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梆子敲過四更,吳王府正院的內室里,原本睡得好好的許成姝忽然醒了,睜著眼一眨不眨木呆呆看著頭頂上方黑乎乎的帳頂,一動不動躺了片刻,她便僵直著身子坐了起來,赤著腳下了床,只穿著單薄的睡裙,就直直出了屋子。
外間,值夜的小丫鬟躺在榻上,睡得死沉,絲毫未有察覺向來一覺到天明的主子竟然醒了,還自個兒出了門。
走出屋子,許成姝哪兒也沒去,或者,她也壓根兒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仿佛一縷幽魂似的,就在院子里東游西蕩起來,后來也不知道怎么著就瞧中了院中的一株桂花樹,圍著它打起轉來銓。
一圈、兩圈、三圈……
不停的轉…轂…
快五更的時候,吳王從外頭回來,一進院子,乍然看到不遠處的桂花樹下飄了一鬼魅似的白影,嚇了一跳,但也不過一瞬而已,很快,他便定下神來。他一向不信什么鬼神之說,自然不會當真以為是這院子里來了什么臟東西了,就算真有鬼,也定是人搞出來的。他再仔細看向看團白影,見果然是個穿著白衣、披頭散發的女子,便不愉沉了臉,喝了一聲:“誰在哪里?”賤婢膽子不小,深更半夜的,竟然敢跑到正院來裝神弄鬼,要是嚇到了他的阿姝,看他不扒了她的皮。
雖然他并沒有叫的太大聲,但在這寂靜的黑夜了,這聲音聽起來已是顯得極其突兀了,可是那個“女鬼”卻置若罔聞,繼續圍著那顆桂花樹在轉悠。
竟然一點兒沒將他放在眼里,果真膽子不小。
吳王見她無動于衷,臉色頓時更加難看起來。
“我在跟你說話呢,你沒聽到嗎?”他抬高了嗓門怒聲喝著,大步迎過去,一直走到距離那桂花樹不過三五步遠的距離,終于看清楚圍著那桂花樹轉悠的女鬼模樣,他頓時怔住,一臉驚訝,叫道:“阿姝?怎么會是你?深更半夜的,你在這里做什么?”
不知道許成姝聽沒聽到他說話,反正她沒搭理,繼續專心的圍著她的桂花樹轉悠。
吳王也很快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廢話了,輕輕低咒一聲,快步過去,一把摟住了她,阻止了她無謂的舉動。
許成姝似是不甘愿被制住,掙扎起來,不過兩眼依舊無神,面上的表情也仍然是木木的。
吳王還是頭一次見她有這樣抗拒的反應,一時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悲,亦感覺有些無措,不知道該如何安撫住她。
“噓,噓,”他貼著她的耳廓,嘗試著在她耳邊柔聲勸說,“沒事了,阿姝,沒事了,我回來了,不用怕了,沒人再敢欺負你了。”
令他意外的,這一招似乎真有效,許成姝原本劇烈的掙扎慢慢停了下來,還乖巧的偎在他的懷里,緊緊抓了他的手,不肯松開。
吳王頓時欣喜萬分。十年了,他還是頭一次見她這樣主動接近她。這是不是表示,她有好轉的跡象了?
待許成姝安靜下來,吳王終于能好好打量她,見她只著了一襲單薄的睡裙,還赤著腳,也不知道在外頭待了多久了,渾身染了冰涼涼的寒意,心里頭頓時冒出一股火了。該死的賤婢,怎么照看的?竟然任由她深更半夜的這幅模樣出來晃蕩。
“來人。”他怒喝一聲。
屋子里,值夜的小丫鬟終于從酣睡中驚醒了過來,她還不知道她看顧的額女主人已不在內室,急急跑出了屋子,看清楚院子里的情形才赫然大驚,刺骨的涼意瞬間從腳底心蔓延至全身。
死定了。
但她心里依舊存著抹僥幸,跌跌撞撞撲到了吳王腳下,懇求:“王爺饒命,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王爺饒命……”
“以后?”吳王冷笑,一腳將她踹翻,“你還想有以后?”
小丫鬟忍著痛,不甘心的再度爬起來,撲過去,求許成姝:“王妃饒命,奴婢以后一定會盡心竭力伺候王妃,求王妃饒過奴婢一命吧。”
許成姝縮在吳王懷里,始終一副晃然為有所覺的模樣。
聽到喝聲的侍衛們也都到了。
“把她拖下去,杖斃。”吳王一點兒沒留情面,命令。
“我不要死,我還不想死。”小丫鬟驚慌失措的想要跑來,很快就被侍衛抓住,拖了出去,尖叫聲響了一陣,很快嘎然停住。
夜,又恢復了沉寂。
珊瑚正巧回來看到這一幕,奇怪皺了眉,問吳王:“怎么啦,王爺?出什么事?”
吳王陰著臉怒聲道:“該死的賤婢,沒有好好照看好阿姝,竟然讓她自個兒跑了出來。”一邊說著,他一邊將懷中的人兒抱了起來,大步流星送進了屋里。
珊瑚看著他這般呵護那傻子,心里頭不住泛了酸,跟上去道:“府里守衛森嚴,就算跑出來,也出不了什么事的,你不必……”
話沒說完,吳王嘎然停住腳步,眸中寒光閃閃瞪了她一眼。
珊瑚渾身一冷,臉一白,忙閉了嘴,不敢再多言,緊跟著他進了屋,端了水來,眼看著他親手為那傻子洗好腳,送上了床,羨慕嫉妒的恨不能立刻將她取而代之。
吳王按了許成姝在床上躺下,雖然明知道她聽不懂,還是柔聲安撫了幾句,然后便要起身,帶了珊瑚去外頭說話,可是許成姝仿佛把他當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抓了他的胳膊不肯放開。吳王嘗試著抽了兩下胳膊都沒能成,便也就沒再堅持,仍由她抓著,就坐在床邊,跟珊瑚說起話來。
“可是都拾掇好了?”吳王先問。
珊瑚再將晦暗不明的目光從許成姝身上收了回來,正色看向吳王,點點頭:“嗯,扔亂葬崗了,他們找不到的。”
“那就好。”吳王點點頭,想到方才很勉強才應下與他們合作的李老,囑咐珊瑚,“李老那邊,你多費點兒神,千萬一定要把人拉住了。”
“我知道。”珊瑚爽快應下,眸中寒光凌冽,“若實在拉不住,我會親自動手永除后患的,王爺不必擔心。”
似乎篤定了許成姝一點兒聽不懂,兩人一點兒也不避諱,細細說起了事兒,絲毫未有察覺,一直靜靜的、一動不動躺在旁邊的許成姝呆滯的眸底深處飛快劃過一道晶亮的光芒……
……
榮華一早起來,沒見琥珀,便奇怪的問起金花:“姑姑呢?怎么一早就沒見?她去哪兒了?”
金花看著她,眸中閃過一道沉沉的憂色:“姑姑昨個兒晚上出去了……”
榮華聽了一詫,接連問道:“昨個兒晚上就出去了?她去哪兒了?干什么去了?”
金花搖頭:“不知道,她只說有事兒要辦,也沒說去哪兒了。”
榮華想起昨夜她曾跟她說了有件事要弄清楚了告訴她,難道就是辦那事兒去了?有必要這么著急嗎?還非要大晚上去?
“她沒說去哪兒,你就沒問她?”榮華默了片刻,又問金花。
“我問了。”金花道,“可是姑姑走的急,都沒來得及答我。”
榮華皺了眉,憂心忡忡起來,一邊若有所思,口中一邊喃喃自語:“到底去哪兒了?沒理由一夜都不會來的……”
金花聽了,安慰她:“公主,你也不要太著急了,或許是她去的地方遠了些,一時沒來得及趕回來,晚些,說不定就能見著人了,以前不也曾有過這樣的事嘛。”
可是榮華心里始終忐忑:“以前雖然也曾有過,可每回出遠門,要去哪兒,她都會提前知會的,哪一次有像這回這樣渺無影蹤的?”
金花一時無言,默了片刻,又道:“許是有什么事情耽擱了呢。公主不要太擔心了,以琥珀姑姑那樣好的身手,不會出什么岔子的。”
榮華一想也是,在天衣中,除了幾個身手恍若妖孽的老怪物,琥珀姑姑的身手也算是頂尖了,雖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打不過,難道還不會跑嗎?
應該不會有事的。她壓下滿心的忐忑,這樣安慰自己。再等等,說不定,很快就回來了。
……
是日正午時分,一輛不起眼的黑漆齊頭平頂馬車急急進了建業城門,穿街過巷,一路向南疾行,很快停在了位于城南富寧街街尾的董家大宅前。
“福伯,董家到了。”車夫挺穩馬車道。
車里很快鉆出一年過半百、頭發斑白的老兒,赫然正是馬玉嬌于姑蘇城家中的管家福伯。
與福伯一塊兒風塵仆仆從姑蘇趕來建業的還有馬玉嬌的貼身丫鬟福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