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建業城里又出現了難得一見的壯觀場面:數十名帶刀侍衛疾步走在大街上,穿著一色的暗紅,看著都是品階不低的,后頭緊跟著一群身著青衫的內侍,都是行色匆匆。惹得周圍的行人頻頻側目。
若只看這陣仗,很多人都會摸不著頭腦。這又是做什么?除了今個兒一早三駙馬被掛在了東市口的牌樓上,沒聽說城里有出什么需要擺這么大陣仗的事啊?
不過當他們看到走在前頭領路的那位嬌俏玲瓏,即使橫眉怒目依舊美艷動人的那位美人時,心中就大概都明白了。
安平公主殿下很生氣,后果很嚴重啊。
這位殿下,在他們王都建業以及周圍方圓百千里可都是赫赫有名的,除了她絕美的容顏外,就是她的兇悍了。據說,她剛出宮住進公主府的那會兒,有一次出門逛金銀鋪子,被個出身大世家的紈绔戲耍了兩句,結果追打了人家半條街,抽斷了一根雞毛撣子,聽說那根雞毛撣子還是用貴的要死的小葉檀做的。托了這位殿下的福,整個建業那些世家大族的紈绔子弟、二世祖們一下子都收斂了起來,畢竟,要是不小心被撞到了,那頓皮肉之苦可是白受的,只要人不死,就算告御狀告的皇帝面前也是白搭罘。
這回也不知道是哪個竟然膽子這么大,惹上了安平公主,死雖然死不了,脫層皮是肯定的,不過能讓公主殿下動用這么大陣仗的,也是少見,大概能猜得出來,又是跟誰起的沖突。自打安平公主出宮立府,四年間,他們統共見過三回,包括這一次,差不多一年就有一回,十成十又是跟大長公主起矛盾了。這兩姐妹估計是天生的不對盤,每回碰上都是劍拔弩張的,絕對沒好事兒。
“這回又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不過我剛才好像有看到大長公主氣勢洶洶的往安平公主府的方向去了,估計鬧了一場,沒看到里頭還有幾個鼻青臉腫的嘛……颼”
“安平公主哪是肯吃虧的主啊……”
“今天看樣子又要鬧翻天了……”
百姓們議論紛紛,開始有膽大的悄悄跟在隊伍后面過去看熱鬧了。
京兆衙門,一衙役驚慌失措、大呼小叫的直奔后衙:“大人,大人,不得了了,出大事了……”
正埋首在一堆公文里忙得焦頭爛額的京兆尹陳大人聽到叫聲,不愉的抬了頭,呵斥:“大呼小叫什么,朗朗乾坤,天子腳嚇,能出什么大事……”讓人頭疼的瑣碎的小事倒是一堆。
“安、安平公主又、又帶了人往大、大長公主府去了……”那衙役磕磕巴巴的說。
“哦,知道了,這能是什么……”陳大人隨口應了,過了片刻才猛然覺出不對勁兒來,倏地站起身,一臉震驚看著那衙役,臉都白了,“你、你剛剛說什么?”
那衙役哭喪著臉,摸了把額頭的汗,帶著哭音道:“安平公主又帶了人往大長公主府去……”
“又?”陳大人驚叫了一聲,捂著額頭就跌坐到了椅子上,“啊,頭疼,我病了,病的很重,暫時處理不了事情了,我要休息,請太醫,請太醫……”
“可是大人……安平公主……”
“蠢貨,我都病了,你還找我干嘛,讓陸少尹去。”陳大人中氣十足吼了一聲,然后繼續歪倒在那里哼哼唧唧。這官不能當了,他要辭官,他要辭官……
大長公主府門前的寬敞街道被堵了個結實,百姓們都不敢靠近,只遠遠觀望,免得被累及。
“公主,咱們要開始動手了嗎?”銀花興致勃勃,躍躍欲試。
“別急,咱們要先禮后兵,不能落了人口實。”榮華瞥了她一眼,就往大長公主府門口走了過去。
先禮后兵?銀花撓撓頭,有些摸不著頭腦。怎么個先禮后兵?他們從來都是先下手為強的。
琥珀和金花也是一臉狐疑。公主今個兒是轉了性子了嗎?竟然也知道用禮了?
跟在后頭的侍衛不少都暗暗高興,松了口氣。要是公主肯跟人家交涉讓步,是不是就不用打了?
八兩看看身后屬下臉上或多或少顯露出的雀躍表情,兀自翻了個白眼。都太天真了。
果然。
榮華走到大長公主門口,先讓敲了門。
過了好半晌,大長公主府朱漆的大門才緩緩開了一條縫,從里頭探出一腦袋,一臉戰戰兢兢:“你、你們干什么?”
外頭鬧出這么大動靜,里頭自然是早就知曉了,兩個門房,其中一個已經火急火燎跑進去搬救兵了,大長公主雖然不在,可大駙馬還在呢。余下的那個戰戰兢兢守著,只盼著這門能牢靠些,別那么快被砸垮,他怎么都沒有想到,向來喜歡直接上手的十三公主會讓人來敲門。人家都已經來敲門了,總不能不開吧,更何況外頭等著的還是十三公主。可是他怕呀,他就這么一條小命兒,可不夠他們宰的。
遲疑了片刻,他終究還是沒那膽子閉門不開,可也沒敢開太大,就開了一道縫隙,免得待會兒想要關門的時候來不及。
“大膽,見了十三公主,還不趕快扣頭行禮。”銀花上前怒喝一聲。
那門房嚇得兩腿一哆嗦,就“撲通”跪下了:“奴、奴才見過十三公主。”
“嗯,不用多禮,快起來吧。”榮華和顏悅色說。
“……謝十三公主。”門房心中奇怪。今個兒十三公主怎么這么好說話?他心中不由生出抹奢望:難道今個兒可以就這么平靜的揭過去,不用起沖突了?
“大姐可在家?”榮華笑瞇瞇的問。
“十、十三公主是來尋咱、咱們大公主的?大、大公主一早出門了,還、還沒有回來,十、十三公主若、若是真、真有事要尋咱、咱們大公主,不、不如明個兒再來吧。”門房結結巴巴、小心翼翼說。
榮華哪肯,搖頭:“人我都帶來了,來來去去多麻煩,就今天了,反正她在不在都一樣。我就是想知會你們一聲,我是來砸門兒的。若是不想無辜受牽連,就跑遠點兒,別來我眼前晃蕩……”
那門房一怔,很快嚇的面無人色,“啊”的慘叫一聲,“啪”的將門使勁關上了,“噠噠噠”的迫不及待跑了,當然不是去躲的,好歹是大長公主府上的,他多得了十三公主,也躲不了大長公主啊。
“來人吶,不好啦,十三公主來砸門啦。”他是去報信的。
榮華看著在眼前砰然關上的大門,一臉錯愕:“他竟然還敢關門。”
她身后一片默然。知會一聲……這就叫先禮后兵?敗了。
“公主,現在可以開始了吧?”遇到這種事情,銀花最是興奮。
榮華后退兩步,點點頭:“開始吧。”
銀花率先上去,一拳狠狠砸在了門口,力道不小,將那兩扇一人多高的厚實的朱紅大門砸的直晃悠,不住有泥灰從上頭往下落。
看的后頭那些侍衛一傻一愣的,好半晌回不過神來。這什么破壞力?
榮華瞥了他們一眼,見他們都不動,便催促道:“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都給我上去動手。”
那些侍衛面面相覷,踟躕了一下,最后雖然不情愿,還是一窩蜂上去了,拿刀柄使勁砸門。沒辦法,服從是他們身為侍衛的天職啊。
“咣咣咣”砸了一會兒,效果不佳。
榮華看著只是多了幾個凹洞的朱漆大門,心中頗不滿意:“太慢了,直接把門給我卸了吧。”
就在大長公主府的門房召集了府中侍衛匆忙趕到大門口的時候,就見兩扇厚實的大門隨著“咚咚”的沉悶巨響劇烈的抖動了起來,緊接著就聽“吱嘎”一聲響,兩扇大門雖然依舊關的好好的,卻脫離了門框,緩緩向里頭倒了下來,“轟”的一聲,塵土飛揚,門洞空空的敞了。
看到隨著大門倒下,從外頭跳進門來的一高一矮,一男一女兩人,大長公主府的侍衛統領柳生大斥一聲,“咣”的抽刀撲了過去。
“方想,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闖大長公主府,納命來。”
方想是八兩原本的名字,他跟柳生曾同任皇帝御前行走,現在各為其主。
兩人本就勢均力敵,一時打得難解難分。
榮華見了,跟銀花使了個眼色。
銀花了然點頭,一個縱身躍起,沖進兩人中間,一記老拳狠狠砸在了柳生胸口,重創柳生。
柳生“噗”的吐出一口血,向后飛出老遠,倒地不起。
“卑鄙小人,背后偷襲,你勝之不武。”他赤紅著眼,狠瞪著八兩,怒斥。
八兩雖然對這個結果也很不滿意,可他向來話少,剛才銀花所為又是主子授意,便沒吭聲。
銀花不服氣了,上前指著柳生的鼻子罵:“你才卑鄙小人,誰背后偷襲了?我分明是從你前胸偷襲的。”
“那可不是……”榮華也上前幫自己的手下說話,“什么勝之不武?我是來打架的,又不是讓人來找你比武的,只要把你打趴下去了就成,你管我武不武的。”說著,就沖著那些還傻不拉幾跟人一對一的侍衛吆喝,“我是讓你們來打架的,不是讓你們來比武的,一對一打多麻煩,給我兩個一起上,兩個不夠三個一起……”
大長公主府的前院瞬間亂成一團,榮華帶的人不少,雖然不占地利,下手的速度卻是夠快,除了少數幾個難對付的,也沒下什么重手,以綁人為主,傷人為輔,主要不想他們在自己眼前礙手礙腳,她的目標是大長公主,而不是大長公主的手下。
榮華就在旁邊看熱鬧,不過嫌站著累得慌,還讓金花去搬了張椅子過來坐著,就差壺茶水,差盤瓜子兒了,一邊看著,她還不忘一邊指揮著:“誒,那邊,小心別讓那人跑了……還有那邊那扇門,看著實在礙眼,拆了……”
就在這時,忽然從里頭疾步走出一身穿寶藍色暗云紋團花錦袍的精裝男子,國字臉,劍眉星目,看著英武不凡,只是眉頭深鎖,眉宇間總是蓄著化不開的愁意。
“這都是在干什么呢?”看到眼前混亂的場景,他厲聲喝。
那些被綁的小廝內侍一見男子就立刻叫嚷了起來:“大駙馬,救命,救命……”
這男子正是大長公主姒清華的駙馬,鎮國將軍府三公子宋三郎。
榮華笑臉盈盈起了身,給大駙馬行了禮:“安平見過大姐夫……”
也不知道是故意裝傻,還是真不知道,大駙馬看到榮華,一臉詫異,拱手一揖,問:“十三妹妹怎么來了?還……這么大陣仗?”
“哦,”榮華笑著給她解釋,“大姐嫌我府上那門兒不夠結實,漆刷的不夠亮堂,將我那門兒給劃花了。禮尚往來嘛,所以,我就帶人過來了,也幫大姐這府上捯飭一下門,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了。”
“哦,原來是這樣。”大駙馬一臉恍然,完全不見那些被綁了一地的下人,仿佛還真信了榮華的話了,深深朝她又是一揖,“有勞十三妹妹了。”
榮華臉上頓時笑意濃濃,深深還了一禮:“大姐夫不必客氣。”
“不是這樣的,大駙馬,不是這樣的,你可千萬不能信了十三公主的話啊。”一旁被綁的下人著急的掙扎著叫。
大駙馬依舊充耳不聞,只看著榮華道:“另外,我還有一件事想要請托十三妹妹,不知道十三妹妹愿不愿意幫忙……”
“大姐夫請說……”
“其實不只是門,這大長公主府很多地方都要捯飭了,像那些窗戶啊,桌子椅子啊,就有勞十三妹妹一塊兒捯飭了吧,要有人問起,就說是我的意思好了。”大駙馬伸手在屋子里頭指指點點。
榮華怔怔看了大駙馬片刻,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很爽快的點頭應了:“好,大姐夫難得求妹妹幫一次忙,妹妹怎么會不答應。大姐夫放心,一定按你的意思幫你捯飭好了。”
大駙馬一本正經沖她深深又是一揖:“有勞十三妹妹,讓十三妹妹破費了,這份情,我定會記著的。”
榮華不以為然擺擺手:“大姐夫不必客氣,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那十三妹妹你繼續忙,我還有急事要出門,就不奉陪了。”
“大姐夫請隨意。”
大駙馬正要走,可看著榮華兩手空空坐在那里,便更皺緊了眉,沖傻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幾個丫鬟發了火道:“你們幾個還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十三公主來了,你們怎么也不知道好好伺候著?還不快去把桌子搬出來,茶水點心端上來,好生伺候著……我在跟你們說話呢,都聾了嗎?還不快去。”
那幾個丫鬟嚇的俱是一哆嗦,看著大駙馬黑沉憤怒的面龐,哪敢不從,跌跌撞撞跑下去,照大駙馬的話做事去了。
大長公主府那些被綁的下人俱都傻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大駙馬也終于露了笑臉,一副心情舒暢的模樣:“我也是難得發一次火,托十三妹妹的福了。”
榮華聽著頓時更樂:“大姐夫客氣了。”
“那我先就先走了,十三妹妹慢坐。”
“大姐夫慢走。”榮華說著,眼看著大駙馬要走,又忍不住好奇的問了一句,“對了,不知道大姐夫今個兒是有什么急事呢?這么著急著要出門?”
大駙馬一臉認真:“喝酒。”
待大駙馬走遠,銀花忍不住湊到榮華耳邊小聲說話:“看樣子,這大駙馬在這公主府里的日子不大好過啊……”
榮華倒是一點兒不奇怪:“跟姒清華那樣專橫跋扈的女人湊對過日子,那日子能好過就怪了。”她倒是挺為這位大姐夫可惜的,出身鎮國將軍府,自小被宋將軍嚴格教導,文韜武略,還有一身好武藝,有將相之才,做了駙馬,是白白糟蹋了,住著富貴窩,郁郁不得志,只得每日借酒消愁,實在可惜。
要不……幫他一把?榮華望著大長公主府洞開的大門,若有所思著,唇邊緩緩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那就幫他一把,讓皇帝哥哥多員良將,順便也好再挫挫蕭家的銳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