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夜離了二里半, 便只想找一個熟悉一點的地界,安安生生的待著,蒙頭大睡一場, 什么都不去理, 什么都不去管……想來想去, 自己最熟悉的那些地方他早已回不去。辰夜失笑, 原來找一處容身之所竟然這么難……
獨自盤算一番, 想想二里半離汴州不算遠,好歹在那里待過一陣子,也算熟悉, 便只身去了汴州。
坐在云頭上,想起當年在汴州的時光, 那時他身后總是跟著一個靦腆害羞的跟屁蟲小寶, 走到哪跟到哪, 拽著自己的衣袖縮縮瑟瑟,眼睛卻恬不知恥直勾勾看著各家小販買的點心與吃食, 當時讓辰夜尷尬不已的場面,沒想到如今卻如此懷念……
飄飄蕩蕩,算著應到了汴州的地界,但辰夜皺著眉,并未從腳下稀疏的云朵下辨認出當年那座略顯繁華的小城。辰夜又向前行了一段, 覺得似乎不大對, 便降下云頭, 落到了一處荒蕪的地方。
辰夜本想找人問一問此處是哪里?距離汴州還有多遠, 但目之所及, 并無一人,滿眼皆是灰蒙蒙的土色, 廢屋、枯樹、空無一人的大街,皆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影,沒有任何人的氣息。
辰夜想著,汴州近處還有這樣一座荒無人煙的城嗎?
他緩慢向前行著,走著走著,頓住了。他的面前是一個墻皮剝落的廢屋,已經失了先前的色澤,屋門大敞,里面都是些覆著蛛網的桌椅,屋前有一塊碎裂的牌匾,但依稀可以看到牌匾上寫著“綺繡樓”,辰夜記得自己便是在汴州的綺繡樓,同樂染爭斗的一幕幕,記得當時自己對他恨之入骨,沒想到轉眼已經經歷了這么多事情……他看看那座破落的房子,想著,或許只是巧合吧?
辰夜又往前走了走,在一處街角愣了愣,那處的布局他再熟悉不過,但是那里原本該有一處僻靜的客棧,安之若素隱在那里,是辰夜最熟悉的,但卻因他一把火燒掉,此番卻只剩一個頹敗的小樓。
辰夜心里一沉,想著,這小樓應該是洛函的客棧燒掉之后,被人買下來那塊地新建的吧,不成想,也落得這般光景……
辰夜忽然想起燒掉洛函小樓的那日,深深覺得虧欠他良多,洛函只是笑著,說自己唯一痛心的便是那一庫房的衣服,自己原還答應還他一屋子的衣服……事事輪回,如今看來,到底還是沒有兌現。
辰夜忽然笑起來,當年繁華的小城落得這般光景,真是造化弄人,事事難料啊……這世間,無論是人,還是城,都逃不過命罷了。
身后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
辰夜凝眸細聽,感覺耳邊傳來一陣風,偏過頭躲過,一只尖利的爪子自身后出現在他眼前。辰夜算準時機,極利落的飛起一腿,將身后之人直直踹飛出去。
辰夜轉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袍,重著倒在地上哀嚎的怪物道:“真是放肆!我是誰也不認得嗎?”
那只人非人、怪非怪模樣的覆惡,睜著那雙猩紅的眼,仔細將眼前瞧著,面色一驚:“莫非,你是魘影大人?”
辰夜道:“看來我還沒被忘記。”
那只覆惡低著頭,瑟瑟,不敢接話了。
辰夜垂了眸子:“我問你,汴州是何時變成這樣的?”
覆惡道:“五……五年前……”
辰夜道:“是鍾南下令的?”
覆惡道:“是左長老的命令。”
辰夜看了看周圍,嘆了口氣:“城中還有活著的人?”
覆惡道:“沒……沒了……”抬頭小心翼翼看了看辰夜,似乎覺得不夠,又添了一句:“我們還有很多兄弟守在這里,只要看見有活的,就絕不會放過,這里已經很久沒有活人的氣息了,所以剛剛我才……”
辰夜閉眼:“都被你們殺了?”
覆惡道:“是。不只這里,這一帶,都無人類,都是我族的了。”說罷,他邀功似的猙獰笑起來:“魘影君大可放心,左長老已經做好打算,大家都傳言說,,不出十年,這人間都是我們的!”
辰夜捏了捏眉心,垂眼看了一眼覆惡,只字未說,轉身離開了。
那只覆惡愣在原地,糾結著辰夜最后的那抹神色:他是……生氣了?是不是我說錯了什么?
辰夜沒有按原路返回,雖然并非自己所為,但辰夜總覺得虧欠了這里什么,他想起自己常去的那間茶館,想起茶館中老板家粉嫩的小丫頭總是躲在自己父親身后,和自己身后的小寶大眼瞪著小眼;想起小寶最愛的那家糖葫蘆,是一個眉眼具透著慈祥的老兒;想起東飲來信要辰夜帶的那家百年老店的點心;想起當年與自己說著“情字難解”的綺繡樓老鴇……越想越是紛繁……
辰夜沒敢在這里多待,他覺得自己虧欠了這里良多……若不是他讓鍾南自行決定,這里應還是那座繁華的小城,人們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辰夜架起云頭,決定回一趟荒蠻。
覆惡的基地倒還是一如往常,透著血氣與潮濕,讓人沒由來的厭惡。
辰夜去找了鍾南,那老頭依舊忙得不可開交,大門緊閉,與覆惡一族的幾員大將指點江山。
辰夜在外等了一陣,看見群情激昂的幾人昂首闊步走出了屋子,才進了屋中。
鍾南看見來人愣了愣:“君上回來了?”
辰夜道:“不回來去哪里,人間已經沒處待了。”
鍾南訕訕道:“為了和天界對抗,只能如此。”
辰夜坐下來:“說說吧,先前我一直懶得管,如今便問問你,你的計劃。你究竟打算如何?真的打算將這人間全毀了?把人間的人,全殺了?”
鍾南笑起來:“若是君上來主持,君上又打算如何?”
辰夜道:“是我在問你!”
鍾南頓了頓,神色認真起來:“若必要如此,我自然不會手軟。”
辰夜看著他:“然后呢?和天界大干一場?再將天上的人都殺了?留下來的,都是聽你話的,然后你便如愿以償成了這世間的王?”
鍾南笑道:“君上玩笑了,若真到了那個時候,也該君上才是這世間的王。”
辰夜神色微冷:“屆時,我也只是你的傀儡罷了。”
鍾南道:“君上一直不愿意管此事,那么老臣自當竭盡全力為你打算,為我族打算,豈有只想著自己的道理?”
“為我打算?”辰夜道:“那我若說了讓你停手呢?你會停嗎?”
鍾南愣了愣,忽而大笑起來:“君上果然很久不插手此事了,又豈知其中的關竅?我們若停手了,天上的那幫……會放過我們嗎?我們沒得選擇。”
辰夜道:“好一個無奈的理由。”
鍾南深深嘆了口氣:“也對,君上常年不與我等在一處,反而與天上之人稱兄道弟,自然也不懂我族常年被壓抑在結界中的憤恨與不甘。”
辰夜抬眉:“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鍾南道:“只是提醒君上的身份,君上是覆惡,是我族的王。”
辰夜道:“我不會忘。”
鍾南道:“那便好。若君上不愿看著我族又淪為天上那幫人的階下囚,常年被囚禁在那一方偏僻的地界,生不如死的活著,便還是不要插手了。不然,不光是我,還是我們的族人,怕都是會不甘心呢……”鍾南又道:“我們一族,可是比誰,都向往這無拘無束活著的滋味呢……”
辰夜不知道為什么會想起樂染、想起自己在前塵劍上看到的檀淵……獨自一人的滋味、被人唾棄的滋味……
一肚子的話繞了個彎,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