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汴京,柳長卿卻發現了一個異常現象。
官道一般用作進邊疆急件或者各地密函進京使用,如今卻堂而皇之的用來運石頭了。
大到幾十人那么高,小到指甲蓋那么大的,全都火急火燎的運往京里。
柳長卿心下納悶:“這些石頭,打從揚州經過時,便看到大運河里時常有船載著,卻是用來做甚?”
祁玉庭用他那破腦袋使勁兒想了想,沒能給出個答案。
倒是撐傘的上官芊娓娓說道:“大概是宮里要造什么園林吧!天下之大,也只有皇家才用得起這許多石料。”
柳長卿聽了這席話,心中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真是昏君啊昏君!
那祁玉庭卻說道:“造個園林要這么多石料,想想也覺得壯觀啊!”
那是,昏君嘛,自然是要擺出點昏君的譜的!
柳長卿點點頭:“自然是很壯觀,不過,驕奢淫逸,未免有失君體。”
他這話著實委婉了許多。
哪個皇帝不是因為這四個字亡國的?
比如周厲王、隋煬帝。
或者有幸沒有亡國的,也被人生生從皇位上拽下來了。
比如廢帝劉賀。
祁玉庭忙捂上耳朵:“柳兄,剛你那句話我可是沒聽見啊!”
柳長卿不介懷的笑笑。
大約前行了二里路,忽的發現城門前擠滿了人。
看他們的裝束,多半是工匠。
祁玉庭向來是個多事的,他樂顛樂顛的湊了上去。
“哎哎,老兄,干嘛呢?”他拿折扇戳了戳前面圍觀的路人,笑呵呵問道。
那老兄看樣子是個看熱鬧的行家,說起來頭頭是道。
“皇上要造個什么艮岳林,把皇宮東北方向墊高些,可惜這石頭太大了,今兒一早就找了工匠拆城門來著。”
為了一塊破石頭拆城門,這皇帝委實當得瀟灑了一些。
祁玉庭滿臉憧憬:“圣上真是大手筆啊!城門也舍得拆!”
可見他的確是個腦子不好使的。
勞民傷財的事,他卻說的這樣美好。
這也是需要些本事的。
那看熱鬧的行家白他一眼:“這有什么?這石頭運進宮,連宮門都得拆呢!況且這也不是第一次拆了,運石頭運了二十年了,每年少說拆一次再修一次。”
祁玉庭的眼睛越發晶瑩透亮了。
“城門拆便拆了,還要修了作甚,好歹第二年還是要拆的。”
那行家高深莫測的說道:“這你就不懂了吧?現在北疆作亂,城門要是不修好,保不準金兵什么時候就攻進城了。”
柳長卿在一旁聽到這樣的對話,對那未曾謀面的皇帝更加滿心失望。
都說天高皇帝遠,遠在千里之外的寧海這些年也被賦稅壓制的怨天尤人,這天子腳下,原來比寧海還要不濟何止千倍百倍。
現下一看,國家衰退時,還是離京城越遠越好。
上官芊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
她撐著傘,柔聲說道:“相公,城門在施工,我們今天怕是進不了城了,先找個地方住一晚吧!”
柳長卿的笑意頗有些苦澀:“也只能這樣了。”
一旁的祁玉庭著急的緊。
他早聽說京城名妓天下無雙,那李師師更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如今興沖沖跟著來了京城,卻被堵在城外進不去,心里那叫一個憋屈。
他這個人,果然是不能當大任的。
因為,他接下來的話是:
“拆城門,真是個昏君,等到金兵攻來,看你怎么辦!”
不光態度大轉變,還頗為瀟灑的說了一通大逆不道的話。
人群有些騷動,前排圍觀的看客們開始竊竊私語,并不時的回過頭尋找。
柳長卿慌忙捂住他的嘴,拖著他跑了。
三人找了一家破客棧,將就著對付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趁著城門還沒開工的空隙,三人早早進了城。
已是九月中旬的天氣,北方天氣涼的早,秋的寒意越發深了。
即使這樣寒涼清寂的早晨,上官芊也是要撐把傘的。
她這番動作,引了許多路人目光隨行。
有人竊竊私語道:“那女子美是美,腦子卻是有些不太好的。”
另一人小聲說道:“我看倒挺有些江南女子的味道,不錯。”
上官芊聽著這番話,心中不免有些凄然。
她低著頭,咬唇噙著淚。
柳長卿接過她手中的青竹傘:“芊芊,一人撐傘不累么?我來打著吧!”
他這樣做,無非是想告訴路人,腦子有病的不是上官芊,是他柳長卿。
上官芊抬起美麗桃花眼:“相公…”
“走吧!”他并不說什么好聽的話,那一份關愛與寵溺卻從不曾離開。
祁玉庭倒也不介意路人指點,頗為神定氣閑的在前頭帶路。
“讓開!”一聲吼叫令冷清的大街上增色不少。
一輛疾馳馬車從面前沖撞過來,那馬匹鑲著金蹄子,車上也墜著華麗流蘇,想來定是個富貴人家。
上官芊與柳長卿撐傘并肩而行,自然擋了些道路。
那青竹傘的存在,也成了累贅。
馬車駛過的一瞬,勾到了青竹傘。
柳長卿手上一松,青竹傘被帶出了好遠。
他心下一驚,連忙追去。
好在上官芊只是為了以防萬一才撐了傘,這清零的早晨,原是沒有多少日光的,即便有,也被那街旁的房屋給擋去了。
那輛馬車卻晃悠悠停了下來。
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掀了門簾走下馬車。
他精瘦高挑,雖有些老態,卻依舊是個美男子,那一身的文人氣質令人心動。
看著不遠處款款而立的上官芊,他撿起了青竹傘走來。
柳長卿慌忙截住了他。
“多謝先生幫在下撿傘。”
不由分說,接過他手中的青竹傘便瀟灑回頭了。
上官芊站在原地,看到柳長卿拿來了傘,笑意吟吟。
“相公…”
她挽上他的手臂,看著他重新撐起青竹傘。
那中年男子站在遠處,不免慨嘆:“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
“世間竟有這樣清塵脫俗的女子。”
身后車夫恭敬說道:“皇上,該回宮了。”
中年男子回過神,拂一拂衣袖:“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