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陽曆來山清水秀, 氣候宜人，是一座極熱鬧的城市。不少客商常來此處，收購每年的新茶, 不辭辛勞, 期盼今年的毛尖能賣出一個好的價錢。

不過今年有些例外, 今年往來的客商少了些, 多得是不斷涌入城中逃荒的難民。淮南地區(qū)今年大旱嚴重, 弋陽也在其列，因此今年的新茶不僅少，品相還不好, 好在弋陽受災(zāi)不算嚴重，城中之人的餘糧還算夠。

但周圍幾座城鎮(zhèn)可就遭了殃了, 今年的夏季猶爲(wèi)炎熱, 又不下雨, 直接烤乾了附近村民賴以爲(wèi)生的幾條小渠；當(dāng)時的村民期盼著今年未下的雨能留到秋冬兩季，而等著等著, 卻等來了今年更爲(wèi)乾冷的冬天。村民吃不飽飯，當(dāng)官的很著急！於是他們加重了賦稅，著急爲(wèi)自己多攢些過冬的口糧。這一項更直接將不少人逼上了絕路，於是，餓急了的流民紛紛去往臨近的城, 去尋一口口糧, 去尋一條生路……

小乞丐叼著一根稻草, 站在城門邊上, 看著被官兵阻擋在外的乾瘦流民, 他聽見不遠處站著兩個華服公子，正抱臂議論紛紛。

“前些天還讓他們進來, 今日便全擋了。”

“不擋怎麼辦？讓弋陽也盡數(shù)充斥著這羣餓鬼？”

“唉，可憐啊，大老遠跑來被擋在外面，接下來也就只能在城外等死了。”

“便是死了也沒辦法。”那人抖落抖落衣袍：“下輩子投個好胎吧。”

說罷，那人轉(zhuǎn)身對同伴道：“走吧，人生得意須盡歡，我剛認識了茹月樓裡一位頂漂亮的姑娘，那身段……走，這便帶你見識一番。”說罷，擡腿要走，卻“誒呦”一聲，不知被什麼東西撞了。

“對不住。”一個髒兮兮的小臉露出一個訕笑，便轉(zhuǎn)身一溜煙跑沒了影。

那人揉著被小乞丐撞得發(fā)痛的腿，罵道：“不長眼的小東西，下次別讓我看到你！不然老子卸掉你一條腿！”說罷，憤憤跟著同伴走掉了。

小乞丐躲在牆角，聽著那人氣急敗壞的罵聲，混不在意的拋了拋手中的錢袋，感覺裡面還算充實，便笑嘻嘻慢悠悠回了城北那間破廟。

推開門，入目的是熟悉的殘破大佛、覆著蛛網(wǎng)與灰塵的屋子，還有角落裡在髒兮兮的乾草，一切都很正常，但是乾草上卻坐了一個髒兮兮的小人兒。

小乞丐皺了皺眉：“你是誰？”

小人兒不說話，睜著大眼乾幹看著他。

小乞丐見他不動，藏起錢袋：“你知不知道這是誰的地盤？”

小人兒還是看著他，不說話。

小乞丐謹慎了些，看看周圍似乎沒有其他的人，便知這小人兒只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新人，看他的樣子，八成同城外的那些難民一樣，也是來這裡逃荒的。

小乞丐俯視著他：“我問你，你父母呢？”

小人兒搖搖頭。

小乞丐道：“死了？”

小人兒還是搖頭。

小乞丐有些氣憤叉起腰來：“喂！我問你話呢，你是啞巴嗎？”

小人兒不敢搖頭了，眼巴巴擡頭看著小乞丐，還是不說話。

小乞丐道：“你知不知道這裡的規(guī)矩？這裡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地盤，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除非搶佔了別人的地盤！”

小人兒看著小乞丐，似乎不太懂。

小乞丐道：“所以，你坐的地方是我的地盤！快給我起來！”說罷，一舉拉起那個小人兒的手，使勁往外拖：“出去！”

小乞丐將小人兒扔出門外，那小人兒沒站穩(wěn)，搖搖晃晃摔了一跤，胳膊磕在尖銳的石頭上，立即出了血，小人兒坐在那裡抱著腿，有些委屈，卻沒有哭，只擡頭看著小乞丐。

小乞丐沒有絲毫心軟，轉(zhuǎn)身而去，還嘭的一聲摔上了破廟破敗的大門。

小乞丐躺在乾草上，拋了拋錢袋，感覺這次的貨物猶爲(wèi)充足，明天可以買個肉包子犒勞犒勞自己，邊想著邊掏出懷中撿來的半隻幹餅，拍了拍上面沾染的土，狼吞虎嚥的吃了，吃完了便抱著那隻錢袋心滿意足的睡了，夢中是香噴噴的大包子。

也不知睡到了幾點，小乞丐的美夢被屋內(nèi)的說話聲攪醒了……他知道八成是住在這裡的其他乞丐回來了，也混不在意，翻個身打算繼續(xù)睡。但零零落落的句子還是飄飄蕩蕩進了耳朵。

“門口的那個小孩是新來的吧？看著臉生啊。”

“八成是從別的鎮(zhèn)子來這裡逃難的吧？你還不知道這段時間旱災(zāi)嚴重。”

“我就說今天一文銅錢也沒要到，他奶奶的，外來的也來跟我們搶生意。”

“看著年歲不大，一個人在那裡，八成是父母都餓死了吧？命苦啊，這孩子，估計活不過多久吧……”

“管他呢，命賤的種。”

小乞丐聽到這裡冷笑起來，心想著：都是乞丐，你心裡又比他貴上幾分？翻個身，沒有吱聲，便慢悠悠睡了。

吃著大包子的美夢終究還是沒有續(xù)上，小乞丐做了個不太好的噩夢。

他夢見自己站在房頂上，四周是翻騰著的洪水，倒塌的房屋、還有各種漂浮的屍體，其中有一些，即使被泡的浮腫，他也能中那些慘白的面孔中認出一些自己熟悉的人來……他目不轉(zhuǎn)睛索瑟著，尋找著周圍心中最想見到的那兩個身影，渴望著有人能微笑著過來找他，將他抱在懷裡，跟他說：“沒事了，娘來了，等洪水褪去了，咱們就回家。”他等啊等，等到洪水不再上漲，卻終究還是沒能等來那兩個身影……

小乞丐一個激靈，醒了，看了看透風(fēng)的大門處投進的光，應(yīng)尚在五更天。他睡不著了，想著今日有了那個錢袋，索性餓不著，便躺在那裡雙手抱著腦袋想事情。

過了一會，他聽見那三個乞丐也醒來了，嘟嘟囔囔說著抱怨的話：

“非要這麼早起來？”

“那當(dāng)然，昨日收成不好，餓的睡不著。這時候出去，總是能碰著喝完花酒的醉鬼，他們的錢最好騙。”

有人注意到小乞丐睜著眼：“呦，難得今日你還睡著，怎麼不趕個早集碰碰運氣？”

小乞丐懶洋洋伸了個懶腰：“天冷，不願意動。”

那人嗤笑一聲，與夥伴揚長而去了。

小乞丐聽見他們開了門，吵吵嚷嚷：“呦！你怎麼還在這呢？讓開讓開，別睡在門口擋了我們的路。”

接下來是有人踢在什麼東西上的悶聲，以及一個童稚的悶哼聲。

腳步聲慢慢遠去，小乞丐擡起頭來向聲源處看去，正對上門口一雙含著淚的圓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