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沈知書才錯開目光,走去給自己斟了杯茶,拿喝。
北地氣候干燥,她的嘴唇有些龜裂,手背上猶有方才登城時被磚墻擦傷的痕跡。可她就這么端坐在那里,不說話的時候模樣平靜,絲毫沒有人在亂軍之中的緊張神態。
已有一年多未見,早前他離京時,她還是那個入翰林院不久、處處謹慎做人的新科女狀元孟廷輝。此時再見,眼前的這個女子竟已成了臣工們口中的奸佞寵臣。而千里之外,京中朝堂上的那些風云之事,他在青州亦多有聞。
在翰林院時敢夜諫太子,入門下省后亦敢接狀彈劾王奇。在臺獄中對朝廷命官私自動刑,又暗通御史臺侍御史將魏明先逼出朝堂。位不過從四品,卻享欽賜車駕宅院,便連似廖從寬這等圓滑之人亦肯與她親近。皇上登基點她為大典前導官,因她之故當廷排貶四位朝中重臣。她雖遭貶,可京中朝官哪一個還敢再小看她?
就連他這個與皇上君臣相知二十余年的人,見了她也得稱她一聲——孟大人。
那年春日在嚴酒樓看見她時,他何曾想到這個女子有朝一日竟能有這番榮寵?可她身上這浩蕩皇恩……他雙眉微緊,一念及千里之外九龍鑾座上的那一人,便覺得怎么都想不通。
那人的性子他再了解不,斷不會單單為了一女子而不將朝綱放在眼中。而孟廷輝又是何德何能,怎會讓那人格外傾心?論相貌,朝中女官比她艷麗者大有人在;論才學,她孟廷輝也未必就是朝中女官中最通史典之人;論為官之道,他妹妹沈知禮又何嘗不是長袖善舞之人?看來看去,好似也就她這一副天地不怕的神色,要比旁的女子來得驕然。
杯中清茶漸發涼。
他擱下杯子不防孟輝在后忽道:“皇上有旨,升青州為青州府,由沈大人領知府一職。又自沖州府遷潮安北路安撫使司來青州府,新任安撫使一缺尚未議決。”
沈知然,“如此突然?”
她目光淡地。仍是一副歇神地樣子。“并非突然。沈大人自己也說了。與皇上自幼一同長大。怎能不知皇上地性子?北境地事情皇上究竟是如何盤算地。沈大人定是比我清楚。”
他看向她地目光漸變眼。“孟大人果然不負皇上寵信。”至是才知。她心中是多么懂得那人。又是多么肯為那人盡效身心。
論此一點。朝中怕是再無女子能出其右。
孟廷輝抬眼瞅他:“沈大人出知青州已逾一年。連皇上登基大典亦未受詔回京中不怨皇上?”
沈知書搖頭。“皇上諸事自有分寸。”
她便微笑。“皇上移潮安帥司至青州府。此間深意朝臣盡知。安撫使司一缺。沈大人想是不想?”
他是萬沒料到她會說這些,語氣又是那般不拘伏束當下提防道:“我資歷尚淺,安敢奢望掌印一路帥司?安撫使司一缺當由皇上復擇重臣,如此方可安北面軍心。”
孟廷輝一抿唇上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不言語。
沈知書被她盯得有些發毛由撇開眸子望向窗邊,低聲道:“……也曾想過,便是一直留在潮安此地,亦非不可。”
她輕聲道:“可是因嚴馥之之故?”
沈知書驀驚,復又看向她,“你……”
孟廷輝嘴角輕翹,“嚴家富甲一方,沈大人若得嚴家大小姐之助,于這潮安一地為官當是便利不少。”
他的臉色頓時變得極難看,盯著她道:“我在孟大人心中,當真如此不堪?”
她卻只是看著他,久而未言。
當年大好春日初見此人,那一身浪蕩風流氣再加這一雙漂亮眸子,端的是能迷倒無數春閨可人兒。入京之后更是耳聞目睹了他在朝中上下是何等受一眾女官、貴勛千金的萬般青睞。他的顯赫家世朝中無人能比,他與皇上的君臣相得之情天下更是無人能及。這樣的一個男子,又怎會無所希求地與一商賈女子結定情意?
不是
,實是她想不通,他怎會與嚴馥之二人互生愛慕之
沈知書冷然拂袖,道:“孟大人向來善于鉆營投巧,但休要把自己那套放在我身上。我與嚴姑娘的事情,不勞孟大人操心!”
她知他是真的生氣了,便也不惱他這般諷謔他,許久才又輕聲道:“沈大人可知,我這一生無父母無親人,唯一能稱得上是朋友的,也就只有嚴馥之一人。”
沈知書站定不吭聲,臉色黑沉。
屋門忽然被人推開來,有人叫他二人出去,說是霍德威已叫齊了營中九品以上軍校,但等孟廷輝出詔宣敕皇上招撫之諭。
孟廷輝當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