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楚楚睡得迷迷糊糊之中, 隱約聽見屋子里有什么細細簌簌地動靜聲, 還有溫暖的氣息落在臉頰上。
她那會兒睡意正濃, 眼皮都不愿掀開一下,就昏沉沉地接著睡了過去, 就這么一覺睡到了天明。
因此她也不弄清楚, 那會兒究竟是在做夢,還是真有人來過了。
直到第二日醒轉過來,看見屋子里少了些東西, 她這才知道,昨晚嚴青應該是回來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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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楚楚縮在溫暖的被子里, 翻了個身,伸手摸了摸旁邊空著的床榻。
旁邊涼冰冰的, 柔軟絲滑的布料平平整整, 不見一點兒凌亂痕跡,應該是沒有人在上面呆過。
看來,昨天晚上嚴青回來收拾完東西,就直接搬出去了,并沒有睡在這里。
估計是老夫人已經同他說了分房的事。
不過他這么迅速地就搬走, 齊楚楚意外之余, 還稍微有點兒不適應。
雖然在這屋子里住了沒多久, 可大約是這些天呆習慣了,現在少了些慣常見到的擺設物件,感覺屋里似乎一下子空蕩蕩了許多。
掛在床邊架子上的玉制革帶和帶鞘寶劍都不見了,案桌上擱著的兵書和漢白玉獅子擺件被他帶走了, 梳妝臺上放束發玉冠的地方空了。
好像隨著這些東西的消失,另一個人曾經在這兒生活過的痕跡也被磨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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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她痛苦地那件事隨著嚴青的離開,徹底遠離了,這地方也完全屬于了她,她卻好像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快活。
她甚至有點于心不安,自己之前的行為,會不會稍微過頭了些……
這成親還沒幾天,居然就把人趕出去住了,似乎有點不大好。
說到底,她和嚴青已經成了親,夫妻之間,發生那種事本該是天經地義的?
所以按理來說,嚴青想要做那事也不是他的錯,是行正常的夫妻之禮罷了。當然,嚴青給她用藥那件事除外。
她之前聽信了老夫人的話,一直以為自己嫁了個不行的,根本沒往那方面考慮,后來吃痛了之后,更是下意識地抗拒反感。
兩個人在這事上越鬧越僵,好像不知不覺就變成現在這種尷尬情況了。
說到底,這件事也不能全怪到嚴青身上,她也得負一點兒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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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楚楚躺在軟和的床榻上,煩悶地用被子遮住了頭,越琢磨這件事,越是有點兒小內疚。
可她現在疼的下不了床,也是拜嚴青所賜啊,難道要為了彌補那點兒內疚,主動請他回來住不成?
她蒙著被子哀嘆了一聲,索性決定先不管了,反正現在還生著病。
算了算了,就算真有什么事兒,也等她病好之后再說吧。
再說了,分房這件事,雖然她很樂意,可也不是她提出來的,是老夫人主動提的啊,她只是順水推舟地答應了下來而已。
趕他出去住這個事,歸根結底,其實也不能怪在自己頭上吧。而且他搬出去的時候,自己還迷迷糊糊地在睡夢中。
特地挑她睡覺的時候走,說不定他早就被弄得不耐煩了,也愿意出去住躲個親近呢?
齊楚楚整個人裹在被子里,煩躁地翻來翻去,這么半自我安慰半敷衍著,亂七八糟地想了一通,過了好一會兒,心情才慢慢平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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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門口傳來輕輕地腳步聲,似乎越來越近了。
齊楚楚心中一緊,手指不自覺地纏住了里衣上的細帶子繞了幾圈,從被子里探出頭來,朝著外頭看去。
下一刻,只聽得有個熟悉的聲音道,“姑娘,起來喝藥吧?!?
玉書端著托盤走到床邊,將托盤放在床邊的案幾上,端起盤中的瓷白色小碗,里頭是濃黑的藥汁,還在不斷地往上冒著熱氣,光聞著都是一股子苦味。
齊楚楚頓了一下,放開了手指上緊緊纏繞的帶子,用手撐著上身慢慢坐了起來。
見到進來的人是玉書的那一刻,她也說不清楚到底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暗暗地有點失望。
她伸手接過玉書手中的瓷碗,閉著眼,一口氣將那藥汁喝了個干凈,連舌尖都苦的沒什么感覺了,就算含了顆蜜餞,也還是壓不下那陣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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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喝完了藥,玉書站在床邊打量了她一眼,才擔心地道,“姑娘,昨天你睡著的時候,將軍回來過一趟,還從這里搬走了不少東西。”
“嗯,我知道?!?
齊楚楚用帕子擦了擦嘴,長睫低垂,眸光落在錦被上那喜鵲連理的雙面繡樣上,語氣似乎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玉書心中暗暗著急,怎么大將軍都搬出去了,姑娘還這么不忙不慌的。
現在都不住在一起了,兩人相處的機會可就愈發少了,這萬一將軍要是被什么狐媚子勾搭上了,可怎么辦?
倒時候,姑娘雖然占著正室的名分,但要是不被寵愛的話,又能落得什么好。
玉書正心急著,卻聽得齊楚楚又問了一句,“他昨晚走的時候,可有交代什么?”
“將軍說這段時間公事繁忙,怕是會早出晚歸打擾您養病,所以暫且搬出去住幾日,讓我好好照顧您。除此之外,倒也沒有別的什么了。”
聽她這么問,玉書很是努力回憶了一番,積極地回答道。心中也稍微安慰了些,姑娘這樣問,說明還是關心將軍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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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日,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證明他的話并非作假,嚴青確實是每天早出晚歸,一天都難得見到個人影。
齊楚楚這邊倒是一心養病,身子總算慢慢好了起來,也能下來活動一二了。
在屋子里悶了一些時日,人都有些懶洋洋的提不起勁來。
這日午后,陽光不濃不淡倒是舒服的很,齊楚楚讓玉書搬了張藤椅放到僻靜的樹蔭底下,隨手拿了本書來看。
翻了沒幾頁,她就有些犯困了,瞇著眼小憩了一會兒,隱約感覺有一道陰影從旁落了下來,將頭上的零星亮光遮擋了幾分。
她合上手中的書頁,下意識地睜眼看去。
正好由下而上,對上了那人來不及移開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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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雙熟悉的桃花眼,齊楚楚怔楞了一下,面上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訝然。
“大少爺?”
齊楚楚看著面前黑了許多,也瘦了許多的人,差點兒沒回過神來。
自打和嚴青成婚之后,齊楚楚幾乎就沒怎么見過嚴嘉明出現在府中。
聽說他是一反常態地收了心,如今也不再四處招貓逗狗呼朋喚友了,每日呆在軍營那邊訓練,倒像是一心一意要學出個真本事來了。
齊楚楚知道這事兒,還是老夫人在她面前提過一次。眼見得他比以往懂事了許多,老夫人可是高興不已,常常掛在嘴邊念叨。
不過,聽說他這些日子都呆在軍營的,今兒個怎么突然過來這邊了。
難道是找嚴青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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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楚楚避開他看過來的視線,將手中的書放到藤椅上,扶著椅子站起身,唇邊露出一個禮貌的淺笑,輕聲問道。
“大少爺可是來找將軍的?這會兒倒是不巧,他一早有事,現在已經出門了?!?
過了片刻,嚴嘉明像是才反應過來一般,目光滑過她略顯蒼白的容顏,點了點頭,“嗯,我來二叔這兒借幾本書?!?
齊楚楚抿著唇想了會兒,嚴青書房的事,她也不好做主,便建議道,
“這樣吧,不如等他回來了,我派人去通知你一聲。”
察覺到落在臉上的灼熱視線,她不自在地往后退開一步,卻忘了后面是藤椅,小腿忽地撞到椅子邊緣,整個人也跟著往后倒了一下。
還好嚴嘉明適時地拽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拉了回來。
他在軍營中呆了一段時間,力氣越發大了,齊楚楚被他拽的收勢不及,一下子往前傾去。
慌亂之中,齊楚楚用手抵住了他的肩膀,才沒有尷尬地撞到他懷里。
齊楚楚站穩腳跟,趕緊放開了碰到他肩膀的手,從他手中抽回手腕時,卻遇到了阻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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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嘉明收攏了掌心,像是陷入魔怔了一般,并沒有放開那截細瘦的手腕。
不過一段時間沒見,面前的人似乎消瘦了許多,連臉色都這樣蒼白,好像風一吹就能倒一般,像是生了什么病一樣。
難道說,二叔對她并不好?
他原本以為,不去看不去想,就能夠漸漸放下這樁心事的。
可方才無意中一瞥,發現樹蔭下靠在藤椅上的熟悉倩影時,他才知道自己實在是錯的離譜。
甚至開始控制不住得去想,要是她當初嫁給的是自己而不是二叔的話,定然會好好地照顧她,絕對不會讓她變成這種病弱的模樣。
要是他能和二叔換一換就好了,那種被強行壓抑的嫉妒之情又漫了上來,挾持住他的全部思緒。
“楚表妹……”
見他猶不肯放手,齊楚楚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雖然這地方沒什么人看見,可這種情況也十分不妥。
不得已之下,她只好伸出另一只手,狠狠掐了一把攥著自己那只手的手背,嚴嘉明吃痛之下,總算是放開了她。
“大少爺請回吧,等將軍回來,我會派人去通知你的?!?
齊楚楚快速說完,也不顧他有沒有聽到,轉過身,只準備快點離開這尷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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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楚楚剛轉過身,卻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十幾步開外,一雙墨色的眸子靜靜地看著這邊,眸中一片深幽,唇邊帶著意味不明的諷意。
嚴青也不知什么時候回來的,也不知在這兒站了多久。
齊楚楚一顆心劇烈地跳了跳,明明沒做什么虧心事,心中卻涌上一種莫名的慌亂來,臉色也白了幾分。
她腳步快速地往那邊走了兩步,嚴青卻已經轉開視線,就像完全沒看見這里一般,直接轉身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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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楚楚心中好一陣憋屈,咬了咬牙,很是不快地撇了一眼始作俑者。
奈何嚴嘉明還傻站在那里,怔怔地想著什么,根本沒注意到嚴青曾經回來過。
齊楚楚手心捏得很緊,嚴青之前那樣的表情,肯定是誤會了什么,今天真是要被這家伙害死了。
但愿她好好解釋一番,嚴青會相信。
稀里糊涂地出現這種情況,也不知能不能洗的清。
她心中一股郁氣無處可發,越看嚴嘉明越是生氣。
實在不想再出現這種尷尬的情況,她扭過頭看向嚴嘉明,語氣很是鄭重地點明道,
“大少爺,我如今和將軍成了親,你該隨著將軍的稱呼,喚我為二嬸嬸才對,以后可千萬別再叫錯了?!?
她可不想傳出什么亂七八糟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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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她這樣刻意提醒,嚴嘉明那張曬黑許多的臉漲紅了些,像是終于從方才的魔怔之中醒悟了過來。
方才的舉動的確很是失禮,不管怎么樣,她現在已經嫁給了二叔,自己不該再生出什么念頭才是。
嚴嘉明語氣很是誠摯地抱歉,“對不起,剛才是我唐突了?!?
不過那聲二嬸嬸,他是怎么也叫不出口的。
分明之前是表兄妹的關系,她年紀還比自己小,現在因著她嫁給了二叔,卻一下子成了自己的長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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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楚楚故意說出那句二嬸嬸,也只是想讓他記清楚兩人之間的身份關系,別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也別有什么不該有的舉動,并非有多愛聽這么個稱呼。
因此這會兒嚴嘉明沒有這樣喊,她倒也不放在心上。
只要他清楚自己這么做不合適,以后不要再鬧出這種事讓人誤會就行。
齊楚楚說完這話,也不再停留,直接同他告辭,回了屋子。
這件事算是解決了,可嚴青那邊,還有個難題在等著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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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楚楚靠在椅背上,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
之前那時候,雖然嚴嘉明拉了她一把,兩個人的距離曖昧了些,可她后來不是明明白白地推開了嚴嘉明嗎?難道他沒有注意到?
離開的時候嚴青那種難看的臉色,叫她現在想起來還一陣后怕。
不管兩人感情如何,既然現在已經成了親,碰見這樣的情況難免傷了和氣。
要是換成她遇到,大概也會覺得挺不舒服的,更何況是嚴青。他那時候沒有當場發怒,直接當作沒看見走掉,大概已經算克制了?
雖然兩個人關系還僵持著,可暫時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等他晚上回來了,自己主動解釋一遍,但愿他聽得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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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沉,天上的星子都漸漸暗淡了下去,只余一片清冷的彎彎月光。
自上空俯視而下,都城各處的燈燭都已熄滅了,威遠侯府東邊的院落之中,卻還是燈火通明。
主屋之中,響起一個柔和的聲音,帶著幾分掩飾不住的疲倦。
“玉書,你再去外頭看看,人回來了沒有?”
齊楚楚手肘抵住桌面,細白的手腕撐著下巴,秀麗的眉宇間蘊著一絲焦慮之色。
她扭頭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滴漏,這會兒都快到亥時了,嚴青還沒回來。
桌面上精心準備的一桌菜肴早已經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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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書不知道是第幾次跑出去看了,這次得到的還是一樣的結果。
她從外頭走進來,朝著齊楚楚搖了搖頭,瞧見齊楚楚眼中再一次的失望,小心著勸道,“姑娘,天這么晚了,要不您先歇下吧。病才剛好一些,可別熬壞了身子?!?
“就是有什么話,明兒個早上同將軍說也可以?!?
齊楚楚沒有回話。
她這會兒心里正愁著,今晚不說個清楚,哪里還睡得著。
再說了,這種事兒拖著也不痛快,總歸是越早澄清越好。
只不過,嚴青從那會兒出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府,難道是不打算回來了?
可真要是這樣的話,她要到哪里去找他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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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齊楚楚的擔心并沒有成真。
亥時三刻剛過,外頭總算傳來了一點聲響。
玉書撩起簾子往外頭看了看,回過頭來朝她點了點頭。
玉書心中松了口氣,將軍可算是回來了。
也不知道姑娘究竟是有什么著急的事兒,連覺都不睡了,非要等到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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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他終于回來了,齊楚楚這會兒早坐不住了,起身出去迎接了。
玉書陪著她出了屋子,廊下的大紅燈籠還掛著,映得院子里都是一陣暖融融的亮光。
兩人走出來的時候,從外頭回來的人卻沒注意到這邊,直接朝著左邊的書房走過去了。
齊楚楚腳下步子快了些,急急地追了上去。
奈何前面人腿長邁的步子大,一下子就將她甩在了后頭。
“將軍”,齊楚楚眼見追不上了,連忙喚了一聲。
前面的人終于停下步子,轉過身來,掃了一眼面前人單薄的衣衫,俊朗的眉皺了皺,“怎么還不休息?”
趁著他停下來的這會兒,齊楚楚幾步追上前,“我有話同你說?!?
“先去歇息,有什么話明天再說?!?
嚴青說完,就要推開書房門進去,衣袖一角卻被人緊緊地拽住了。
“我說完就走,不會占用你太多時間?!?
少女微微仰著頭,清亮的眸光看向他,緊抿的唇角無意中泄露了幾分不安。
嚴青沉默了片刻,這次沒有再甩開她,用空余的左手推開門,“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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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成親有段時間了,這還是齊楚楚第一次來他的書房。
屋子里布置很簡單,靠窗的地方是一張長案,貼著墻壁的地方布置了幾列書架,書房用鏤空的隔扇分了一半出來,隔扇另一側布置了張花梨木的矮榻,東西雖然不缺,地方卻著實小了些。
想到他這幾日就睡在這里,齊楚楚越發覺得有點對不住他了。
當然,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解決白天的問題。
齊楚楚在椅子上坐下來,偷偷瞄了他一眼,“今天白天的事情,你是不是看到了?”
見他沒有立刻反駁,齊楚楚繼續解釋道,“我當時不小心摔倒,他只是順手扶了一下,你別多想,真的什么事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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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用她解釋,嚴青也知道。
要是真有什么事,他當時也不會掉頭離開。
只是看到兩人幾乎是親密相擁的姿勢時,他心中還是有種控制不住的戾氣涌上來。
明明知道兩人沒什么事,他還是無法不去嫉妒,嫉妒她在嘉明面前時,臉上久違的淺淡笑容。
成親這些天以來,她在自己面前總是百般抗拒和害怕,何曾露出過這樣的笑顏。
他知道按照齊楚楚的性子,不會去做這種得不償失的事。
可他更清楚地知道,她僅僅是因為妻子的責任才會如此,而不是因為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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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楚楚緊張地捏了捏手指,感覺方才那番話似乎一點作用也沒起到,面前的人依舊沒什么反應。
他是相信了還是沒相信?
還是說,她太高估自己了。這件事對他而言并沒有那么重要。
那雙烏黑的眼睛往旁邊看了看,齊楚楚咬了咬唇,局促地站起身來,“那我先走了,不打擾你休息了?!?
她話音剛落,已經被人一把拽了過去,男人有力的雙臂將她緊緊鉗制在懷中。
“別走。”
下一刻,薄唇覆了上來,溫軟的舌尖撬開她的唇,長驅直入。
齊楚楚呆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心中怦怦直跳,水潤的眸終于不再是忐忑不安,漾出一絲笑意來,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纏住了他的。
作者有話要說: 甜甜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