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刑場撤離之后,流云社所有人都隨師父一路狂奔來到了靈山以南一處隱蔽的住處……據(jù)師父所說,這是經(jīng)凈慧師太指點才找到的好地方,也是師太在出家之前的居所。
不過話說回來,師父果真還是得手了對吧?
為盡量縮小目標(biāo),不至引起官兵懷疑,流云社眾人四散而去各自行動,于是這里就只留下了我、師父、墨云堯和上官青四個人。
入夜,月色深涼。
師父正在屋內(nèi)給墨云堯療傷,我站在庭院內(nèi),和上官青站在一起,彼此沉默。
“你去過漓王府了?”良久,我有些尷尬地朝他晃了晃手中的長劍,“碧如音是你……借來的吧?”說“偷”似乎不太合適,畢竟上官青也是為了大局著想,反正我用過之后也準(zhǔn)備給墨秋漓還回去,相信他不會生氣的。
上官青點了點頭,低頭瞥向我的肩頭:“你傷得怎么樣了,還疼么?”
“不疼了,你那一劍力道掌握得正好,沒傷到要害就沒關(guān)系。”我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往心里去,“不過我挺好奇啊,是我?guī)煾缸屇闳ソ璧膯幔俊?
“是啊,他讓我去我就去了。”
我登時滿臉黑線:“你可真聽話。”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人格魅力嗎?師父你也就騙騙這些江湖晚輩了吧?
上官青顯然并不愿在這個問題上多作停留,他低頭遲疑片刻,隨即若有所思地看向我:“楓塵,七王爺似乎對你很上心。”
“那是錯覺,還有,這種事不要在小云子面前亂提,聽見了嗎?”
他瞇著眼睛笑了起來:“我就知道,難怪他聽說我要替你借劍,二話不說就拿出來了,還說不用還了。”話說墨秋漓這個人情送得真是順當(dāng)啊,都不帶猶豫的,我要怎么感謝?唉,感謝不起啊……還是趕緊把墨司箏殺了比較妥當(dāng),就當(dāng)去了墨秋漓一樁心病。
正當(dāng)我倆有一句沒一句瞎扯的時候,身后的房門被打開了,我下意識回過身去,三步并作兩步跑到師父跟前:“小云子怎么樣了?”
師父負(fù)手站在原地,目光卻淡淡地掠向上官青:“小
家伙,他讓你進(jìn)去。”
上官青似是怔了一下,但也沒有多問,恭敬地點點頭就舉步走進(jìn)了房間。
心底一分一分變得冰涼起來,我仰頭看向師父,發(fā)現(xiàn)他也在注視著我,眸色深寂,凝重到令人窒息。記憶中,師父從來不會這樣嚴(yán)肅正經(jīng)地和我講話,我從來沒在他臉上見過悲傷、憤怒或是焦急這些消極的情緒表現(xiàn),然而現(xiàn)在,我卻在他眼中讀出了掙扎二字。
是的,他有事要和我說,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除了墨云堯,我想不出第二種答案。
“師父,到底怎么了?”
師父沉默良久,驀地深深嘆了口氣:“堯王武功盡失了。”
“哦,這我知道啊,武功盡失沒關(guān)系,我能護(hù)著他。”
“你懂什么?”師父仿佛在一瞬間就怒了,我從未見過他那么凌厲的眼神,駭人莫名,“千秋歲聽說過嗎?司天捷是用千秋歲廢了堯王的武功!”
如同一個霹靂在耳畔轟然炸開,我渾身狠狠顫抖了一下,直覺腦海中一片空白,幾乎連站立的力氣都被抽光了。
千秋歲……千秋歲……
那是以刁鉆古怪聞名的毒藥,中毒者經(jīng)脈逆轉(zhuǎn)內(nèi)力盡失,這并不是最殘酷的,殘酷的是中毒者通常只有九日的時間,九日之后必將遭受焚心蝕骨般的痛苦,據(jù)說曾經(jīng)有一位武林高手身重此毒,到后來竟被活活疼死。
當(dāng)初聽師父提起的時候,我還笑言千秋歲這名字太過諷刺,沒想到現(xiàn)在此毒卻應(yīng)在了墨云堯的身上。
“如果不出錯的話,今天應(yīng)該恰好是第九日。”師父沉聲道,“堯王本就受了重傷,今晚毒性發(fā)作,他很可能熬不過去……或者說,必定會熬不過去。”
我聞言下意識就要往里屋沖去,卻被他側(cè)身攔住,以不容違拗的力度。我甚至連“讓開”這兩個字都已經(jīng)說不出來,只是茫然地用力想要推開他阻擋的手臂,然而終是沒有成功。
“塵兒,你冷靜點,他現(xiàn)在不想見你。”
“說什么不想見我,在牢里還好好的,為什么不想見我?”我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但話說出口卻在抑制不住地發(fā)抖,“他的身體已經(jīng)快垮了,千秋歲那么烈的毒藥,你讓他一個人在里面,沒我陪他他會死的,我得去陪他!”到最后幾乎已是語無倫次。
“就算你去陪他,他也難逃一死,所以他才不想讓你看到他最后時刻的樣子,你不明白嗎?”師父的言語擲地有聲,“堯王方才拜托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你進(jìn)去。”
這句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重重戳在我心上,我氣息一松,淚水霎時就奪眶而出。
千秋歲無解,我很早以前就知道這種一種無解的藥,墨云堯熟讀《毒心經(jīng)》,怎么會不清楚自己種的是什么毒?可他即使在牢里都不肯對我透露半分,現(xiàn)在想來,那時候字字句句,全都像是臨終托付。
你把最后的溫柔都給了我,我卻不曉得你究竟有多痛苦。
“我墨云堯在此起誓,今生今世永不辜負(fù)阮楓塵,如有違背,天地共誅。”
那時的他,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許下這句誓言呢?我從來都不懂他,我口口聲聲說要陪著他,說要替他得來一切想要的東西,可面對他的艱難處境,我卻無能為力。
厚重有力的手掌覆在我的頭上,而后,慢慢揉了揉我的頭發(fā),師父看著近乎崩潰的我,靜默許久,悄然將語氣放緩。
“塵兒乖,人各有命,我們也不能強(qiáng)求。”
“可是我愛他啊,師父。”眼淚模糊視線,幾乎讓我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我低聲哽咽著,“說過要陪一輩子的人,怎么會這么狠心?甚至是……”甚至是連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見我。
師父只沉默地看著我,不再回應(yīng)。
這樣的他明明陌生得讓人害怕,我卻仿佛在瞬間就意識到了什么,頓時伸手死死扯住了他的衣角:“師父,你果真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沒有。”
縱然只有一瞬的遲疑,那也足夠了。
“你騙我!”我含著淚吼了一聲,“我跟了你二十年,還能看不出你在撒謊嗎?”
只要還有一絲希望,哪怕是赴湯蹈火,我也愿意一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