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上官青,江南人氏,是個盜賊。
從小便學(xué)著行竊偷盜,這大概是件很丟人的事情,在最開始居住的地方,幾乎所有小孩見了我都會吐口水,而大人們見了我都會不屑地罵兩聲,仿佛我是極其多余且骯臟的存在。
我也時常會想,像自己這樣無父無母從小就被歧視欺辱的人,除了當(dāng)盜賊還能做什么?
但答案卻是否定的,我依舊不甘心一輩子這樣渾渾噩噩下去,我在一個盜賊組織中待了整整八年,吃遍了常人所想象不到的苦,加之天賦過人,終于得以出師,再到后來憑借一身本事劫富濟貧行俠仗義,成為了眾口皆傳的所謂盜俠……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之后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為了洗刷之前留在心里的污點,我并不想做一個有污點的人。
我曾經(jīng)胡思亂想過,自己的輕功在當(dāng)世幾乎無人能敵,那么它為何不能帶著我逃離從前那些屈辱的記憶呢?那段時日,我已不愿回想,亦不愿多提。
直到十八歲那年,我遇見了墨云堯,也就是當(dāng)朝皇帝最小的兒子。彼時我與高手過招受了劍傷,暈倒在山路之上,有幸被他所救。
在那之前,我也多少聽說過九王爺?shù)拿枺贿^都不是什么好傳言,大體是講他玩世不恭不學(xué)無術(shù),時常流連于青樓之中,昏庸好色之類的。但令我驚奇的是,當(dāng)見到真人的時候,感覺卻不大一樣。
墨云堯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不客氣的說,我自認(rèn)也算是相貌上等,但和他比起來,到底還是少了幾分與生俱來的傲氣和貴氣……說實話,我不相信擁有這樣強大氣場的人會是一個紈绔子弟。
“你是堯王爺?”
他似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
我略顯尷尬地攤開手掌,掌心赫然躺著他的貼身玉牌:“一時好奇,就順手取來看了一眼。”這也算職業(yè)習(xí)慣吧。
墨云堯不怒反笑,悠悠然將玉牌重新別在了腰間,這才抬眼認(rèn)認(rèn)真真打量我一回:“你是盜俠上官青么?這樣的本事,旁人是學(xué)不來的。”
“多謝夸獎。”
莫名其妙的,大概是因為能談得來吧,我們倆竟做成了朋友。再熟絡(luò)一些,我便收到了他讓我加入流云社的邀請,那時我就想,即使只是一場交易,也沒什么不好的,人生總要給自己留下一些不尋常的東西。
到后來,我便成為了流云社的佼佼者,直到獨當(dāng)一面,能夠替墨云堯打理所有的事情……毫不夸張地說,在眾多身懷絕技的成員中,他最信任的就是我。沒有理由,這是屬于我們兩個人的默契。
墨云堯
是個有野心的人,他慣常把自己所有的想法都隱藏在不羈的外表下,然后用看不穿情緒的笑容告訴所有人,自己是個沒有任何威脅的王爺。
他是驕傲的,所以我也曾暗暗思量過,到底什么樣的女人才能入得了他的眼,然而我最終還是知道了,因為墨云堯開始有意無意在我面前提起一個女人的名字,那個女人叫阮楓塵。
于是我便更加好奇,尤其是在看到那次墨云堯重傷之余也要趕回天都,而且是為了“擔(dān)心準(zhǔn)王妃在皇宮里受欺負(fù)”這么荒謬的原因,我真的很想見一見那個傳說中的阮楓塵。
令百煉鋼化作繞指柔,她應(yīng)該會是溫柔似水的吧?亦或是傾國傾城驚才絕艷,才會讓墨云堯這么心甘情愿地捧她在掌心。
可我到底是想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初見阮楓塵,是在幽靈山莊的容樂堂里,彼時我早就知道墨云堯會來,所以在那里,我第一眼瞥向的就是他身邊的女人。
嗯,扮了男裝倒是英姿颯爽,想來換上女裝也是頗有幾分姿色的,不過她一看便知不是溫婉賢淑的女子,眉眼間帶著習(xí)武之人慣有的凌厲和警惕,尤其在不經(jīng)意間和我對視的時候,似乎還有那么幾分輕嘲的意味。
總而言之,不是善茬。
然后于夜間相遇,她衣衫不整地追出來,短短幾句話直讓我哭笑不得,世上怎么會有這么神經(jīng)大條的女人?看上去挺精明強勢,其實卻迷糊得緊。
在被我點破女子身份之時,她沒臉紅沒惱怒反而很淡定,誰知在我提起墨云堯的時候,她手中名劍卻凜然出鞘,瞬間便有了取我性命的氣勢……不過話說回來,她功夫修為真挺不錯的,必是師承名門。
墨云堯真是撿到寶了,我口中是這么說的,心里也是這么想的。但我不知道的是,或許自己從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就不受控制地動了心。
這聽起來實在是荒謬萬分,對吧?她是墨云堯看上的女人,而且對墨云堯一心一意,她的羞澀、歡笑、嗔怒,全都因墨云堯而起,作為一個旁觀者,我連接近她的理由都沒有。
緣分因何而起,原來的我,想都不敢想,但與她相識,我卻有了貪念。喜歡她拔劍的姿態(tài),喜歡她喋喋不休的模樣,也喜歡她看著我時笑意盈然的眼神。
她開玩笑般叫我青姐,僅這一聲呼喚,就令人心滿意足。
后來墨云堯落難,我逃出幽靈山莊,在霽州城內(nèi)與她重逢的時候,那種狂喜的情緒幾乎已到達(dá)了巔峰。她好好的,和原先一般的伶牙俐齒嬌蠻暴力,但我知道她有多心急,為了能去天都救回墨云
堯,她甚至不惜和師父鬧翻。
我承認(rèn)自己是自私的,在流云社暗道的時候,我差一點情難自禁對她做了出格的事情,但好在我們兩個終究沒有逾越界線。我不能做出對不起墨云堯的事,我能做的,就是遵守曾經(jīng)對墨云堯許下的諾言,盡全力來維護阮楓塵。
阮楓塵心里沒有我的位置,這是個令人絕望的認(rèn)知,而我卻只能認(rèn)命。
“倘若那天你和我錯過了,并不知道流云社的存在,你還會回天都嗎?”
“當(dāng)然,我下山后本來就是要去天都救人的,即使沒有你們,我也得去。”
她終究是義無反顧踏上了營救墨云堯的道路,一句他在那里,勝于千言萬語。
記得墨云堯曾經(jīng)說過:“上官,你可知要得一知心人有多困難?阮楓塵是我認(rèn)定的女人,今生今世,既然得到了她,我便不會再放手。”
然而他卻食言了,千秋歲發(fā)作時焚骨蝕心,阮楓塵在屋外急得要發(fā)瘋,他卻把我叫進去,問我能不能替他陪她一世。
彼時他的神情平靜如水,黑亮的眸子里甚至還含著笑意,而我卻突然有些害怕,就像阮楓塵當(dāng)初讓我刺下那一劍的時候,緊張得無以復(fù)加。我有什么資格站在她身邊,又有什么資格代替墨云堯的位置?
月色如水,我站在石階之上,看著阮楓塵跪下哀求自己的師父,淚流滿面撕心裂肺,并發(fā)誓自己愿意隨他回到碧潮山,從此與墨云堯再不相見。
“就和他說,我已經(jīng)死在了觀霞峰,讓他做個好皇帝。”
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濕了眼眶,或許為了阮楓塵,也為了自己。
相愛,竟是一件如此艱難的事情。
她終是選擇在師父的幫助下以身祭劍,觀霞峰一戰(zhàn),自此不知去向,而我,替她保守了五年的秘密。墨云堯失去所愛之人,卻奪得了天下,我清楚在稱帝的五年中,他沒有一時是快樂的。
五年后,墨云堯離位,阮楓塵回到天都,我在城外與她相遇,對視之間,卻驚覺物是人已非。
終于能坦然說出,她拜托的事情我已然做到,該是告別的時候了。那個蜻蜓點水般的親吻,自此落在我心坎上,再也揮之不去。
也許命運會給我另一種答案,我是這樣堅信著。愛過的人都會留在心底,直等到被時間慢慢沖淡痕跡,而她,值得擁有自己的幸福。
我是一個盜賊,但是我曾深切地愛過一個人。記憶中,有個笑意明媚的女子手持笑風(fēng)塵,一劍光寒,抵過水墨丹青描畫刻骨溫柔。
自此任江湖漂泊,不寂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