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成帝沉吟了片刻,“大祭司既是有意隱瞞,想必早已有了打算?”
商靳面如沉水,“本想留她性命……”
“現在更不可動她和腹中孩子。”晗成帝等不得他說完,如今此事所知者甚衆,若是寒林出事,指不定會有何等不堪入耳的傳言。
“……的確。”商靳停了下來,壓低聲,“那丫頭說過,她給自己三個月,也給我三個月時間。”
晗成帝側頭不語,等著商靳繼續說下去。
“楓璐教了她禁法,她企圖用禁法斷絕供給胎兒的靈力,若是成功,界靈出世自然也就延緩,而我正尋求法子增強她的體質,保她一命。”商靳緩緩說著,眉間漸鎖,這些話聽起來容易得很,真要做成,卻是不啻登天。
“若是不成,她決意一死?”見商靳頷首,晗成帝輕嘆一聲,“林兒原是個好孩子……除此以外,真沒有其他法子?”
商靳不答,正欲走向廊中,忽然想起一事,“我曾給他們卜過姻緣,確乎是良配,因此當初纔會鋌而走險,不想事情還是到了這一步,進退兩難。還有那丫頭的命相,這麼多年,依然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大祭司無論如何留那丫頭吧,川兒與她情深意重,如何能夠說分開就分開?”晗成帝苦惱地看向廊外,朔風捲過,一陣雪花紛紛揚揚飛去,將明亮的燈影映得有些模糊,“樸表弟只得這一女,難道大祭司還不肯諒解他當年行事?”
寒林止了淚,累得連眼睛也不願睜開。
翟川與她爭了幾句無果,只得柔聲安慰。“林兒,此事我們再想辦法,外間寒冷,先進去吧?”
“好……”寒林覺得身體好轉了不少,應該不會再難受,便應下了。
“呀!”旭華剛鬆了口氣,轉過身便看見晗成帝和商靳走來。不禁嚇得略一哆嗦。“陛下,大祭司,兩位殿下正打算回去……”
商靳瞥了她一眼。揮手讓她退下,“你先進去。”
旭華抿了抿脣,她前幾日聽薛瞳說起過寒林的事情,也知道界靈到底是怎麼回事。再加上商靳向來嚴厲,旭華一心認定他是來爲難寒林。哪裡肯就這麼走了,扁了扁嘴,“大祭司,你不要責怪兩位殿下……你看太子妃都這樣了。好可憐見的……”
“旭華,你且進去。”晗成帝面色微沉,哪裡有心思與她饒舌。
旭華見兩人都面色不善。更覺不放心,大著膽子不平道:“陛下說過兩位殿下不能有孩子。那當初又何苦讓他們成親?若說有錯,分明是陛下和大祭司有錯在先……!”
“旭華……別胡說……”寒林強掙起身,“快進去,我不會有事的……”
“我不進去!薛姑娘說,因爲太子妃會懷上界靈,所以大祭司便要殺了你,這究竟算是什麼道理?!”旭華鐵了心不走,拉起袖子掩面,一邊哭一邊說,“太子妃究竟有什麼錯?她肚子裡的小殿下又有什麼錯?!”
翟川見商靳面色愈加難看,也出言喝止,“旭華,別說了,你先進去。”
商靳最忌諱的便是旁人頂撞,今次因爲寒林身體不適已經百般隱忍,見旭華還不肯罷休,早已惱了,手中靈力陡盛,打算給她些教訓。
寒林轉眸瞥見,急忙用法術將旭華推開,靈力動得太急,再次又咳又吐,好容易停下來,整個身子軟在翟川懷裡,幾乎連喘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大祭司這是打算逼死林兒麼?”翟川輕輕撫著她柔弱的肩背,一邊扣住她的手,目光不移開一點,“她曾爲了護我,與我定下靈契……”
“川,不要……!”寒林明知道他想定契,可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只一眨眼,便有白光滲入自己手中,深深烙入血脈,再難分開,“你……你終究還是……可我如今命如薄紙……”
“林兒,爲了我活下去。”翟川看著她因爲驚訝和急怒睜得很大的眸子,低聲苦笑,她要以一死換他的安寧,他偏偏不讓她如願,定下靈契,同生共死,誰也別想離了誰。
寒林斂眸,所有的話都被淚堵得死死的,一句也說不出來。
商靳見事已至此,無可挽回,早將方纔擔憂寒林的心思用盡,陰沉了整張臉,“都給我回去入席。”
回到席上,初時沈氏、梁氏、甘氏、林氏等京城人家的幾位夫人還過來探望道喜,但見寒林精神短少,一雙眸子半瞇,窩在翟川懷裡也不知是不是已經睡過去了,便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席上祈天宮的族人自是知道她自小體質虛弱,這般一折騰只怕是真的撐不住了,但另有些人便私下說寒林未免太過柔弱,只怕是故意如此也未可知。
臨近宴罷,還有熱鬧的敬酒。第一批進來的是外間的朝臣,雖然他們的席離這裡較遠,但也都聽聞寒林有了身孕,如今瞥見他們兩人這樣親密地偎著,不過彼此會意地笑了笑,悄悄繞開了去,畢竟連晗成帝和商靳都沒說什麼,他們自然不敢有什麼閒話。
夫人們來時,也敬到翟湄爲止,隨即心照不宣地退了出去。
最後一批纔是京城的小姐們和一些封國的公主,全都用五彩的輕紗掩了面,從紗幔後款款走入,一時釵釧環佩之聲不絕於耳。
那些姑娘家敬過翟湄,見寒林大約是睡著了,翟川則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渾不在意身旁經過的人,不禁好奇地打量他們。
翟川平日極少露面,這些女孩子們即便偶然遇上,也不敢細看,此時得了這樣好的機會,都管不住自己的目光,更有幾位開始盤算著請求爲妃,但轉眸看到寒林安靜的睡顏,卻又灰了心,這個女子即便現在一臉病容,依然美得這麼幹淨高貴,見過她的人,如何能再看得上那些庸脂俗粉?
“……幾位公主、小姐,可都敬完酒了?”翟湄見她們遲遲不走,商靳等人自然不好意思趕人,只得自己出言催促。
“川兒便不擡頭看看這些姑娘們?”商柘看了看那些女孩子們,一個個秀眉微斂,滿是不甘,隨口開起玩笑,“左右林兒一會兒要與你一道回去東宮,有的是時間看。”
“叔父說笑了。”翟川擡起頭,這才發覺身邊立了不少人,因是自己太過出神冷落了她們,便歉然地笑了笑,“林兒身子不適,幾位姑娘請回吧。”
“母親說,少祭司大人如今是重身子,不能飲酒的,那……那殿下總可以喝的……”一個櫻紅色面紗的女孩子含羞帶怯,聲音又軟又糯,飛快地瞥了翟川一眼,又低下頭去盯著地上的刻花。
翟川微蹙了眉,寒林這一番折騰已經累極,好容易睡得安穩,再這樣糾纏下去只怕要將她吵醒,便接過一一喝了,示意她們輕聲退下。
幾個女孩子得了這樣的待遇,全都歡欣鼓舞,便乖乖地扶起紗幔打算出去,唯有一個蔥綠色衣衫的女子依然立在裡面,淡淡的天青色薄紗下,隱隱露出她的面容,正是陶雪安。
“我與寒林妹妹自幼相識,交情自然不同別個,別人的酒可以不飲,我這一杯是清茶,可該給個面子吧?”陶雪安勾起一抹笑,著實不客氣地坐在了寒林空出的位子上,大有她不飲便不走的架勢。
翟湄擰了柳眉,低聲喝止,“陶小姐,寒林妹妹已經睡去,你不必故意爲難。”
陶雪安捏著杯盞,輕輕搖頭,“無妨,左右離宴罷還有一會兒,我便在這裡等著寒林妹妹醒來。”
“不必等了。”清淡溫和的聲音如流水一般在屋內漾開,那些已經出去的小姐和公主們不禁又折返回來,恰好見寒林緩緩掙起身,美麗的面龐上帶著一抹淡笑,正靜靜看著翟川,一時又是妒火中燒,又是自愧不如。
“喲,妹妹總算醒了呀,看來我的面子果真是大的。”陶雪安並不理會祈天宮那些祭司冷然的目光,她早已顏面掃地,自然不能讓寒林快活。
寒林轉了眸子瞥她,低低笑道:“陶小姐,之前已經說過,寒林此生親緣淡薄,並無父母可依,亦無姊妹兄弟可親,實在高攀不上小姐。”
她說著,商靳微微斂眉,似乎有些悽楚之意。
“好,太子妃殿下,請飲茶。”陶雪安斂了眸子,將手中的杯盞遞上,直見到寒林慢慢飲盡,才滿意地起身欲走。
“陶小姐,少待片刻。”寒林抿了抿脣,饒有興致地在杯中燃起靈火,“這茶中,有活血之物。”
翟湄立時冷了臉,但此事關係太大,涉及謀害皇嗣,她也不敢僭越,只是低聲問寒林,“你既然知道,爲何要飲?”
“盛情難卻。”寒林瞇起眸子笑,回頭見翟川冷著臉看自己,輕輕咬了咬脣,“別擔心。”
“我知道你不怕藥物,可……”翟川壓低聲,瞪了她一眼,這般拿自己的身子玩笑,就算知道不會有事,難道就能不擔心?
陶雪安咬著脣,隨即冷笑,“寒林妹妹分明無事,怎麼就能說我想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