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雖然看起來不怎麼靠譜, 但提起過的他那個師弟的道觀卻著實靠譜。一問起海陵當地人東來觀,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地人皆樂呵呵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小山:“那座青雲山看見沒, 上去就是了, 你們也是專門爲這東來觀來的?那可真是來對了, 這道觀消災驅邪靈得很。”
老道面帶喜色應了, 對小乞丐他們道:“等找到我師弟, 咱們的安身之處就有著落了。”
說罷,三人馬不停蹄的上了山,如願以償進了道觀, 如願以償見到了老道的師弟南枝真人。
南枝真人與老道的性格截然相反,是個冷麪寡言的人, 面對多年未見的落魄師兄, 並沒有太多熱絡的言語, 冷著臉聽完了老道的訴說,單隻應了聲:“我知道了。”隨後便安排了後山的一間院落給三人居住。
一住便是十日, 日常的飯食按時提供著,日子過的比在破廟饑荒時候舒坦自在太多,但是老道心裡卻堵得慌,因爲他口中那個極親暱的師弟,自從初來的那一天露了個面, 自此再未出現。從未說過要讓老道他們走, 也沒有說過未來是何安排。
最後還是老道先坐不住了, 帶著小乞丐與小人兒去找了南枝真人, 愐著臉道:“師弟, 師兄知道師兄現在落魄成這個樣子,不該來你這裡混吃混喝, 但是現在師兄的處境你也看到了,如今就剩這兩個徒兒,若讓我們走,我無話可說,無非餓死街頭。”
這話說的一點退路都不給南枝真人,他瞥了一眼老道:“師父早就說你太過惰待,不適合修道,如今這結局,你也該想到。”
老道道:“便是天降災荒,我如何能阻得?”頓了頓,又道:“你這話的意思,是決計不肯認我這個師兄了?好好好,我便下山,去海陵,餓死凍死也罷,屆時,變成一攤枯骨,你我的師門之誼也就正好遂了你的願作罷了。”
這老道耍起賴來,小乞丐都有些目瞪口呆。
南枝真人神色微變,到底還是礙於身邊的門人忍住了,冷言道:“我何時說過讓你走,你要住著便住著,我東來觀不缺你這一口飯。”
老道一聽這話眉開眼笑的應了,頓了頓,又將小人兒與小乞丐拉到南植真人的面前:“這兩位是我的徒兒,我看你觀中同年齡的道童不少,不如將他二人並收入門中,一起學道,將來也成爲師弟這樣的人,也不枉費他們一路跟著我辛苦到這裡。”
南枝真人心知老道是在用這兩個小童替他自己爭一個名分,想也沒想,冷冷道:“師兄的徒兒,自然師兄親自帶纔是最好的。”
老道沒能得償所願,只好作罷,垂下眼,卻正好眼前的一個小身影有些虛晃,他眉頭一蹙,上前扶住輕飄飄昏倒的小人兒。方行了兩步的南枝真人也注意到了這邊的變化,頓住了步子,盯著小人兒蒼白的臉:“這孩子……”
老道嘆了口氣:“他這樣已經有些時日了,能撐到這裡已經不易。師弟,算師兄求你,我命中弟子緣淺,原先觀中的那些徒兒都……我怕這孩子也,你在此處認識的人多,如若可以,便救救這孩子吧。”
南枝真人看了看老道懷中的小人兒,道:“也罷,便讓他跟著我吧,我盡力而爲……只是師兄你,好自爲之吧。”
說罷,便頭也不回的走了,自那以後再未踏入後山的別院一步。
老道摸了摸小乞丐的腦袋:“人各有命,那孩子是生是死便看他的造化了,你嗎,就先好好跟著我吧。”
小乞丐看著小人兒被人帶著遠去,心裡無悲無喜,心裡反反覆覆是老道的那句人各有命。
自那以後,小乞丐與老道一直住在東來觀後山別院,一日三餐有人送著,雖然都是清湯寡水的飯食,但好歹餓不死。
相處的久了,小乞丐知道老道有一手算卦的好本事,但老道沒用在正途,時常下山去山下的海陵城中擺攤算卦,換來的錢買酒買肉,日子過得愜意自在。小乞丐終於明白了初時南枝真人對老道的不屑一顧,但跟在他身邊,耳濡目染之下也養成了得過且過的性子,樂的自在。
老道一時興起,給小乞丐隨口起了一個道號:“現在我們在東來觀,便取這觀中的第一個字,日後希望你也建一個如此龐大的道觀,將你師傅我的名字掛在觀中,也供後代徒子徒孫前來瞻仰;後一字,就取飲字吧,在爲師看來,飲酒乃人間第一大樂視,爲師希望你以後有酒痛快喝,有錢痛快花,怎麼樣?”
小乞丐喃喃著:“東飲?”又嘻嘻一笑,接過老道的酒壺,喝了兩大口,擦了擦嘴,笑嘻嘻沒個正形道:“飲酒作樂可以,但建立個道觀,卻實在沒什麼意思,倒不如現在的生活,想幹嘛幹嘛,不是挺好嗎?”
老道也笑:“看來爲師的希望是要錯付了。”
老道偶爾不醉的時候,會教習東飲一些道術、道義,初時東飲覺得新鮮,認認真真跟著修習,但慢慢的,覺得苦的很,便荒廢下來,無趣時才翻上一翻。
日子稀裡糊塗,慌裡荒唐的慢悠悠過著,轉眼便是九年時光。東飲已經十八歲,從邋遢的小乞丐長成了如今瀟灑肆意的模樣;老道卻從落拓荒唐的老道變成了如今棺槨裡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那夜老道喝得爛醉上山,搖搖晃晃一個不穩,順著好不容易爬上的山崖一骨碌滾了下去,從此再沒有爬起。東飲在房中等了老道一夜未果,也沒有多想,誰料到再見便是東來觀中的道人擡上來的一具屍體。
東飲看了看老道,依舊是那副拉里邋遢的道袍,嘴角還上翹著,就像是每日他喝多了酒稀裡糊塗笑著的模樣,臉卻是蒼白的。
東飲心想,老道死在他最愛的酒下,也算是死得其所吧。心裡也沒有太多的悲傷,涌上心頭的是老道時常對自己說的那句“人各有命。”
東飲對著師傅最後一拜,低聲道:“你本就不該做個道士,願你來世投胎做個富貴人家的孩子,飲酒作樂稀裡糊塗的活著多好。”
說罷,東飲回頭,在觀中人的詫異之下進了屋子。
人與人的緣分從來說斷就斷,容不得半點徵兆,東飲自小就看得分明,所以也就學會了不將任何事情放在心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率性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