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水陸之要會,畿輔之襟喉,京杭大運河的北端,京師的東大門。
打金海陵王完顏亮即位后,下旨開辟漕運,利用金口河引永定河水,開鑿東至今通州一帶的運糧河,800年來,通州地區一直是燕山地區漕運及倉儲重地。
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東運河,西運河,東西運河運東西。
鄭芝龍都忘了自己前世是幾歲時候看小故事時看到的這幅對聯,卻至今記憶猶新。
通州張家灣碼頭上,漕糧運輸的終點站——向北進到通州碼頭的水道水流量小,漕船無法通行,只能用小船駁運。此刻,一二百艘漕船、花船、貨船,乃至數量更多的駁運小船,一切能夠收集到的船只都在緊張的裝載著物質。
帝后、太子、諸王和隨駕的文武百官們,已經在通州城內歇息了。知州周文貴雖然不是啥能臣干吏,可這點事兒還是難不住他的。
早使人收拾出了一棟棟房屋,再有吃食,已經把一切都安置的妥當了。
這人是北宋大儒周敦頤的后人,淮安府清河縣人。兄弟周文煒公乃關中商州知州,李自成入關中時,時任商州知州的周文煒和兵備道黃公,嬰城(商州)據守,血戰數日,力竭援絕,城陷被縶。李自成以高官厚祿誘之,周文煒不從且大罵,民軍又將文煒幼子周元生綁至,夾刀脅之,以殺子來威脅周文煒,文煒益怒不從復大罵。民軍遂斷文煒舌,(周文煒)猶張目噴血喉中作罵聲,民軍遂殺之,并殺其子。
周文貴是京畿一干地方官中最不可能投效李自成的人。
夜色里,整個張家灣亮如白晝,尤其是臨河碼頭處,大批的勞力在搬運著一箱箱沉甸甸的木箱,一個個達官顯貴家的都管能為一艘船的位置打的頭破血流。
這船只不多,攏共就一二百艘,扣除了皇家御用的,再有一些人是能入皇帝眼睛的,能剩下一半嗎?
這隨駕的達官顯貴又有多少?隨身都帶了多少金銀細軟,古董珍玩?還有一個個的男女奴仆?這么點船根本就不夠用。
要不是有軍兵看著,只怕這些人都能打出狗腦子來了。
“有這些人在,今晚是都別想睡了。”碼頭上,光頭兵總管李武對身邊的人說道。
“可不是。這些白癡現在著急了,之前可一個比一個存氣。”理解不了,平常人真的理解不了這些達官顯貴們的思想。
“所以現在一個比一個著急。看他們身后隨著的車馬,哪個輕便簡單?別說是一艘船了,三五艘也不夠他們一家用的。現在是保命還是保家當,可有的是他們心疼了。”
李武他們在邊上看瓜喝茶,說著風涼話,一點也不覺得那些個達官顯貴可憐,就像現在的吳三桂。面臨著人生抉擇點的吳大帥他也陷入了煩惱中,可沒誰以為他就可憐了。
人家這是幸福的煩惱。
在如今天下,不是誰都有資格被崇禎帝、李自成和多爾袞三方面齊齊拉攏的。
鄭芝龍本來沒打算動吳家,老吳家不在燕京城了,劉宗敏又怎么擄掠陳圓圓讓吳大帥好沖冠一怒為紅顏呢?這都沒借口引韃子入關了。
但后來他想明白了,吳三桂與李自成的翻臉,是彼此根本利益的沖突,是二者利益不同所在——吳家的根基在遼地,后者距離京城近在咫尺,李自成想要在燕京坐穩江山,那怎么可能真放過吳三桂呢?
而吳三桂也不是一個甘愿拱手而降,只求富貴一生的人,他也不可能放棄手中的權勢(兵馬)的不是么?不然他早就引著兵馬進抵京師了不是?
吳襄或是陳圓圓,都只是一個明面上的導火索罷了,沒有了這樣的導火索,換一個新的一樣用。
鄭芝龍現在把吳家人都帶走了,那說不準還能叫吳三桂更輕松了呢。
現在的吳大帥面前就放了三封書信,一封來自他舅舅祖大壽;一封來自崇禎帝的手書;還有一封來自李自成。
祖大壽的書信很簡單,就是勸吳三桂能獻關降清,也不知道這是祖大壽主動寫的呢,還是被動寫的,但這都沒關系。滿清對吳三桂下的本錢可是很不小的——封王!
橫豎他們已經封了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把三順王變成四順王也不是啥稀罕事。
多爾袞甚至許諾給吳三桂,允許他不參與對明作戰。
滿清這是進關助剿的,而不是要奪老朱家的地盤的,所以他們的打擊對象是李自成。若是真到了與明軍發生一些不忍言之事時,吳三桂也可以置之不理的。
這許諾是不可謂不大。
李自成給出的許諾也是很大,封侯,許之事沐氏故例,世代永鎮遼地。同時還開出了賞銀二十萬兩,糧米十萬石的賞格。
一樣允諾吳三桂不向明軍加一箭一矢,只留守遼地,一心防備滿清即可。
至于崇禎帝的就不用多說了,都是廢話套話,最大的允諾就是說自己會替吳三桂照顧好吳襄父子的,還有他的家眷的。不管發生了什么事!吳三桂這些年為大明立下的汗馬功勞,他崇禎都會銘記在心的。
吳三桂現在根本就不考慮這個,因為他不可能隨崇禎帝南下,不然他手下的關寧軍恐立刻就會四分五裂來。他可丟不下關寧軍。吳三桂現在的選擇就是二選一,是歸順滿清,還是歸順李自成。
歸順滿清,以他對清廷的了解,現在的滿清還沒能力一口吞下他。也就是說,歸順滿清后,吳三桂可以保持自身一定的獨立性,就如之前的革左五營對李自成一樣。可偏偏滿清沒李自成那么好的胃口。等他們把自己的胃口養好了時,吳三桂相信那個時候自己一定會做出一個明智的選擇。
因為那時候的天下大勢就也明了了。
歸順李自成,情理上講似乎更和順。畢竟關寧軍與滿清可是廝殺了好多年的,雙方說一個仇深似海也不是不能。可對李自成就好多了。頂多是當年祖寬的一筆債。
祖寬早年是祖大壽的家仆,少有勇力,后升為寧遠參將、副總兵。崇禎八年,以三千關寧軍入關鎮壓民軍,盧象升說:“援剿之兵,惟祖大樂、祖寬所統遼丁為最勁,殺賊亦最多。”
但這點小疼小癢怎能比得過關寧軍與滿清呢。
可事情也不能只從這點出發,還要長遠的看。
遼地距離燕京多近啊,李自成允許吳三桂世鎮遼地,這是晃鬼的吧?
還事沐氏故例,沐氏人遠在大理,距離燕京城足萬里之遙。遼地呢?山海關到京城滿打滿算也就五六本地,以騎兵突襲,三五天就能兵臨城下。
換做誰會放心?能高枕無憂?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李自成這般許諾,恐怕已經存了搞掉自己的念想了吧?
吳三桂心里直打鼓,覺得李自成對自己至少是存有惡意的。
一如鄭芝龍當初所想的一樣,哪個強盛的王朝會允許有實力派諸侯做國中之國呢?
這么一想,吳三桂覺得自己就只有獻關降清這一條路可走了。但他始終下不定心。自從收到父親(吳襄)的來信之后,他就一直在想這事兒了。
大明朝要倒了,他手中的關寧軍必須要尋一個可靠的下家了,不然,一個錢糧供應不濟,到時候鐵打的軍隊也要完蛋。
可是叫他率軍降清,一是沒借口,大義說不過去,這個時空的崇禎帝可沒死;二是心中深感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