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起來,拎著煲好的粥跟著決楚去看舅媽。
舅媽的眼睛有點紅腫,想來是昨夜哭過了的。
決楚的也是。因爲昨夜哭完就睡了,所以早上起來眼睛腫的狠。我用熱水給他敷了又敷,方纔消下去些。好在他是單眼皮,腫一些也不明顯。
舅媽見我們去了,竟然主動跟我打了招呼,“圓圓,你坐吧。”
我有些詫異舅媽的態度,卻也沒說什麼,只是盛了粥遞給她。
醫生來視察的時候看到我們,笑著跟舅媽說,有這麼孝順的兒女在身邊就是幸福了,別想太多了。
舅媽笑著說是。
醫生查看了一下舅媽的情況,說情況很穩定,再觀察幾天沒事就可以出院了。我和決楚都鬆了口氣。
快到中午的時候決楚趕我回家做飯。舅媽說不用了。
“有什麼。她是女孩子就該她做飯。”他說著回頭漫不經心的看了我一眼。
我心裡有些失笑,原來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習慣於在舅媽面前用這種兇巴巴的樣子保護我。
可是心卻一點點溫軟起來,念及這一點溫存,我沒計較他的語氣,笑著說好,而後回去做飯。
離開病房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決楚正坐在病牀邊不知跟舅媽說些什麼,惹得舅媽笑起來,他隨手伸出手去幫舅媽捋了一下額前的頭髮。
我微微嘆了口氣,舅媽平安真好,決楚他是真的很愛舅媽的。
就這樣連續幾日,舅媽的狀況一點點好起來,臉上的陰霾也過去了些。決楚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有些人離去,我們無可奈何;有些人存留,我們欣喜萬分。
決楚在這樣的天堂和地獄間轉了個圈,一面失去,一面得到。我真怕他撐不住,可是他竟然這樣挺了過來。
“餘清鳶,還好有你。”
我愣住,站在深夜裡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看他。他轉過身來,路邊的燈光拉長他的影子,他站在人羣裡,離我有點遠,神色朦朧看不清楚。
“還好有你。不讓我怕自己撐不過來。”
“可是我什麼也沒做。”
雖然看不真切,可是我仍是看見他笑了,那樣夜色下的笑,很溫柔。
“可是你在這裡。你在這裡於我便頂的過一切。”
我心裡一軟,卻也學他一般笑出來,“明日舅媽就出院了。我們一起去接她吧。”
“好。”
舅媽是雷厲風行的個性,出院後很快就辦好了大舅的後事。
“今天我帶兩個孩子來看你了。”她拉著我跟決楚在大舅的墓碑前跪下,“家裡的事也沒什麼用得著你掛念的。你安心走吧。小楚比以前懂事多了,你若看到一定很爲他驕傲。我知道你走前一直掛念圓圓,我帶她來看你了。圓圓,跟你大舅說幾句話吧。”
我想起那次大舅送我時我跟他賭氣沒有好好說句話的樣子,心裡愧疚的難受,擡手擦了擦大舅的墓碑,“大舅,我很好。你不用掛念我。大舅,我對不起你,去了大學這麼久都沒有給你寫過信報過平安……”終是說不下去,失聲痛哭決楚扶起哭著的我,“別哭了,他若看見你這麼哭一定很難過。”
“爸,我都挺好的。我會照顧媽,也會照顧圓圓,你不用惦記。我會代替你對她們很好很好的,爸,你安心走吧。”
……
墓碑邊有溫柔的風吹過,有鳥兒在空中盤旋,不肯離去。
我想,大舅一定聽到我們的話了。一定聽到了。
五十四
事情都安定下來以後,我和決楚因爲還有課,便買了返回學校的車票。
舅媽來車站送我們的時候,對決楚依依不捨,說不完的話。決楚到最後好笑的打斷她,“媽,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你看你。等到了那邊我就給你打電話。”
舅媽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好吧。總嫌我嘮叨。”說著扭頭來看我,“圓圓路上也小心。”
我雖不知舅媽爲何對我改觀了,可這總也是好事不是,於是笑著說好,跟舅媽揮手告別。
十幾個小時的火車,我與決楚面對面坐在下鋪的兩面。
許是因爲舅媽安然無恙的原因,他的眉目展開了很多,比初始回來時的深沉看起來明快了些。
我坐在對面,與他無話,發神的看著窗外。
“餘清鳶。餘清鳶?”
“嗯?”我打開他在我眼前搖擺的手。
“在想什麼,這麼出神?”
“沒什麼。”我不習慣於面對他直視探究的眼神,別開眼去。
“在想他?”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哥。心裡苦澀,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他對你還好嗎?”
“挺好的。”
“那爲什麼回來這麼久我沒見他給你打一個電話發一條短信?”
“……”
“他不肯接受你?”
我心裡一痛,有如針扎,“不是的。”
“不是的。那個時候非典,就是你去**的時候。全國都在鬧非典,很嚴重的。我那時剛好生了病,被關進招待所裡查看。哥啊,他平日裡表面上裝得沒什麼,可是到了那個時候就受不了了。晚上失眠,才兩日就憔悴了很多。等我出來他就吻了我呢。”
“就在學校裡,”我笑著擡起頭來直視決楚,“那個時候他就吻了我呢。哥心裡是愛我的。很愛很愛我。”
決楚沉默的看我,過了半晌才言,“那麼,餘清鳶,你哭什麼?”
我一愣,看向他,不知所以。
“那天晚上我抱著你睡的時候,夜裡你一直在哭,哽哽咽咽的叫他別走。反反覆覆只有這一句話。”
“他去了哪裡?”
我愣住,心像被攥住,那隻手不肯鬆開,就那麼死死的攥住,我再也裝不下去,有淚滑落。
過了這麼久了,我原本以爲不會再哭了,可是原來,痛苦的事情不需要想著也不會忘記……
突然痛恨決楚這樣的窮追猛打,“是,哥走了,他不要我了。那又怎樣?跟你有什麼關係?!”
決楚坐在那裡眼色深幽的看我,過了許久方纔幽幽的笑出來,“是的,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我不習慣他這樣哀傷悲涼的語氣,別開眼看向窗外,那些樹飛快的向後掠過,不見蹤影……
心裡的傷疤被這樣揭開,那些思念蜂擁而出,我想念哥,瘋狂的想念他,想到心裡想哭。
哥當日離開的時候可有這般坐在窗前看著樹影飛過?可有這樣心痛著恨不得立刻死去纔好?他可有哭?可有在心裡邊反反覆覆念我的名字如我現在念他一般?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