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碧云童子,我現(xiàn)在很慌。’
骷髏山,那長滿了芳草的山腰洞府中,有個小小的童子穿著彩衣、提著花籃,低頭走了出來,表情有點頹喪。
唉,師父又讓自己下山采花。
也不知會不會再遇到隔壁洞府那個兇神惡煞的馬元師伯,聽說這位師伯連金仙都吃過,最喜歡吃人心了。
他們這種童子,其實大多都是山石精靈點化而成,主要是負責服侍洞府之主,洞府之主外出時,也要看門守院。
若是存在的時日長久,自身靈性充沛,也有可能踏入高深的境界,成為正式弟子。
就比如,他們童子界最爭氣的存在,天庭的玉帝陛下。
當然,玉帝曾經(jīng)是道祖的童子,而且本身跟腳十分嚇人,算是先天大能一類。
像他這般童子……
福祿少,雜活多,修行壓力大,根本沒假期,師父在洞自己要端茶送水,師父出去自己還被要求抓緊修行,不能有絲毫懈怠。
豈是一個慘字了得。
吼——
深山中傳來一陣低吼聲,碧云童子渾身亂顫了幾下,抱著花籃悶頭朝山下山谷飛去,身形倒也十分迅捷,一溜煙兒沒了蹤影。
馬元師伯當真,嚇死個銀。
噗噗噗。
前方傳來一陣拍打翅膀的聲響,一只靈鳥落在碧云童子的必經(jīng)之路上,鳥眼中閃爍著詭異的光亮。
與此同時,陳塘關,祭著乾坤弓、震天箭的那面城墻上,也有一只模樣相近的靈鳥落在城樓的飛檐上,鳥目注視著一蹦一跳來此地的哪吒。
兩只靈鳥自是李長壽的紙道人所化。
準確來說,這是兩只紙鳥,主要用以監(jiān)察、送信、看夜間小片段、搜尋敵蹤等等領域。
而它們的雙目所見情形,都投影到了太白宮后院,小瓊峰上立著的特殊銅鏡中。
李長壽現(xiàn)在,只能遠程觀察此事。
道祖突然夢中召見,其實已是明擺著告訴他,闡截第一戰(zhàn)即將打響,讓他在旁看著就是,不要隨意出手。
李長壽的話語自是遵從自己一貫的風格,只是說自己會離開洪荒,但不會離開洪荒太遠,也算是對天道的一種威懾。
與道祖‘開誠布公’的談了談,彼此立場已十分清晰。
暫且不說這立場是真是假,有幾分真假;
客觀來說,道祖確實代表著天地一方,想壓制生靈活力,避免遠古洪荒破碎的災厄再次上演。
李長壽代表的是生靈一方,保留了反抗天地的火種,卻因本身是‘弱勢群體’,也無法主動掀桌子。
夢中論道,雙方就各自觀點進行了意見交換,并各自退了半步,讓雙方不至于立刻陷入絕對的對立。
道祖要保原本的封神劇本,以周代商、折損截教、提攜西方、興盛天庭。
李長壽要護住截教幾位親友,盡量讓無業(yè)障者肉身上榜,保存道門元氣,護持生靈意志,興盛天庭。
這次論道中,彼此新達成的默契,就是李長壽不會干涉道祖對劇本的間接推動,而道祖準許李長壽對劇本進行微調(diào),保留生靈一方高手的實力。
這里面涉及到‘生靈宿命’、‘萬物均衡’、‘陰陽學說’、‘天人合一’等等理念,也算是洪荒大小老銀……咳。
洪荒兩代善謀算者的正面碰撞。
“嘖,”李長壽雙手枕在腦后,在躺椅上打了個哈欠。
側(cè)旁,圍坐在一只矮桌周圍的靈娥、有琴玄雅、熊伶俐、混沌鐘鐘靈,正各自端著冒著白霧的茶水,吃著靈娥做了許久的點心,討論著彼此的牌技,以及有琴玄雅聽來的天庭趣事。
若此情此景是一幅畫卷,李長壽一側(cè)的可以標注為‘生活壓力’,右側(cè)的標注則是‘悠閑午后的下午茶’。
靈娥與有琴玄雅的目光,總是會時不時落在李長壽身上。
李長壽突然喊她們過來,卻也不說具體要做什么事,讓她們總不免有些在意。
銅鏡所顯,碧云童子已到了山谷中,拿著一只樹杈,輕輕揮掃著面前的花花草草,禁不住抬手打了個哈欠。
小哪吒在城墻上蹦蹦跳跳,躺在一處飛檐上,翹著二郎腿、也打了個哈欠,似乎要小憩一陣。
靈娥忍不住問:“師兄,是有什么事嗎?”
“啊,沒事,”李長壽隨口應著,“心里有些不爽利,所以喊你們過來一同做個見證,這樣多少能開心些。”
混沌鐘鐘靈嗤的一笑:“您老還有啥不爽快的?
太白金星單手壓群龍,咱不出去都聽到不少生靈議論呢。”
李長壽搖頭輕嘆,皺眉凝神,低聲道:“剛跟師祖吵了一架,被師祖警告不要壞他算計,心底正郁悶。”
鐘靈:呆。
“我啥也沒聽到,啥也沒聽到,”鐘靈大姐翻了個白眼,“人教怎么都是些怪……”
“嗯?”
一縷太極圖道韻環(huán)繞左右,鐘靈瞬間改口。
“怪強怪強的大佬。”
“哼,”太極圖的靈覺隨之消散在李長壽身周,顯然此時就護持在李長壽身上。
鐘靈松了口氣,抬手輕輕拍打著胸口,小臉上滿是后怕。
靈娥小聲道:“不管怎么樣,師祖都要講講道理呀,師兄為天庭做了這么多事,也不能說罵就罵呢。”
鐘靈瞪了眼靈娥,這話都敢說?
有琴玄雅皺眉問:“師兄口中師祖……可是道祖?”
“莫要討論這些了,”李長壽擺擺手,“免得師祖聽到也會不爽利,尊師重道可是咱們洪荒晚輩的優(yōu)秀品性。
過來看吧,馬上就要上演一場好戲了。”
李長壽話音剛落,面前那分做兩側(cè)顯影的銅鏡中,哪吒一側(cè)突然傳來了對話聲。
“將軍,咱們頭頂這把弓真的誰都拉不開?”
“不少煉氣士都試過了,這弓弦紋絲不動,”城門洞中,輪值的將軍與兵衛(wèi)討論著這般小事。
那將軍壓低嗓音道:“據(jù)說,咱們總兵大人也拉不開這玩意,不然上次那些龍族來犯,早就用這把弓箭射他們了。”
嗓音鉆入哪吒耳中,頓時讓這正無聊的小英雄坐了起來。
一個翻身,哪吒跳到了城樓中,看著那供奉著三株清香的一把長弓、三把長箭,小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感覺、只是單純出于他的感覺……
這弓箭好像不是太厲害呢。
長弓從上到下包裹著白色的布條,完全沒什么寶光,那三把箭倒是蘊含著一種鋒銳與煞氣,但總覺得也像是不太完整。
小手一伸,這長弓頓時落在哪吒手中,哪吒上下打量了一陣這把比他高多了的長弓,拿在手里揮了揮。
“這么輕,能有啥力道?亂吹牛。”
哪吒歪了下頭,隨后提著長弓翻身跳出城樓,徑直自城墻上跳了下去,嚇的那守門將領、過路扛著各種建材的百姓一陣驚慌失措。
“三少爺您怎么就直接跳下來了!這么高的地!”
“摔著沒?您可別摔著了。”
“沒事沒事……就這個嗎?”
哪吒揮著長弓問:“你們剛才說誰都拉不開的,就這個嗎?”
那將軍趕緊點頭,連連說是。
“看著。”
哪吒輕哼了聲,右手摁住弓身,手指勾在弓弦之上,輕輕用力……加大力度……青筋暴起……
嗡~
弓身輕輕震顫,其上出現(xiàn)了道道流光,凝成了一只半尺長的長鎖。
太白宮出品·白澤匠心打造·長壽兒童鎖!
哪吒頭一歪,大眼中滿是光亮,頓時起了精神。
“好玩,好玩!還會發(fā)光!”
周遭凡人兵將見狀,大多臉上掛滿冷汗。
那將軍連忙向前,對哪吒道:“三少爺,此物總兵大人交代過,不可亂動。
您這是把神兵吵醒了,說不定會有什么災禍。”
“行吧,”哪吒頓時有些掃興,將還閃爍著光亮的長弓扔回了將軍手中,“當真無趣。”
那將軍連忙低頭賠笑,大手剛握住長弓弓身,其上仙光凝成的長鎖,乒的一聲徑直炸散。
李長壽:……
這還真是,未曾設想過的解禁套路。
哪吒小眼一瞪,感覺自己有些被這只長弓針對外加嘲諷。
那名將軍卻是虎軀亂顫,雙目一紅,差點就喜極而泣。
這是哪般異象?這是什么機緣?!
神兵擇主!
這定是傳說中的神兵擇主!
自己難道要踏上一條逆襲之路,加官進爵、征戰(zhàn)封侯、迎娶權(quán)貴女子、走上人生巔峰!
“拿好本將的佩劍!”
守城門的將軍大喝一聲,將手中長劍扔給身后的甲士,手臂鼓起,邁開弓步,做出拉弓的架勢,目光看向了天穹。
“開!”
弓弦以微小的幅度輕輕震顫,但這將軍面色已是漲紅,渾身上下不斷亂顫,一股濁氣自后門失守,帶出了一聲‘卟’的響動。
就聽叮當亂響,一名名趕路的百姓口吐白沫跌倒在地。
少頃,守門將軍無力地跪坐在地上,不知何處傳來二胡聲響,讓他雙目逐漸失去光亮,慢慢地趴在地上,無力地揮打著大地。
蒼天,大地,為什么要這么殘忍的對待他!
既然是他無緣的寶物,為何還要給他那種暗示!
他難道終究只是平庸的陳塘關中級將領,只能領著薄薄的薪水,賺著不多的名望,等自己攢夠錢就回家做個平庸的地主老爺,買幾個漂亮的侍女,平凡的度過一生了嗎……
不!
“喏,我再試試。”
哪吒手指讀著鼻孔,小手一伸,乾坤弓頓時落在小手之中。
這次,他輕輕吸口氣,小臉上寫滿認真,學著剛剛守門將軍的姿勢,邁開弓步,抬頭看向天空。
吸氣、運力,仙力涌動、靈氣匯聚。
弓弦被直接拉動!
哪吒心底一笑,此時他都已想好,該如何鼓勵這個被打擊到的大叔。
自己先拉開弓弦展示下神力,而后再對大叔溫柔的一笑,說一句:
‘不要灰心,我可是仙人轉(zhuǎn)世的說。
你只要勤加練習,每天百次深蹲、百次俯仰、百次俯臥、來回跑五十里,一定也能做到的。’
“咦?”
哪吒突然感覺到長弓在吸納自己的靈力,而弓弦已被拉開小半。
一縷縷紅光在他兩手之間匯聚,那城樓中的一根箭矢緩緩消散,又迅速在哪吒面前凝成,完美嵌入了長弓。
乾坤弓開!
震天箭來!
哪吒感覺自己還有余力,小手臂盡量撐開,長弓被拉開大半!
這一箭!
哪吒突然有一種豪情,要去射破蒼穹,如傳說中的大羿射日那般!
還能繼續(xù)來!還有余力!
“嘿!”
讓本小仙看看你這把長弓真正的潛!
咔、啪!
哪吒猝不及防,手中弓弦突然失卻力道,身形失衡后仰!
定睛一瞧,長弓的弓身竟直接從中斷掉,幾塊指甲蓋大小的碎塊蹦飛了出去,小哪吒也一屁股坐在地上。
“啊這!”
咕——
哪吒喉結(jié)顫了幾下,已是能想象到自家老爹盛怒的畫面。
陳塘關城門前瞬間寂靜無比,那名守門將領愣愣地看著眼前繃斷的長弓,不由得悲從心起,自覺剛剛那樸實而美好的愿望,也已是難以實現(xiàn)。
小瓊峰上,李長壽皺眉看著這一幕,想笑又有些擔心。
道祖該不會以為他在故意搞事吧?
這波純粹誤會,責任重在白澤先生技藝不過關,跟他可沒什么關系。
銅鏡所顯的另一側(cè),那碧云童子已是采了一籃野花,蹦蹦跳跳的回返自家洞府。
雖然這童子也不知自己經(jīng)歷了什么,但也莫名變得開心了一些。
“小哪吒又要做什么?”
靈娥小聲問著,幾人一靈繼續(xù)盯著銅鏡畫面。
只見哪吒拍拍屁股站了起來,將斷掉的長弓用長弓上纏繞的布帶捆上,心虛地彈了彈弓弦,對那將軍道:
“若我爹問起來,你就說是我弄壞的,不必擔心。”
那將軍頓時感恩戴德,差點痛哭流涕。
“那個,”哪吒小聲嘀咕,“我爹如果不問,你也別主動去說,這東西就是個擺設,老物件了,不堪用。”
“是、是,末將明白,三少爺放心。”
哪吒淡定地點點頭,提著弓箭、身形輕盈地跳上城樓,將長弓歸于原位,隨后心虛地看看左右。
溜了溜了。
小瓊峰上,幾位仙子輕笑連連,李長壽卻是暗自納悶,不知道天道劇本又該如何上演。
難不成……
于是,幾個時辰后,夜深人靜時。
一道黑影悄然鉆入城樓中,將那把長弓帶走,又在拂曉之前,將組裝好的長弓送了回來。
李長壽躲在暗中注視著這道黑影,當真有些哭笑不得。
這彌勒,啥活都接、啥活都干,好好的西方教大師兄,硬生生活成了一個修理工。
清晨。
李府之中,李靖聽到傳言,帶著哪吒直奔城樓,見到的自是一把毫無瑕疵的長弓。
順便,那三只箭矢都已一般長短。
李靖心底一嘆,微微搖頭,對著長弓地嘆道:
“謝謝您,星君。”
角落中,某個微胖的道人砸了下墻,轉(zhuǎn)身遁走,留下半聲冷哼。
這個混賬李長庚,這個仇,貧道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