皇后雖然嘴上這么說，其實(shí)被她鬧得有些頭疼，伸手按了按額角，聽見她瘋瘋癲癲的聲音，一時又有些同情這女人。
丈夫死了，她也瘋了，連剛出生的女兒都不記得了，以后怕是要一直這么瘋瘋癲癲下去了。
像她這樣子活著，還有什么意義，著實(shí)是可憐的很。
如今這個女人對她不存在什么威脅了，皇后高高在上地俯視著這個瘋子，越發(fā)覺得她渺小可悲了些，心中漸漸生出一種居高臨下的暢快之意來。
她先前還曾經(jīng)嫉恨過這個瘋女人，現(xiàn)在想來，實(shí)在是可笑了些。
皇后一邊走過來坐下，考慮片刻，忽而開口建議道。
“既然楚楚這般不舍得，依本宮看，王妃不如就在這兒陪她一晚好了。”
程氏聞言微怔，沒想過皇后會開口留她。
其實(shí)她心中也是十分舍不得女兒，哪里會舍得這么快就離開。
只是她已經(jīng)待了一下午了，到現(xiàn)在也不好再待下去。而且她又不是像楚楚似的腦子病糊涂了，拎不清事，更不會厚著臉皮提出想要留下來。
她很清楚，就算是憑著王妃這個身份，也沒有留宿后宮的道理。
現(xiàn)在聽到皇后這話，琢磨著皇后也許只是隨口一說罷了，程氏便忍著心中的不舍，狠了狠心推拒道。
“皇后娘娘說笑了，這怎么能行？”
“本宮做主讓你留下來，有什么不行的，這件事就這樣定了。”皇后拍板定音。
程氏心中松了口氣，見皇后都這樣說了，也就沒再推辭，順勢答應(yīng)了下來。
————
次日清晨，坤寧宮中。
皇后素白的手端著杯盞，輕輕抿了口茶水。
片刻之后，女人柳眉微挑，目光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對面的人。
“王妃的意思是……想要將她帶回去照顧？”
沒想到這位臨平王妃一大清早過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情。
程氏眉心緊蹙，點(diǎn)了點(diǎn)頭，神色憂慮地看了眼跟個小尾巴似的緊緊黏在身后的女兒，解釋道。
“楚楚如今這個樣子，留在宮中實(shí)在是太過叨擾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貴人事忙，平日還要為她操心，臣婦實(shí)在是過意不去。”
昨兒個休息的時候，程氏思來想去了一整晚，徹夜未眠，終于下了這個決定。
既然這宮中的御醫(yī)沒有法子治好這毛病，那楚楚又何必繼續(xù)留在這宮里，孤零零的，她瞧著都覺得心里難受。
現(xiàn)在就算讓楚楚回到國公府，也不過是徒增傷心罷了，現(xiàn)在嚴(yán)青也不在了，還不如干脆讓楚楚跟著自己回臨平王府。
雖然說留在這皇宮之中，皇后對她不錯，但皇后要掌管后宮，時間一長，難免有照顧不到的地方。
女兒這個樣子，平日里萬一受了刁奴欺負(fù)，也未必會有人知道。
還是跟著她回到府中要好些，有自己和齊遠(yuǎn)在，便是女兒將來一輩子癡傻下去，也絕不會讓她受到什么委屈。
而且這樣，她們一家人也能團(tuán)團(tuán)圓圓地在一處了。
至于那個外孫女，終究是國公府的血脈，她雖然也想要一起要回去，但終究是開不了這個口。
哪有母親瘋了，將生下來的孩子也一起帶回娘家的道理。
程氏做了這個決定之后，一大清早起來梳洗了一番，就過來找皇后了。
楚楚察覺到了，像是怕她偷偷溜走似的，黏著她，寸步不離地跟了上來。
————
程氏見皇后一時沒有回話，心中有些著急，繼續(xù)道。
“皇后娘娘您也看到了，這丫頭現(xiàn)在黏人的很，平日里又愛鬧騰，臣婦實(shí)在怕她在這宮里鬧出什么亂子來，還望皇后娘娘通融。”
“這件事，王妃可要先回去和臨平王商量商量？”
皇后沉吟了片刻，放緩了聲音，提醒道。
這臨平王妃是喪夫之后改嫁的，這會兒要帶著個瘋女兒回家，難說那位臨平王會不會答應(yīng)。
程氏一怔，這個問題她自然是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
親生女兒要回家，齊遠(yuǎn)自然是高興還來不及，又怎么可能不答應(yīng)。
只不過，要是他知道女兒現(xiàn)在的情況，怕是要和她一樣難受了。
當(dāng)然，在外人眼中，楚楚不過是她和“前夫”所生的孩子，皇后大約也是一片好心，才會這樣提醒她。看樣子，這位皇后娘娘心地倒是不錯，應(yīng)該不會阻撓她才是。
“皇后倒是不必?fù)?dān)心這個，這事兒臣婦倒是能做主的。”
程氏心中松了口氣，柔聲保證道。
皇后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這臨平王妃瞧著不像是那種手段厲害的婦人，沒想到這臨平王府之中的事兒，她居然能直接做主。
一時又想起來，之前某個府里的夫人跟她閑話時似乎提起過，說這程氏是個好命的，明明都已經(jīng)是第二次嫁人了，孩子都那么大了，那位臨平王卻是頗為寵愛她，娶了她沒多久，就將后宅中的人都散干凈了。
那位夫人提到這件事的時候，語氣之中難免帶了些艷羨。
這京城之中，但凡是權(quán)貴之家的男人，有幾個是沒有妾室通房的。
何況那臨平王之前還是那樣一個風(fēng)流性子，居然愿意為了討好這么個二嫁的婦人，就收斂了性子，不惜散盡美妾。
不過也難怪，這程氏和那齊楚楚母女兩個，都是難得一見的出眾樣貌，天生的好皮囊，難怪能勾的男人神魂顛倒。
————
皇后微微垂著頭，仔細(xì)琢磨了一下，其實(shí)這臨平王妃的提議，倒是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雖然齊楚楚如今瘋了，也不存在什么威脅了，但只要知道她還留在這宮里，她就跟喉嚨里卡了根刺似的，始終有些不舒服。
現(xiàn)在既然臨平王妃想要將人帶出去，她也懶得阻攔。
這么個瘋女人留在宮里，實(shí)在是有些煩心。
她出去了也好，眼不見心不煩。
只不過這件事情，現(xiàn)在卻不是她能完全做主的，還要問問那人的意見才好。
皇后垂眸思索了片刻，這才緩緩回答道。
“好，這件事，容本宮先考慮考慮。”
程氏微微俯身，恭敬地道了聲謝，心中卻難免有點(diǎn)失望。
她原本以為，以楚楚現(xiàn)在這個樣子，在宮里也算是個麻煩事兒了。
皇后原本也只是看在女婿嚴(yán)青的面子上，這才對女兒多關(guān)照了幾分。
現(xiàn)在既然有人接手了，皇后應(yīng)該不會拒絕這個提議，會答應(yīng)她將人帶出去的。
沒想到皇后還是說要考慮考慮。只是皇后都已經(jīng)這么說了，程氏也只能應(yīng)了下來。
昨日本就是皇后客氣著留了她一晚，程氏也不好繼續(xù)賴在宮中不走。
如今也不能帶著女兒回府，只好先一個人離開皇宮。
走的時候，楚楚果然又大鬧了一通。
程氏都沒敢回頭看，怕一回頭眼淚就掉下來了，只一心期盼著皇后快些決定下來，也好讓她早日帶女兒回家。
————
御書房之中。
“陛下，皇后娘娘那邊派人來問，昨日說的那件事，您考慮的如何了……”
李太監(jiān)上前幾步，弓著身子，輕聲在皇帝身邊提醒道。
這都一天過去了，皇上這邊還是沒給個答復(fù)。
只怕是心里終究是有些舍不得那位。只不過依他看，
身量頎長的男人坐在書案前，握著筆桿的那只手在半空頓了一下，筆尖落下一滴墨跡，在干凈的宣紙上氤氳開，留下一團(tuán)臟污的墨跡。
他盯著那墨跡看了許久，漆黑的眸中神色難辨。
將手中的筆擱在筆架上，一手將桌案上那張宣紙胡亂揉成一團(tuán)扔到一邊，男人閉了閉眼，有些疲憊地靠在椅背上，伸手捏了捏眉心。
昨兒個那位臨平王妃離開之后，聽說她那邊又發(fā)了一通脾氣，越發(fā)地鬧騰了。
這么多天過去了，御醫(yī)也終究是找不出個方法來。她這癥狀，是一天比一天壞了。
她現(xiàn)在瘋瘋癲癲的樣子，和他記憶中溫柔嬌=媚的模樣，實(shí)在是相去甚遠(yuǎn)。她現(xiàn)在的樣子，和民間的那些個瘋子……又有什么差別。
他甚至有時候都懷疑，之前那種美好的樣子不過是他憑空想出來的。
近幾天來，他即使有空，寧愿在這書房之中練練字，都不愿往那邊偏殿那邊去了。
好好的佳人變成現(xiàn)在這幅小兒般的癡傻模樣，認(rèn)是誰，恐怕都會接受不了。
聽到程氏要將人接出去，他倒是莫名地松了一口氣。
不過這心底，到底還是有點(diǎn)兒不甘心，所以還沒有給出決定。
好不容易將人弄進(jìn)宮中，難道就這么放她離開？但是對著她那副模樣，他又實(shí)在有些避之不及。
罷了罷了，她現(xiàn)在這個樣子，就是留在宮中，不過是徒增煩惱。
而且，萬一那小太監(jiān)說的法子有效，她呆在臨平王妃身邊，說不定也能漸漸好轉(zhuǎn)起來，到時候再想法子接她回來就是了。
許久之后，男人終于開口，聲音微沉。
“跟皇后說，那件事……朕允了。”
男人又在書房中靜坐了許久，到底還是按捺不住，起身出了門。
————
已經(jīng)是掌燈時分，曾經(jīng)安靜的偏殿之中，此時正鬧哄哄的亂成一團(tuán)。
幾個綠衣小宮女在旁邊圍了一圈，看著中間正哭的一塌糊涂的女人，一時間，都有些手足無措。
這位夫人真是越來越難哄了，本來這宮里的差事還算挺清閑的，可現(xiàn)在卻是越來越難做了。
自從這位夫人突然之間瘋了之后……病情一天比一天嚴(yán)重了。
昨兒個那位臨平王妃走了之后，她們這宮里就鬧了一整晚了，到現(xiàn)在還沒個消停。
女人毫不顧忌地蹲在地上，發(fā)髻亂蓬蓬的散著，眼睛也紅通通的，因?yàn)榭蘖颂茫ぷ佣紗×恕?
“嗚嗚……我娘去哪兒了……我要找我娘……”
有個年紀(jì)大些的宮女，走上前幾步，安慰道，“夫人別急，王妃明天就回來了。”
被圍在中間的女人卻是氣的瞪了她一眼，用力推她一把。
“你騙我！你昨天也是這么說的！我娘還是沒回來！”
那宮女被她這么一推，險(xiǎn)些摔了一跤，一時有些氣，這位夫人不是瘋了嗎，居然還記得昨天的事情。
皇帝進(jìn)去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亂糟糟的場景，被圍在中間的女人頭發(fā)亂糟糟地，臉上也哭花了，蹲在地上抹眼淚，儀態(tài)全無。
男人皺了皺眉，有些不舒服地撇開視線，看向旁邊的一個宮女。
“怎么回事？”
“回陛下，夫人午睡醒過來之后，找不到臨平王妃，就又鬧了一下午。”
那宮女行了一禮，小聲地回答道。
聽陛下這般語氣，恐怕不怎么高興。也對，誰碰到這樣的情形，能高興的起來呢。
說起來，自從夫人犯病那天之后，陛下過來的似乎越來越少了。
大約也是不愿見到夫人“發(fā)瘋”的樣子。
要是在這么下去，只怕過不了多久，這位夫人定然是要“失寵”了。
只可惜她們這些跟著伺候的，原本還以為運(yùn)氣好，能跟著沾點(diǎn)福氣呢。現(xiàn)在這位夫人瘋了，怕是全要泡湯了。
————
殿內(nèi)一團(tuán)亂，耳邊又充斥著女人鬧嚷嚷的哭聲，實(shí)在叫人有些心煩。
“讓她別哭了！”
皇帝陰沉著臉，眉心不舒服地?cái)Q著，走上前來幾步，忽然出聲斥了一句。
“是，陛下。”
幾個宮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領(lǐng)了命。
她們方才也不是沒勸過，這位夫人還是自顧自地哭，怎么都不肯停下來。
那些宮女在旁邊苦勸不住，又怕陛下發(fā)怒，其中一人便慌慌張張地伸手，強(qiáng)行捂住了她哭嚎的聲音。
鬧嚷嚷的聲音戛然而止，殿內(nèi)總算是恢復(fù)了久違的安靜。
然而下一刻。
某個宮女“啊”地驚呼了一聲，胳膊顫抖了一下。
她堵在女人唇邊的那只手，被重重地咬了一口，頓時抽痛起來。
她疼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可這會兒又怕放開了，這位夫人哭嚎的聲音又遮不住了，會惹得陛下不喜。
于是只能眼淚汪汪地強(qiáng)撐著，也不敢挪開手。
她不拿開手，那位夫人便咬得更用力了些，連血都順著牙齒咬住的地方流了出來。
————
被圍在中間的女人頭發(fā)凌亂，臉上因?yàn)榭蘖艘粓鲆瞾y七八糟的，這會兒咬人的動作越發(fā)像個瘋子，這粗鄙的行為惹得男人越發(fā)不喜。
心中那種難言的反感之意，越來越濃。
她怎么就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
哪里還有半點(diǎn)以前的溫和美麗……
男人收回冷淡的視線，終究是徹底地死了心。
也罷。
這種不堪的模樣，還有什么值得他留戀的。
“你們好好照顧她。”
丟下這句話，那個高大的身影陡然轉(zhuǎn)身，快步走出殿門，像是在逃離什么厭煩的東西似的。
————
終于收到皇后那邊傳來的消息時，程氏提著好幾天的心，總算是好好地放回了原處。
還好，皇后最終還是答應(yīng)了她。
程氏這幾天雖然憂心女兒，在家倒也沒閑著，整日忙里忙外的，挑了間跟她們隔得最近的院子，命人趕緊收拾打掃了出來。
想著萬一楚楚回來，也讓她住的舒服一些。
那天自己離開皇宮的時候，女兒鬧得很厲害，她那時候都沒敢回頭看，怕是一看就舍不得丟下她走了，也不知道她這幾天還有沒有再哭鬧。
想到那天女兒在背后的哭聲，程氏心里就揪成了一團(tuán)。
還好，現(xiàn)在總算是可以接女兒回家了。
程氏對著鏡子理了理頭發(fā)，臉上露出一點(diǎn)兒笑意。
正此時，一個聲音忽然從身后傳來。
“娘子，咱們快走吧。”
齊遠(yuǎn)從門外走進(jìn)來，一手搭上她的肩膀，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那急切的模樣，恨不能插上翅膀趕緊飛到宮中去似的。
本來今兒個去宮里接楚楚，皇后只傳了她一個人過去，并沒有宣齊遠(yuǎn)過去。
不過齊遠(yuǎn)自打從她這里得知了女兒的事情之后，也是跟她一樣，擔(dān)心的不行。
但是這后宮之中他一個大男人，就是想去探望也去不了。
現(xiàn)在皇后宣程氏進(jìn)宮，他也非要跟著一道過去，寧可在宮門外等她們，也好過坐在家里干著急。
“急什么，女兒難道還跑了不成。”
雖然話是這么說，其實(shí)她這會兒也沒比齊遠(yuǎn)好多少，巴不得早些將女兒接回來才好。
程氏笑了笑，站起身來，挽住他的胳膊，朝著門外走去。
————
黎明時分，天色方才透出一抹微光。
京城郊外十?dāng)?shù)里的地方，寥寥無人的官道之上，一匹黑色的駿馬疾馳而過，卷起一地飛揚(yáng)的塵土。
馬上的男人一身勁裝黑衣，風(fēng)塵仆仆而來。
那人五官生的極好，面目英挺，劍眉星目。
只是這會兒那雙眼中布滿血絲，眼底也有些發(fā)青，像是許久未曾好好休息過了。
直叫人懷疑，下一刻他會不會直接累的從馬上栽下去。
但他卻似乎一點(diǎn)都不覺疲累，手中的鞭子抽的更急了些，馬兒奔馳得速度越發(fā)快了幾分，朝著京城的方向迅速地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