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染第一次見到付嫣露出這種表情, 有些心疼。她一定很難受吧,畢竟是自小的玩伴,樂染覺得, 如果付嫣此時說出不與自己走, 他也能夠忘掉那些美好的關於未來的想象, 坦然接受, 只要她好……
樂染伸出手, 想要像從前那般輕撫上付嫣的臉頰,卻被付嫣毫不留情的甩開。樂染看見她流了淚:“別碰我,告訴我二毛是不是你殺的?”
樂染頓了頓, 低低承認了:“是。”
付嫣的眼淚頓時決堤:“所以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你是個妖怪?同我們幼時遇到那個一樣,你是個嗜血的妖怪?”
樂染上前一步, 想要解釋, 付嫣卻匆匆後退, 表情除了悲切,還有恐懼:“所以你要帶我去哪裡?你是不是也要將我殺掉, 然後吞噬我的血肉?你那時接近我,是不是也是早有預謀?……是我,是我將你這個禍患帶進了村子,不然二毛也不會死!”
付嫣千言萬語梗在胸口,想要辯解。
他想說他和幼時他們在林間見到的那個覆惡不一樣, 他有神有識, 他懂得感情;他想說殺掉二毛是因爲意外, 若不是阿楠他們傷了自己, 激發了自己的嗜血本能, 那麼他也不會死,說白了是他們作繭自縛;他還想說他沒有傷害付嫣的意思, 從來都沒有!他想說自從她將自己拉出那樹洞的那一刻起,他便忘不了她了。他只是捨不得她,如果她願意,他便會好好對她,好好跟她過一輩子……
但所有的話語,到了嘴邊,竟然一字也說不出來了,樂染沉默著,半晌方說了一句:“原來……你這麼想我……”
樂染突然想明白了,自己心愛的那個女孩,是絕對不會跟自己離開了,他的那些夢都一瞬間化爲了泡影,他又要回歸一個人的,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日子了……
樂染從懷中掏出那支銀簪,放在手裡摩挲著,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至少,他希望她能記住自己,他希望這世上還有一人記著自己……
樂染擡起頭來,卻看見付嫣在不斷後退,臉上是皆是決絕的神色,末了,轉過了頭,未再看他一眼,林外不顧一切的離去了。
樂染下意識想去追,剛邁出一步,卻不知被什麼重重彈開,倒在地上,毫不設防的他頓時吐出一口血來。
樂染心裡一寒,這是……結界?!難怪付嫣始終站在那裡,她是在保護她自己……她終究還是怕了他……
四周的黑暗寂靜的草木間頓時悉悉索索的響起來,有人從茂盛的林木間走出來,樂染警惕起來,轉身準備換一個方向跑開,卻發現四周不知何時皆被設下了結界,現已爲完全激活,散著若隱若現的藍光,天羅地網,幽幽將自己所在的地方圍了個密不透風。
樂染終於看清,四周走出來的,皆是自己熟悉的人,皆是自己相處了三年的村中之人,此刻他們站在不遠處,將自己圍成了一個圈,就像當年將自己帶進村那樣,瞪著眼睛仔細打量著自己,只不過那是他們的眼光是同情的、可憐的,而現在,他們的眼神卻冰冷的、憎惡的,恨不得將自己撕碎的……
阿楠的聲音顫悠悠傳來:“就是他!就是他殺了二毛,還咬斷了他的脖子,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他是妖怪!是妖怪!絕不能放過他!”
樂染冷笑起來:“敢不敢告訴他們我爲何殺了二毛?”
阿楠顫了顫:“因爲你早有預謀,你早就想趁所有人不備,一個一個殺掉全村的人!”
“造孽啊,引了一個妖怪進村,差點真應了老祖宗那句話,差點因爲他亡了我們一個村子啊!”樂染聽到有人如是說。
樂染心想,我從沒有想傷害一個人,更何況一個村子?樂染試探性的碰了一下困住自己的那個陣壁,激起的電光瞬間灼傷了他手上的皮膚,血順著手掌慢慢滴落下來……倒是這羣人,儼然已經有了殺掉自己的意思……
村長嘆了口氣,轉身面向衆人跪了下來,道:“他是我引進村中的,如今造成了如此局面,怪我大意,怪我不顧祖訓放任外人進村。此事,也當由我來給大家一個交代。待此事解決,我便辭任村長一職,給各位謝罪。”
“村長您快別如此,您的作爲我們還不知道嗎?要怪就怪這妖怪太狡猾……就是可憐了二毛他家……唉……”
樂染突發奇想,想著若自己不是覆惡,因著阿楠的那一斧子死去了,會有人站在這裡像維護二毛一樣維護自己嗎?
“對啊,村長。”又有人道:“要說此事,還多虧了付丫頭,才能困住這妖孽,發現這妖孽的真面目,沒有再造成太大的傷害。”
樂染皺了皺眉,現在才明白,原來付嫣是誘餌?是將自己引入這局中的誘餌?她……怎麼會?
“那麼後面我們怎麼辦?道長?”
人羣之中走出一個仙風道骨的老道,輕捻著鬍子走上前來:“此乃覆惡魔族,專以人血肉、魂魄爲食,魔力強大,絕對留不得,待貧道布出兩儀之陣,三十日之內,便讓他形神俱滅,再不得爲惡!”
後來,樂染被關進了一個粗糙狹小的籠子裡,籠子被高高掉在一個破落的廟裡,擡眼便能看見落滿灰塵的佛像衝他慈眉善目的笑著,永遠都是那副讓人討厭的笑臉,煞是煩人。
那老道在廟中布了一個奇怪的陣法,交代了三十日之內,只要這妖孽離不開陣法,便會形神俱滅,渣都不剩。隨後便飄飄然搖了搖拂塵,離開村中,去他地斬妖除魔去了……
可是那老道留下的陣法,倒著實厲害,時而像是在烈火中煎熬,時而像是墜入刺骨的冰窖,時而又像是雷劈般震得四肢百骸陣陣鈍痛……樂染覺得每一秒都像是度日如年,每一寸皮膚都不像是自己的,他甚至自暴自棄的想著,若是那道士技高一籌,給自己一個痛快就好了,也好過在這地方空熬著……
偶爾還會有人前來看看氣息奄奄的樂染,因爲那兩儀陣法對覆惡的傷害巨大,但對於人類確是毫無作用。不過那些人的目光從不善意,大抵都是來瞧瞧看他死了沒有,偶爾還會添幾句“該死!”的句子,漸漸地,茍延殘喘的樂染都聽麻木了,昏昏沉沉的想著,就不能換一個詞嗎?
後來有一日,安安靜靜的廟中響起了一陣特殊的腳步聲,這腳步聲樂染從不會認錯,暗淡的眸子中亮起一寸驚喜、期待的火苗,他耗盡全力直起身子,不想讓自己看起來那麼落魄,露出一個慘淡虛弱的笑,對站在門口的付嫣道:“你來了?你是來看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