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況實際上卻並不是蘇羽所喜歡的。他擅長於打亂對方的局面而保持自己的優(yōu)勢進行整個局勢的平衡,但是現(xiàn)在李昌鎬在相當程度上破壞了蘇羽的佈置,儘管蘇羽還牢牢地掌握著先手,但是自己的苦心佈局卻沒有換來他所認爲應該得到的東西。比如說下邊白棋的戰(zhàn)略地位,比如被逃掉的右下黑棋的兩個子。這讓他很鬱悶,因爲一開始在下邊跳起就是爲了進攻黑棋的那兩個子,就算吃不掉至不濟也要再起來一條外勢和上邊的模樣聯(lián)絡。但是李昌鎬卻逼著蘇羽守角之後輕輕巧巧的把兩個子連了回去還順便擋著白棋的行棋方向,讓他感到一陣煩悶。他希望可以通過放幾個虛招能讓李昌鎬上當,只要他上了當棋上出現(xiàn)了問題事情就好辦了。不過李昌鎬會上當麼?這需要仔細的斟酌考慮,需要完美的安排佈置才能把李昌鎬繞進來,這件事情很有難度啊。
而這種局面同樣也是李昌鎬所一直避免的,儘管它還是出現(xiàn)了。李昌鎬並不想看到自己的局面像現(xiàn)在這樣黑棋右邊從上到下一大塊儘管有將近20目的空,但是卻被蘇羽牢牢地封死在邊上,只能當作單官來看,沒有一點發(fā)展前途。但是他也沒有辦法,既然想要跟蘇羽在左邊和上邊一爭勝負,就必須保證右邊的安定,所以雖然看到了拆邊壓制白右下角的進攻會帶來什麼後果,但是也只能這麼幹,不然一旦說後面的戰(zhàn)鬥不利,他連個退身步都沒有。如果能一點一點地平衡局面把比賽拖到官子的話,那樣子贏面就大了很多。李昌鎬明白,現(xiàn)在的形勢是寧可放過十目也不能下錯一步,畢竟蘇羽流的名字並不是白來的。
但是怎麼幹,才能把局面引導到自己所擅長的路線上來呢?兩個人背對背的坐在棋院食堂專門安排的小餐廳裡皺起眉毛心不在焉的吃著東西。
蘇羽吃的是燒茄子雞蛋湯白米飯,李昌鎬吃的還是大雜燴拌飯。
但是等坐在對局室裡的時候,蘇羽突然發(fā)現(xiàn):我怎麼好象跟過去比瘦了很多?他捏了捏自己的肚子:的確,前幾天摸上去還肉囊囊的了,今天一看怎麼下去了這麼多?飯吃得不好?不會啊,每天早上一頓中午一頓晚上一頓,都是陳好跟我一起。比賽的消耗?圍棋比賽也不會像足球一樣體現(xiàn)得這麼明顯吧?要不就是比賽的營養(yǎng)跟不上?也不是,中午要了不少東西呢……
他輕輕搖搖頭打開扇子扇著風,用手拉開勒住脖子的領帶略略的放輕鬆一下。
李昌鎬坐在他的對面瞄了他一眼問:“蘇羽,你是在學諸葛亮麼?”
蘇羽愣了一下,看看手裡的扇子笑起來,收好說:“不是,只是覺得對局室有點熱,所以想輕鬆一下?!?
老陳坐在裁判席上咳嗽一聲示意棋手們注意了,說:“現(xiàn)在比賽繼續(xù)進行,請?zhí)K羽落子。”
蘇羽把扇子交到左手,拿起棋子沉吟了一下,拍在左下小目上。
對此,孔傑的評語是:“本來是上午就應該做的事情,現(xiàn)在才幹,雖然不晚,但是總覺得缺點什麼?!?
之後李昌鎬就像是和蘇羽商量過一樣,把棋子拍在了左上星。
“這個應該是雙方棋手的一種默契,對於局面進行了相當?shù)姆治鲋嵴业降慕Y論,就是這裡應該誰佔哪個角,下一手應該怎麼下。”王元站在講臺上呵呵笑著對明顯剛補好妝的徐瑩說。
徐瑩裝不明白,細聲細氣地問:“那麼,要是誰都知道對方會怎麼下,那這比賽還怎麼進行呢?我們一般都說比如棋手腦子裡面要推算多少的變化,就是要琢磨我這一手下去,對方會怎麼應對?!?
王元轉過身對觀衆(zhòng)說:“這個就看你能推算多少步了,而且對手有時候下出一些很精妙的手段也是防不勝防。現(xiàn)在我們就把這幾手棋擺完,然後讓我們看一看棋盤上又有了什麼新變化?!?
研究室裡,李世石坐在唐莉的身邊讓睦鎮(zhèn)碩一邊翻譯一邊說:“看來李昌鎬君已經(jīng)找到了應付蘇羽的方法了。現(xiàn)在每一手棋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下法,穩(wěn)穩(wěn)的守著一塊角地不斷的向外擴張,這是他最拿手的,應該也是最能剋制蘇羽棋風的?!?
古力呵呵的冷笑,伸手在棋盒中翻翻攪攪的說:“是嗎?那上午的時候爲什麼李昌鎬好大一個右邊被折騰得還剩下20目不到呢?實際上蘇羽的力量不在於你怎麼個擴張法,而在於你的棋出不出問題。就算你再小心謹慎,有漏洞還是會被抓到,就這麼簡單。再說這麼慢悠悠的下棋,好像有點……嘿嘿,蘇羽直接去搶大場就好了?!?
李世石漲紅了臉,看看邊上曹薰鉉劉昌赫老聶老陳馬曉春之類的長輩都圍在一張桌子邊上指指點點,看到唐莉正在一邊跟陳好和張璇說著什麼話,探過身湊到古力身前咬牙切齒用半生不熟的漢語低聲說:“你是故意拆我的……臺,是吧?”
古力笑起來:“想不到前幾天還只會說你好,現(xiàn)在就會拆臺了。嘿嘿,跟你說,這個各憑本事,誰也別說誰不對。咱都是光明正大的做事情。”
李世石點點頭:“好,就這麼……這麼樣?不對,這麼著。公平競爭,誰都別說誰。”
古力看看唐莉坐回來,哈哈笑著說:“李兄說話果然有道理,難怪是去年韓國新人王的獲得者,果然有兩把刷子?!?
李世石拍拍古力胸前的西裝笑著坐回去說:“古力先生很了不起啊,年紀輕輕的就能進入中國大頭銜的循環(huán)圈比賽,果然中國圍棋江山代有人才出?!惫帕戳艘谎勰梨?zhèn)碩,心想竟然這你都能翻譯過來。
唐莉把手靠在下巴上嘆口氣說:“你們是來研究比賽的還是互相拍馬屁的?現(xiàn)在看孔傑趙星趙傑那邊都跟到哪裡了,你們再看看你們這盤?!?
古力笑嘻嘻的說:“這沒什麼,不過是研究而已,我跟李兄這就擺給你看看,看看我們說的有沒有道理?!闭f著轉過頭看看電視畫面和王文達的電腦,按著步驟在棋盤上放下了幾個棋子和李世石低聲的研究。
張璇卻在這時候發(fā)表了一個石破天驚的言論:“……所以呢應該說,李昌鎬現(xiàn)在所想的就是怎麼讓比賽平穩(wěn)的進入到官子階段,所以一直在不斷的全力平衡局面不戰(zhàn)不和不進不退。”
趙漢乘和元晟臻愕然的對看之後仔細的看著面前的棋盤上慢慢的已經(jīng)攪在一起的黑白雙方,覺得有些不能理解:李昌鎬會僅僅爲了發(fā)揮自己的最長處而故意這樣子做麼?
睦鎮(zhèn)碩當即對張璇的話質疑:“不對啊,常夫人,左上角的白棋在扳出來的時候,黑棋同樣很兇狠的打斷將兩個子吃掉全力擴張上邊的勢力和蘇羽右上的模樣全力爭奪中間這一片,而且下邊,這裡,都發(fā)生了很激烈的戰(zhàn)鬥。怎麼能說李昌鎬君不思進取呢?”
這次輪到張璇愕然:“我什麼時候說李昌鎬不思進取了?”
睦鎮(zhèn)碩愣了一下,李世石接過來說:“剛纔你不是說,不進不……什麼的?”
張璇笑一下說:“這個也未必就是不好的意思,況且我是從對局的角度來說的。李昌鎬應用了非常成功的戰(zhàn)略把對局往他最擅長的官子裡面拖過去,這個有什麼不對麼?要不然你看看這裡,”指著棋盤上左上角說,“要是你李世石的話,恐怕想的就不僅是吃掉這兩個子這麼簡單,而是要飛下來搜根之後倒虎逼著白棋出逃好一網(wǎng)打盡吧?”
李世石撓撓頭髮求助的看著睦鎮(zhèn)碩,他的漢語已經(jīng)不能應付這麼複雜的掛滿了主謂賓定狀補的長句了。
睦鎮(zhèn)碩卻也不說話了。他低下頭看著棋盤開始沉思,手指節(jié)輕輕的拍著桌子。過了良久,才說:“張六段的話很有道理,李昌鎬君的確是全力把這盤棋拖進官子?!?
元晟臻愣了一下,用還處在變聲的半大聲音說:“爲什麼要用拖字呢?我覺得……”
劉昌赫嘆口氣說:“的確是拖。只不過李昌鎬是竭力把局面拖進官子,蘇羽是竭力要拖著李昌鎬的手腳全力破壞形勢不讓他以領先的局面開始收官?!?
“什麼?”唐莉驚叫站起來,“蘇羽落後了?怎麼會……”
可蘇羽的確是落後了9目。因爲上午的比賽中他雖然獲得了極爲雄厚的外勢卻並沒有多大的實地,進入下午之後李昌鎬步步爲營穩(wěn)紮穩(wěn)打的做法又讓他難以完全的發(fā)揮出來手段,雖然盡力藉著李昌鎬步調(diào)較爲緩慢的時機搶佔了大片的空場,但是李昌鎬不聲不響的放出幾個手筋做掉了蘇羽中腹的一塊棋,並且從左邊跳進了中空,爭搶最後一片大空。
落後了。蘇羽有些鬱悶的用扇子敲敲自己的頭,咳嗽一下輕輕嗓子:咋辦乜?人家的先手,已經(jīng)進到那裡了,本來就是落後的局面現(xiàn)在更是雪上加霜。但是我這邊也並不是說就一點辦法沒有,下邊自己雖然有模樣但是距離比較遠,中間很容易被踩斷聯(lián)絡;左邊自己和李昌鎬各活一塊,誰也不吃虧,而且都跟那塊一片有聯(lián)繫,誰先出手肯定就是誰佔便宜……偏偏自己被李昌鎬壓成了後手,不能不佩服李昌鎬的功力,剛纔爭奪先手不惜損棋原來是爲了這裡。
蘇羽掏出小手絹來摸摸汗,順手掛在扇子柄放在沙發(fā)的扶手上:不過白棋好在下邊的勢力雖說遠,但是也有用處,右上的模樣還沒有完全被李昌鎬抵消掉,依舊有些作用。李昌鎬的黑子總覺得什麼地方有點小毛病……
蘇羽突然拿起扇子“啪”一聲打開擋在自己的嘴巴前面,完全壓下來的眉毛幾乎靠在了整死死盯著那裡的眼睛上,不管那塊粉紅的小手帕飄飄的落在地上。
李昌鎬擡起眼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又放下眼皮繼續(xù)思考:這小子可能要出陰招,要注意棋形的完整和形勢變化,絕不能讓他順心得意的做事情。
蘇羽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除了微微轉一下的眼珠幾乎沒有什麼還在動,就像一個木雕成的人。
很久,蘇羽終於慢慢的伸手到棋盒裡拈出棋子,伸手打在兩枚黑子中間。
“挖斷?”趙星不可思議的看看電視畫面上白子的位置,“怎麼會挖斷?蘇羽想要幹什麼?這手棋感覺比較古怪啊。要不然就是有什麼陰謀?往常這個時候差不多這小子看看局面要是落後就要動手腳。”
陳好站起來揹著手小聲地笑著說:“有道理,小鬼,很聰明嘛?!?
李世石和古力則愣在那裡互相看看用眼神交流著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研究了:從哪裡下手?誰知道蘇羽想要幹什麼,蘇羽長處就是於無聲處聽驚雷,沒毛病也能找毛病,他怎麼打算的一般人可真猜不出來……
說到一般人,兩個人一起轉過頭從唐莉的肩膀上越過去看著陳好:這不就不是一般人了麼。
兩個人站起來笑嘻嘻的走過去站在陳好的背後,古力滿臉的崇敬仰慕:“好姐姐,您給我們講講吧,說說蘇老大這手棋吧?”
陳好愣了一下,苦笑著說:“這個麼,我也是真不會。我就知道蘇蘇他肯定有陰謀,但是是什麼陰謀,棋力所限,我也看不出來?!?
李世石轉過頭看看張璇,常昊,周鶴洋都是一臉的茫然苦苦思索,也只能無奈的和古力回去坐下等消息。
唐莉卻神神秘秘的勾勾小手指讓他們過來說:“我覺得羽哥哥這是在賭博。”說著得意的眨眨眼睛一臉的壞笑。
李世石有些不明白的搖搖頭:“爲什麼是賭博?”
古力則乾脆不相信唐莉看出來什麼:“賭博?我知道是賭博,但是賭的是什麼?”
唐莉有些委屈的指指棋盤說:“你們看,這邊這個白子的位置,再看看上邊黑棋的外勢和右上白棋的大模樣的勢力,然後是這裡角上白棋原先的尖。我覺得這個挖斷我覺得是送吃的,重要目的在於這塊。”說著纖纖的手指點在中間的一塊黑棋上。
古力李世石兩個人歪著頭看著那裡,怎麼也難以把這手挖斷和那邊聯(lián)繫起來。古力懷疑的問:“你怎麼知道蘇羽是爲了那片而挖斷這裡的?難以想象蘇羽要怎麼做才能把那一塊棋弄到手。”
唐莉低下頭說:“我不知道,當初羽哥哥跟我下棋的時候就經(jīng)常這樣做,我很熟悉他的風格。而且我覺得他肯定是爲了中間那一片空才這麼幹?!?
李世石搖搖頭:“我總覺得有些……難以想象。要是她說的是真的,那麼蘇羽君怎麼辦才能圍住中間那一塊呢?”
李昌鎬給出了答案:直接打一手之後,看到蘇羽的白棋長出,就再飛一手飛進了那片空。
蘇羽看到自己最後的希望已經(jīng)被李昌鎬踩上了半隻腳,卻顯得一點都不慌張,悠然的用扇子扇著涼快一下已經(jīng)汗塌透的後背。
看著蘇羽拐貼住黑棋出頭的子,孔傑突然靈光一閃,在棋盤上迅速的擺著變化形勢,眼睛裡面發(fā)出一種閃亮的光。
陳好和王文達湊了過來看著孔傑擺的變化,漸漸的臉色有些變了,都慢慢的張大了嘴巴一副超級驚訝的樣子。
古力和李世石共同進退,站在陳好的身後扒著頭看過去,吸了一口氣:“倒脫靴?”
孔傑點點頭繼續(xù)擺下去。這時候所有人都被兩個人的喊聲吸引了過來,圍在孔傑的身邊看著棋盤上不斷增加的黑白子。
“蘇羽怎麼想出來的這手段?”王文達驚訝的看著睦鎮(zhèn)碩低聲問,“竟然藉著黑白模樣的不同位置卡住黑棋聯(lián)絡回家的路徑,然後在這麼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這塊地方竟然撲送三子玩了個倒脫靴!絕了?!?
睦鎮(zhèn)碩臉上因爲訝異和激動涌現(xiàn)出一陣紅潮,在迅速的計算之後說:“但是這個倒脫靴因爲地勢的原因不能把這裡將近15個黑子全部吃掉,只能說是一部分三四個子。但是這一部分也足夠蘇羽翻盤的了。這裡差不多有4目半,黑棋這裡有個先手的8目,白棋這裡6目,不,多值三分之一目……”
人們都站在孔傑面前的棋盤邊慢慢的看著數(shù)著,希望能找到最後的結果。
這時候前臺的王元正激動萬分的指著大棋盤給下邊的觀衆(zhòng)講解著蘇羽這招倒脫靴的奇妙之處。
但是研究室裡面卻怎麼也不能給前面一個清楚的數(shù)字說誰會輸,誰會贏。因爲這裡有一個誰都看不清的一目棋在裡面,誰也不能說到底是李昌鎬亦或是蘇羽會贏。
半目的差距,不知道誰會贏。緊張的空氣在研究室中瀰漫,也籠罩在比賽著的兩個人,讓他們汗流浹背緊鎖雙眉,手指在拈起棋子的時候甚至會有一絲的顫抖。
就連天下官子無雙坐在棋盤邊的李昌鎬自己,也不知道這盤棋在收完最後一個官子之前到底誰會輸,誰會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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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倒脫靴:先犧牲數(shù)子讓對方吃掉,然後在已被對方提子的空位落子,吃回對方棋子的手段,叫“到脫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