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朝士大夫們眼中讓胥吏們老老實實的干活,那是比自己不貪財好色好名更不可能的事兒。
所以,胥吏們在士大夫眼中是無恥下作的,是低賤奸猾的。是朝廷大業崩壞的一大原由。
但你不能否認,胥吏們比士大夫識趣多了。
只要你手段硬,拿得住他們的痛處,這些人就會乖乖就范。
而至于怎么硬手段拿捏他們的痛處,這就是士大夫們遠不如鄭家的地方了。后者處在明末的社會大環境下,作為這個社會的統治階級,他們自然是要遵守這個社會里的規則的。可鄭家人不是如此!
鄭芝龍是握著刀子硬來。
士大夫們砍殺胥吏還要用朝廷法度,而鄭家人砍殺胥吏,如江哲在膠州,那別說不用告知鄭芝龍了,都不需要上稟芝罘鄭芝豹的。
刀口壓在胥吏們的脖子上,將一份縉紳名單扔給他們,老老實實把自己知道的,鄭軍想要知道的都寫出來。相互間沒有交頭接耳,都要自己單獨完成,誰要敢偷奸耍滑,拿出結果相互參照一下,可就是一目了然。
整個戶房里并沒多少正職的衙役,可幫閑白役多啊。這些狗腿子們可也知道不少。他們就是第二層過濾網。
有功者賞,有過者罰。
誰個膽敢玩虛的,那玩的就是他自己的腦殼。
相反,誰要是老實本分,鄭家也會論功行賞。
輕的是為他們減刑,縮短監禁刑期是獎勵,增加他們的待遇(比如田畝)也是獎勵,將發配南洋的改為發配大員就更是獎勵;重的則是‘官復原職’,那都是立大功的,能繼續在鄭軍治下做公。而且多是就在本縣。
這天差地別的待遇,再有著刀子做后盾,鄭芝龍可不認為胥吏們能扛得住。
……
奇山所城外一座校場中,上千名青壯肅然而立。這些人都是近來參軍入伍,可是卻又沒能通過新兵訓練的。
往日里他們都會被組成治安部隊,可以說是二線中的二線了。
但是現在他們卻又有了一個新的出路,那就是去當警察。
在這座校場的不遠處還有一座規模更大的校場,內里足足有三千多人站立著。
他們是進一步被淘汰的士兵,主力是小袁營。
對比鄭軍新陸軍言,眼前的這些人,還有先前的那千把人,都可以用“歪瓜裂棗”來形容。
畢竟對于小袁營這樣的隊伍,那范圍還是很寬泛的。只要是身體健康,年齡又不是太大或是太小的,都給一并編入治安軍了。
眼下的這些人在這樣寬泛的標準下還被淘汰,那可真是“歪瓜劣棗”了。
至少有兩成的人在四十歲以上,頭發都是花白的。還有一成人是年齡太小的,從十一二到十六七。
現在才這么大,當初袁時中被整編的時候年齡有多小,就可見一番了。
袁時中也很無奈啊。
這就是明末義軍啊,誰家不是一群正當年的漢子后頭跟著大群的老弱婦孺啊。
李自成、張獻忠皆是如此,他袁時中也是如此。
在袁時中看來,這些個老老少少的就通通送去種田種地去。要不拉去長山島上搞鹽田也可以。
而他們最初時候也的確是去了的。只是誰也想不到,這安穩日子還沒過兩年,他們就又被征召了。
不過與當初才被整編的時候不一樣,現在這些人一個個面色紅潤,那至少是吃飽肚子了。而不跟先前一樣,一個個都是營養不良。
袁剛這些日子主要就是在忙這個,把這些早‘解甲歸田’的歪瓜裂棗們重新召集起來。那里頭有一些人還是他的老熟人,有不少人依次從他面前走過時,他甚至能叫出名字。
“這些人打仗是不成的,但要是追繳錢糧,卻足夠用了。”袁剛腦子里回想著馮澄世的話,那還真是沒有錯,雖然是一群烏合之眾,但用來當衙役真就夠了。
這幾天里就帶著這些人操練起來,主要是表演性質的隊列操演。
統一的制服、烏黑的棍棒、雪亮的單刀,以及整齊劃一的標準動作,還真的挺能唬人。
這就是鄭芝龍的警察,而且是兼備武警職責的防暴警察。
鄭芝龍會在登萊自己所掌控的州縣里設立警察,每地警局下還隸屬這一支防爆隊!
后者從這些人中挑選青壯有力者充任,那可就不止是制服棍棒單刀了,還有藤甲、盾牌和手雷,乃是一支真正的‘準’軍事力量。
——用老藤條編織成的護胸甲和護襠裙,內部還襯有皮革,從上到下,包括小腿上都有護脛的藤片。頭盔則是類似于后世的藤編的安全帽,臉部還可放下護簾遮擋,穿帶起來整個就是一藤甲兵。
再配著刀槍棍棒和手雷盾牌,那絕不是一般的民亂可以抵擋的。
而普通警察則就是一身黑皮,外加一頭粗一頭細,長短類似棒球棍一樣的棍子,連開刃的刀槍都不會給他們普及。
但是用來打人、抄家已經足夠了。
這就是鄭家用來追繳欠稅的本錢。當這些人‘全副武裝’的開赴登萊、青州各地之后,芝罘對整個魯東的控制力必將上升一個臺階。
而時間是最不可讓之停留的東西,幾天的時間眨眼過去,就在登萊各地的士紳們惶恐不安中時,各地的警局已經掛牌成立了。
而隨著‘歪瓜裂棗’們順利的開赴各地,一場大規模的抄家行動就也同時展開。
那首先被拿來開刀的就是一些‘資不抵債’的家伙。
比如袁剛這個登萊警察總局的總督察眼前的招遠縣的馬家。
鄭芝龍在前世的時候對兔子國的警銜是有些小意見的,那就是他覺得警督的感覺比警監更強。
中國古代有大都督,近代有督軍,‘監’又算個鳥?是監察御史還是監生啊?亦或是太監?
所以啊,輪到他當家做主的時候,在制定警察制度的時候,他就把警督(警察督察)放在警監(警察監察)之上。
袁剛是袁時中的遠房親戚,論輩分,袁時中還要喊袁剛小爺呢。之前袁剛一直在袁時中帳下任親衛隊長之一。后來投奔了鄭家之后,袁剛不想再刀槍上討生活,便轉入了內部治安隊。
眼下鄭芝龍這兒也是草臺班子,想要出人頭地并不很難。就像那馮澄世一樣,本來只是個文筆小吏,但他運氣好,趕上了芝罘的‘大爆炸’時期,從早期的一個軍事據點——可想而知當時拿筆桿子的有多么渺小了,不過三年的光景,就飛速膨脹成眼下的規模。
那芝罘只是一個軍事據點的時候,馮澄世不顯眼;可是當芝罘已經統管半個齊魯的時候,馮澄世便有資格登上這座全齊魯區域內最高最耀眼的政治舞臺了。雖然還不能占據到一個很中心的地位,但絕對算是一個有名有姓的角兒。
袁剛也是這樣。
從治安隊長到現在的警局總督察,也就兩年的時間。
后世人都知道齊魯招遠金礦,那在全中國都是赫赫有名的。
而招遠地區的采金歷史可遠不是從朱明才開始的。
馬家就是其中之一。據說其先祖在宋代時候就在招遠采金,憋屈了數百年終于在正德年間發了一筆不大不小的財,然后供出了讓整個馬家都改換門庭的好兒子,后者先是不足二十中了秀才,然后三十出頭時又中了舉人。雖然數次進京都沒能考中進士,金榜題名,但這已經足夠叫馬家成晉身書香門第士紳之流,成為招遠縣有資格分享利益的一份子。
而且最難能可貴的是,這馬家自從改換門庭之后,家中就文氣沸騰,代代皆有秀才公舉人老爺,甚至還出過翰林。百多年里富貴不絕。縱然門內始終沒有朱衣緋袍的,但漫長的時間下來,也足夠馬家成為招遠縣的頭牌了。
鄭家要收走土地,馬家人很配合,因為他家的財富從來不是土地,而是礦坑。
在歷經了萬歷這個死要錢的皇帝之后,馬家的好日子已經過了幾十年。家財萬貫都是小意思。
不過收走了一千畝地而已,不傷大雅。
但是當招遠縣補繳欠稅的罰單送到馬家之后,馬家人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狠辣。
這張罰單是要把整個馬家掏空掏凈都不算完啊。
馬家要是交了這張罰單,馬家的基業就全敗了。
沒人愿意看著偌大的基業灰飛煙滅,卻不做絲毫的抵抗。
“荒唐,荒唐。這天下是大明的天下,是朱家天子的天下,而不是他鄭芝龍的天下。此等殘民害民遺禍萬年之舉,我馬家即便粉身碎骨,亦誓不妥協。”
“諸公,自光宗皇帝以降,朝廷未嘗有礦稅之舉,此盛德之事也,諸公奈何親眼見之大壞?”
“今日吾與諸公在此,較之天下,不過是千石一粟也,然即如此某亦不知同心者有幾人許?此馬家之悲也。老夫卻不覺有罪也。”
“敵強我弱,刀下求活,只能茍且。”
“老夫不敢勸說諸公與我馬家齊心合力,共抗鄭賊,以待朝廷恩澤。”
“然老夫卻憂之,某家即遭毒手,諸公之家豈能逃脫?登萊一地慘遭鄭氏敗壞,天下又豈能幸免之?鄭芝龍搜刮民財,所獲必豐,得意洋洋,少不得宣之天下。如鄭氏使告陛下,教人主誤以為我等多財自肥而輕乎國家。他日朝堂再有財困,天下吾輩,亦未敢自保也!”
卻是馬行鳴已經打著“進山里熬一熬,熬到天亮了,他們就也就安然無恙了”的打算。而至于他們家熬不熬的到天亮,那就交給老天爺吧。
反正想要他們馬家束手就擒,卻是絕不可能的。
再則馬家人已經認為大明江山光復在即。想那皇帝便是為了收攬齊魯士心,也斷然不會容忍鄭芝龍胡作非為而不加理會。
朝堂上的袞袞諸公更不會視而不見。
所以啊,他們就拋家舍業,轉到了大山里來了。
要不然袁剛身為總督察怎么會親自到縣里來呢?這是要行雷霆之舉,好殺雞儆猴,一舉震懾世人!
袁剛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望遠鏡,對面山頭上的那座小莊園修建的還挺結實,四周居然都是用大青磚和石磚壘成的,差不多相當于一座城堡了。
他這里是居高臨下——一峰更比一峰高么。可以俯視對面的城堡,能看到里面人影綽綽,少說也有百十人。這還是眼下已經暴露出的人數。
對方還有火器,非常囂張的隔著好幾百米就對防暴隊開槍了。“真是不知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