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對新書的認知上,人們產(chǎn)生了新的分歧。
一位歷史學者說:“《萬曆十五年》的風格過於奇異,令人難於接受。書內(nèi)提及了宮廷生活與嬪妃恩怨,應屬秘聞一類。卻因海瑞而涉及明朝財政,因李贄而涉及中國思想,則又該劃學術著作。此書既不像斷代史,也不像專題論文,實在有些不倫不類。”
令一位同行卻說:“這是一本奇書,張斯力圖使歷史專題的研究大衆(zhòng)化,因爲採取了紀傳體的鋪敘方式,層層推進,引人入勝。深厚的史學功底,加上超人的邏輯思維,還有高雅卻淺白的文字,造就了一部新的傑作。”
兩種說法都對,《萬曆十五年》確實有這種種特點。
至於具體的評價,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就要看個人的喜好了。
說起來,原作者黃仁宇先生,與錢賓四先生頗有些淵源。黃仁宇是國際知名學者***的門生,而***正是錢賓四老先生的得意弟子。故而《萬曆十五年》,與《國史大綱》也不是沒有一毫的關係,至少在兩位作者的身份上,是有點師承的意思。
單就好看程度而言,讀者還是偏於《萬曆十五年》的。
因爲書內(nèi)對於歷史的敘述,實在很有趣,比如正文的開始:
“這一年陽曆的3月2日,北京城內(nèi)街道兩邊的冰雪尚未解凍。
天氣雖然不算酷寒,但樹枝還沒有發(fā)芽,不是戶外活動的良好季節(jié)。然而在當日的午餐時分,大街上卻熙熙攘攘。
原來是消息傳來,皇帝陛下要舉行午朝大典,文武百官不敢怠慢,立即奔赴皇城。乘轎的高級官員,還有機會在轎中整理冠帶;徒步的低級官員,從六部衙門到皇城,路程逾一里有半,抵達時喘息未定,也就顧不得再在外表上細加整飾了。”
這樣的寫法,在之前的史學著作中,是絕不可能出現(xiàn)的。
彷彿散文,或是小說一般,可讀性極強。所以有人評論:“將專著寫的如此趣味盎然,引人入勝,在史學界中,尚屬於首次。在讀者的訴求剛剛結束,張斯便拿出了這本書,以滿足大家,實在令人驚奇。”
或許有人要說,論趣味性,《明朝那些事兒》豈不更強?
這又不單單是趣味性問題了,《明朝》只是通俗讀物,基本上處於敘述故事的狀態(tài)。其中並沒有什麼高深的問題,除可讀性之外,其它東西有限。而《萬曆十五年》對於學術界,是能產(chǎn)生影響。
“雖然張斯在文章說,《萬曆十五年》是爲‘非專業(yè)人士’準備的,其實依然有許多學者在閱覽。對於書中表達的‘大歷史觀’,已有不少人撰文論述,不得不說,這又是一種頗具創(chuàng)建性的研究方法。
強調(diào)技術,以實證主義從技術角度談論歷史,避免產(chǎn)生基於意識形態(tài)的爭執(zhí)。與英美常用的微觀剖析歷史方法不同,強調(diào)不通過對歷史人物生涯探究和單一歷史事件分析來研究歷史,而是通過對當時歷史社會整體面貌分析和把握進行歷史研究,掌握歷史社會結構特點。
‘大歷史觀’指出,時代之走向及發(fā)展狀況,是由無數(shù)社會和物質(zhì)上各種因素共同堆積起來,歷史舞臺上某一‘關鍵角色’往往只是一個‘角色’,讓任何人來扮演都可以,爲衆(zhòng)人所熟知的著名歷史人物只是正好在那個時間踏上舞臺,坐上歷史早準備好的空缺‘角色’席……”
“以一種深遠遼闊的筆法,將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俗套撇在一旁,專注地研究歷史的事件。通過對經(jīng)濟、物質(zhì)的解析,將前因後果貫穿一通,使得前後連接,各種細小原因,匯聚在眼前,合力造成了已有的結果……”
“張斯對人物的刻畫往往帶有一點心理史學的影子,在以往,人物的心思一向是文學家馳騁的領域,張斯雖然去揣測人物的想法、動機等,但不能意味這非歷史研究,因爲張斯的推論或想像皆有廣博的史料支撐,故應將之可視爲‘以文學手法撰成的歷史著作’。
也因如此,冰冷的歷史在張斯的筆下生動的展現(xiàn)在讀者的眼前。
不過張斯的敘事體仍有其缺點:第一點、張斯勾勒人物心思的筆法是經(jīng)由‘結果論’而產(chǎn)生的,因爲歷史已經(jīng)發(fā)生過,所以張斯纔有能其推斷,這與心理學家所使用的方式不同,因此張斯的推斷是否妥貼,還有待商榷。
第二點、在歷史想像的部分張斯用的是‘肯定’的語句表達,因此人物在無形中就被附加上了張斯想像的性格,顯然太過武斷而不夠謹慎,可謂歷史想像發(fā)揮過了頭……”
“……”
專業(yè)性的論文,新鮮出爐,五花八門。
有極力讚賞的,也有不少批評的,可謂譭譽參半。但《萬曆十五年》畢竟在史學界產(chǎn)生了影響,儘管與《國史大綱》相較,尚有些距離,但卻比《明朝那些事兒》強的多。因爲《明朝》連載,或是出版的時候,雖然議論紛起,也都是民衆(zhòng)的行爲,卻並不涉及史學界。
當然,這三本書,各有利弊,也不能片面的看待。
“若論盈利,在張斯的史學讀物中,以《明朝》爲最,七卷的書銷售以千萬計。其火爆的程度,至今尚未見著能與之匹敵的著作;以經(jīng)典的程度而言,《萬曆十五年》更勝一籌,《明朝》的熱賣,只在兩三年內(nèi)便消逝了,《萬曆十五年》卻是持續(xù)三十年的暢銷書,更改變了華夏人的閱讀方式,影響深遠。
至於《國史大綱》,除了專業(yè)人士,或是極爲喜愛的人,很少有讀者買。它的銷量,在張斯的著作中,顯得十分可憐。但每年均有印刷,引用率極高,屬於大師級的著作,尤其前面的導論,更是華夏每位學歷史的人,可脫口而出的……”
————引自《現(xiàn)代文學史話》
《萬曆十五年》的出版,在華夏圖書界還是頗有影響的。
由於張斯的號召力,加上書本身的質(zhì)量,到書店購買的人極多。銷售勢頭良好,數(shù)字一直在攀升,成爲本年最暢銷的書之一。儘管與《明朝》的火爆相比,略顯不足,但在評價方面,卻超了很遠。
各類圖書的排行,一無意外,都將它列在了榜首。
由大陸而**,又**而臺灣,進而是整個亞洲……史學界多少受到了些影響,民衆(zhòng)的購買力也表現(xiàn)的很強大。憑著張斯平日的聲望,大家對他的書,有種盲目的信任,在沒有多少評價的時候,已經(jīng)紛紛購買了。
與此同時,《萬曆十五年》的英文版,也開始在西方登陸。
這倒是可以理解,因爲它本身就是英文寫就的,後來才翻譯成中文。黃仁宇初出版時,遇到了許多挫折,因爲風格有些特殊,被人數(shù)次拒絕。張斯倒是沒有這樣的疑慮,一方面,《國史大綱》的成就擺在那兒,大家對於這部新作還是很看重的;另一方面,由於《明報月刊》的影響力在增大,張斯水漲船高,在海外華人學者中也是聲名卓著,故而有許多人願意奔走,爲他幫忙。
出版不久,便獲得了美國國家書卷獎歷史類好書提名,還吸引了西方評論界的注意。
當這一消息傳回國內(nèi),又掀起一陣不小的熱潮,儘管普通的民衆(zhòng),對於這個獎項並不瞭解。但總歸是件好事,華夏人能得此榮譽,值得慶賀。帶來實際的影響,便是銷售短期內(nèi)大幅度飆升,立即衝進了大陸暢銷書排行的前十名。
“西方人對於張斯的認識,起初是存在分歧的。因爲他一次出名,是因爲俠肝義膽,獨力對抗**事件,成爲年輕人的偶像;第二次出名,是由於電影《活埋》的上映,許多Cult片迷成了他的忠實粉絲;第二次出名,則是由於《萬曆十五年》的出版,在西方評論家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
這就導致了他的三種身份:俠客,導演,學者。
關鍵則在於,這三種身份,吸引著不同的人羣,而他們之間的交集並不很大。所以西方人對於他的認識,處於分裂的狀態(tài)。有時候,兩個人同時談起他,卻總談不到一塊……”
————引自《大師的放逐》
當然,即使這樣的暢銷,也不是每個人都喜愛的。
“其實,十分不解這本書的出現(xiàn)。
它就像一個半成品,有些不倫不類。與《國史大綱》比起來,它顯得過於隨意,那種小說筆法,令人看了直皺眉頭;與《明朝》比起來,它又顯得過於艱難,大量嚴肅的學術講究,比如對於明代財政稅收制度的論述,嚇跑了許多讀者。
《萬曆十五年》絕非一部成熟的作品,帶著許多實驗的性質(zhì)。
但這在張斯,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屬於費力不討好的舉動。想賺取利潤,便寫些通俗讀物,淺白明瞭,一望而知;想獲得名聲,便寫些高深的論文,最好是看得讀者雲(yún)裡霧裡,不知所言。這兩條路,都是可以走的,想來在張斯並不非常困難。
既是如此,再寫那些半成品,就有些對不起讀者了……”
“此書的文風有點問題,看著頗爲彆扭。明明寫的華夏文,還有許多古典的詞彙,卻是濃郁的翻譯體的味道。語義有些凌亂,許多段落,看的人莫名其妙,簡直不知在說什麼。與他早先的作品比起來,屬於一種倒退……”
“張斯大概是江郎才盡了,這樣的故事也好意思拿出來。奇怪的是,許多人竟說《萬曆十五年》寫的‘很有趣’。實在令人不解,我看的時候,已經(jīng)昏昏欲睡,翻遍了全書,也不知‘有趣’在哪。
自《明朝》之後,張斯的歷史書籍越來越裝,已經(jīng)不像個平民作家。我爲那矯揉造作的姿態(tài),感到難過,這大概便是想當**,又想立牌坊吧……”
“……”
現(xiàn)在,坊間流傳著一句話:有人的地方,就有張斯;有張斯的地方,就有爭論。
這話說的極有道理,頗爲契合事實,眼下便是這樣的狀況。批評的聲音,剛剛響起,反攻的號角便已吹起了。興奮的勇士們,騎著筆桿,衝向了最前方。
“說《萬曆十五年》有實驗的痕跡,可以贊同。畢竟張斯是在讀者強烈要求下,爲大家寫作的新書,首先應該表示感謝。既然提出了許多創(chuàng)新,別人沒有見過,自然可以說是實驗。
至於說它是半成品,筆者難於認同。
這是一本奇書,吸取了《國史大綱》與《明朝》的經(jīng)驗,在學術與通俗之間,架起了一道橋樑。這是之前沒人做過的, 而其艱難的程度,可想而知。但它卻是成熟的,甚而已經(jīng)比較完美,屬於新類型裡的第一座高峰。
張斯原是可以分別走兩條路,各不相干,該賺名聲賺名聲,該賺錢賺錢。但這絕不是他的目的,因爲他既不缺名聲,也不缺錢。實則他在努力拉近兩羣讀者,通過自己的書籍,使得他們能有交流,這纔是他的良苦用心……”
“此書的語言十分雅緻,與張斯一貫的文字,並沒太多的不同。至於翻譯體的問題,確實存在,但沒什麼好彆扭的。其實,不單是行文,就是連思維,他是用西方的。
乍看來,似乎與前作有些矛盾,實則不然。之所以如此,正是爲了與《國史大綱》互爲補充,一者東方化,一者西方化,相輔相成。想起前些日子,還有人嚷嚷著‘張斯不懂西方思想,不能寫華夏曆史’,於今想來,果然好笑的很……”
“論講故事的能力,張斯若是自認第二,華夏誰敢自認第一?
《萬曆十五年》只是他的一個創(chuàng)新,與講故事有半毛錢的關係?連原作未讀完,便來胡說八道,實在令人不齒。《神鵰俠侶》尚在連載,難道你看不見麼?
那麼多人說有趣,自然是有道理,至於你何以昏昏欲睡,只能說水平有限,看不得好東西。《明朝》固然是有趣的,卻偏於低俗,與《萬曆十五年》的含蓄高雅,如何相比?在我看來,許多人就是讀書太少,完全沒有判斷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