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商事府。
書房。
張榮方和姐夫速達合奇相對而坐。
兩人之間擺放著一張棋桌。
桌面上黑白子廝殺得難解難分。
張榮方執白,姐夫速達合奇執黑。
此時黑子已然將白子吞噬大半。勝負分明了。
思索片刻,張榮方不得不投子認輸。
“姐夫棋力精湛,我認輸了。”
他露出一絲氣惱之色。
“你還年輕,有些思路沒見過,想不到,也是正常。”速達合奇笑道,神色溫和。
他已經一年沒有發病了,如今狀況越發穩定,家中也諸事和睦。
這讓他心情越發變好。
“棋盤中,其實未嘗不是凝聚了大半人生。”
他嘆道。
“很多時候,你不爭,便會逐漸失去爭奪之力。最終不論多大的地盤,都將化為死地。”
“姐夫說的太寬泛了,榮方不是很明白。”張榮方低頭道。
“沒什么,只是有感而發。”
速達合奇如今沒了蕩山虎的阻礙,事務越發順暢。
也正是因此,在干出幾件功勞后,他也有了向上一步的資格。
此時有感而發,卻忽地發現,自己和一個十八歲的小孩子說這些作甚?
張榮方終究年輕,又花了不少時間在練武上,很多東西不懂,也很正常。
自己像他這么大時,還在為一個美貌少女和族弟爭風吃醋呢。
一晃都這么多年過去了。
看著對面一臉青澀的小舅子,他又聯想到自己賢內助的妻子張榮瑜。
“其實我也時常和你姐說,你性格是好的,雖然有些沖動,但少年意氣,只要是為了對的事,便不會錯。
年輕人要有銳氣,才能勇往直前。
可你姐總是擔心,覺得你總容易闖禍。”
“她就這樣,老是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張榮方不在意道,“其實我都十八了,當初一個人走了老遠路程,不也沒出什么事?”
“話是這么說,你姐也是關心你。
若是換個人,時常和你說這些不中聽的話作甚?
好了,不說這個,平日里你多對她好便是。”速達合奇勸說道。
“知道知道了。”
“知道就好,我們說說正事,我這邊有一個推薦名額,可以讓你補巫山府水運商理的缺,如果你愿意,后天就可以去上任。
水運商理雖然只是吏,但也是其中的最上一級。只要你稍微干出點事,我就能提你做正水運理長。那也算是九品了。”速達合奇鄭重道。
不管如何,從吏到官,這是多少人一輩子都夢寐以求的機會。
一旦成官,在大靈幾乎便能一代代傳下去。
只要不出大紕漏,便一切沒事,永享富貴。
若再人丁興旺,更是能以此開枝散葉,成就一地豪強家族。
“哎呀姐夫,你知道我這點本事的,那個什么水運商理天天去管做生意的,都是些磨嘴皮子的活,我哪干得來這個?您還是另找他人吧。”
張榮方立馬拒絕。
他若是走商業這條路,就完全打亂了自己之前的規劃。
而且他沒打算一直留在巫山。
張影的身份如今已經干到了相當于六七品的級別。在譚陽城明鏡宮,也算是道籍中高層。
已經有了這個基礎,他何必舍近求遠,還要從小吏開始干起?
至于道籍路線的官職是否有影響?
如今大靈講求廟學合一,道佛一樣能走上高位。
另外,比起張影,張榮方這個身份還多了一層桎梏。
那便是他是蠻儒。
張影那可是正兒八經的北人身份,上升起來遠比這邊快很多。
“那好吧,既然你心中不愿,我也不強求,不過你要明白,錯過這個機會,日后要再想拿到肥缺,就不會這么容易了。
這一次也是因為蕩山虎之事,之前的官吏被下掉了才有。”速達合奇提醒。
“沒事沒事。”張榮方滿不在乎,“姐夫你是不知道我,我張榮方就喜歡每天想干什么干什么,道籍也是去了道宮里掛個名。反正有你和姐姐在前面,怕什么。
倒是你們,趕緊生幾個大胖小子,不是更好?省得成天老盯著我。”
速達合奇哭笑不得。
以前他也是聽妻子說過,這個小舅子脾氣不好,犟。之前一直不覺得。
但現在,倒是第一次體驗到。
其他人千求萬求都得不到的官身之路,他居然毫不在意,棄如敝履。
不過張榮方越是這樣,他便越是感覺對方豪爽,真誠,不在意權勢富貴。
對方越如此,便越是感覺其品性率真。
沖動點其實沒什么不好,起碼不會像有的親族那般,表面笑顏如花,暗地里謀算害人
回想起在大都時的種種遭遇,速達合奇眼中也閃過一絲暗然。
“好了,你回去多想想,還有一周時間,如果回心轉意,便來和我說,若不愿,那就不用提了。”
“知道了姐夫。”張榮方回道。
他看出了速達合奇眼中的真誠。
誠如姐姐所說,這人確實是一個很真誠的人。
他對家好,性情溫柔,品格正直,雖然不是很聰明,長相也很丑。
但這個世道,外貌好看,心如蛇蝎之人難道還少?
除開偶爾會發一次病外,速達合奇當真是姐姐良配。
“另外,聽說你在和金家的金袖兒來往?”速達合奇忽然問道。
“是啊。”張榮方就是拿金袖兒當擋箭牌,自然點頭應是。
沒有金袖擋著,恐怕他現在又是三天一次相親,煩不勝煩了。
“金家也就是小商家族,金袖和你,其實也算是高攀。”速達合奇面色平靜。
“你若是喜歡,玩玩就是,這等功利之人,多數不得真心,不要當真。”
“額”張榮方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要記住,不要被外人蠱惑,若你真喜歡金袖,可以帶她離開金家,養在外面。膩了再賣去樂館就行。
這樣得一筆嫁妝后,賣人還能再賺一筆回本。”速達合奇面色如常道。
“”
張榮方無言以對。
好吧,他收回剛才的話,這姐夫其實一點也不正直
果然是在商言商
看小舅子臉色發怔,速達合奇以為他是擔心金家。
“沒事,我名下產業不少,金家大半生意都得仰仗我們。別說玩他們一個人,就是打死他們大房親血,他們也只得忍著。”
他笑著道。
“你若是還擔心,要不我現在便派人過去,廢掉他們一半產業也不過一個招呼的事”
“不不用了姐夫。”張榮方連忙道。“不至于。金袖其實也挺好的。”
“你啊。就是太善良。”速達合奇指了指他。“你要記住,這世上只有我們四個是一家人。其他的嘿嘿,一點也別信!”
他說的四個,張榮方也明白是哪四個。
除開他們三人外,還有一個應該就是盧美紗。
聽著姐夫的一頓說教。張榮方不由自主的心中嘆息。
這世道,如自己這般善良之人,真的太少了
◆ttκд n ◆¢ O
*
*
*
金袖下了馬車,抬頭看看天色。
那天陰沉如鉛,似散非散。
她伸手敲了敲張榮方宅院的大門。
冬冬。
“請進。”
里面傳來聲音。
金袖稍稍用力,推開院門。
院子里,張榮方正一身澹藍道衣,外披白色鏤空掛衣。
掛衣是一種類似女子披肩的服飾,一般用來裝飾或者點綴過于單調的單色衣袍。
從這個角度看去,金袖感覺此人身材當真魁梧高大。
回想起盧美紗一臉不快的神色,還有那些冷嘲熱諷的話。
她心中定了定,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她的選擇都沒錯。
盧美紗那般大小姐又懂個什么?
后悔?
她如今這般處境,再不決斷些,沒錢用了才更是會后悔。
“今天我們去哪轉轉?”她靠近過去,手里拿著一根楊柳枝晃來晃去。
一副天真可愛,沒什么心機的模樣。
實際上,這些時日的相處,讓她越發有些心急了。
因為張榮方雖然愿意和她一起外出游玩,打發時間。
但對她似乎沒什么感覺。
一個男人,如果對一個漂亮女子這么長時間,沒有一點害羞,沒有不好意思,更沒有任何試圖逾矩的舉動和言語。
如此君子過頭了
那大概率是對她沒興趣
所以金袖今日特地打扮梳妝了一番功夫。
黑發到背心處,細小的兩根發辮夾雜在長發間,配上兩側垂下的長鬢角,還有額頭的齊劉海。
再加上瓜子臉上櫻粉色的小嘴,忽閃忽閃的大杏眼。
給人一種清純可愛中,夾雜一絲稚嫩的成熟。
除開發型,她身上衣裝也精心挑選過。
鵝黃的無袖上衣,在胸前微微露出一絲雪白肌膚。下身的白色吊帶短裙,用一條澹藍色絲帶系上,將腰肢束縛得盈盈一握。
起身轉動時,偶爾還能看見裙下雙腿上,穿著的緊身獵裝長褲。
那長褲通體澹灰色,是用棉質制成,彈性極佳,緊緊包裹雙腿,將從腿到腰的曲線完全凸顯出來。
若非裙擺遮掩,金袖也不敢穿這種長褲外出。
這種裝束,實際上是曾經的密林民族流傳下來。
在密林中,為了避免被灌木荊棘掛住衣物,大部分都會選擇緊身一些的裝束。
一般這樣的打扮,會配備皮質長靴和皮裙。
因為若不遮掩,穿了等于沒穿什么都能被看到。
在發現張榮方對她似乎不怎么感興趣后,金袖便開始想辦法。盡可能的凸顯自己的優勢。
對此她很有自信。
雖然她勢利,愛錢,嬌滴滴。家里母親還需要大量花銷治病。
但她漂亮啊。
“這些天周圍都轉遍了,今天就去遠一點的地方吧。”張榮方笑道,“聽說陰槐林那邊有不少梨花開了,我們可以去逛逛賞花。”
“好啊,梨花潔白,遠看便能聞到香氣,我們還能買些吃食,在樹下野食。”金袖也來了興致。
這年頭,野外去游玩,對于一般人都是比較奢侈之事。
因為林中危險極多,若是沒有實力之人前往,很容易出事。
也就是張榮方是入了品的武人,才敢放言去野外野食。
“也好。”張榮方笑著點頭。
他自然不是心血來潮,隨便挑的位置。
陰槐林那里便是林中影桉件,曾經發生的地方。
如今雖然桉子沒有再發,可依舊沒多少人前往。
全因陰槐林中不光梨樹多,槐樹更多。成片樹蔭遮蔽,陰氣森森。
尋常人也不敢貿然接近。
這段時間,他正好借著養傷,一直收集有關陰槐林的情報。
如今傷勢好了大半,當即,他便打算先去周圍轉轉,看看實地。
等到傷勢徹底好了,再準備完全后,帶人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