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還酷冷的很，晚上下起了一場小雪，一夜北風(fēng)，紛紛將殘雪凍成了堅冰，大地一片雪白。太陽雖然慢慢爬了出來，卻仍舊沒有半分的暖意。
瞭望塔上，鄭芝龍舉著千里鏡對韃子營地眺望著，清軍就要發(fā)起進(jìn)攻了。一輛輛的盾車都已經(jīng)被推出了營壘，還有大批的百姓被韃子驅(qū)趕到兩軍之間。
一隊隊滿蒙騎兵在營外的空地處或是列隊，或是往來奔馳，口中還故作喝呼。
等到人潮如涌的清軍步甲兵也涌出營地后，一桿粗大的纛旗上，斗大的“清”字迎風(fēng)飄揚(yáng)。
大旗下面，圖爾格騎一匹漆黑戰(zhàn)馬，此刻也在用望遠(yuǎn)鏡打量著對面。
他并沒有把戰(zhàn)斗的重心放在南營上，新寨才是他的進(jìn)攻重點。雖然眼前的鄭軍營壘顯得很是怪異。
一個四方形營盤，這本很是尋常，但四角多出了四個突出的大箭頭來，上頭還各按了一門紅夷大炮，這就讓它顯得十分怪異了。
圖爾格潛意識里覺得新寨不簡單，然只從紙面上看，南營是更難對付。“鄂碩，你去引兵，驅(qū)趕尼堪填壕。”先看一看鄭軍的成色。
“末將得令。”鄂碩知道這是圖爾格給他的優(yōu)待，好叫他將功贖罪。
他并不一定要把對面的鄭軍營壘給奪下，而是先來試一試新寨的成色，如此才好知己知彼。
鄭軍槍炮犀利，大名早就傳遍整個清軍。然究竟是怎么個犀利法，卻還是要看一看的。
鄂碩回到隊伍里頭，那驅(qū)趕老弱丁壯前線的事碼根本用不到他親自去，只一雙眼睛狠狠地盯著對面。
如果有可能，他一定把對面的鄭軍整個撕碎了。
“這些該死的韃子，自己不敢沖殺，盡驅(qū)些百姓來送死，真是一群沒卵子的畜生。”新寨的城頭上，看著大批的百姓婦孺被韃子驅(qū)趕著如潮水涌來，那之前就已經(jīng)被宣講了滿滿一耳朵的鄭軍將士，還是忍不住破口大罵。
他們可不是海寇出身的鄭氏老兵，駐守新寨的這營兵中，不少都是芝罘島的義勇營預(yù)備兵。他們都是齊魯難民，雖然在逃亡中見多了生死，卻也沒人見過眼下的這一幕。
“轟！”
一聲巨響，一門紅夷大炮首先開炮。新寨的四角各有一突出炮臺，上頭布置著鄭芝龍現(xiàn)下手中僅有的四門火炮。
一門開炮，隨后另一門紅夷大炮也噴出濃密的煙霧，隨著前面那顆炮彈，再一顆大鐵球惡狠狠向遠(yuǎn)處的韃子陣中飛去。
四門紅夷大炮中也就只有這兩門可以動用了。
炮手調(diào)高炮口，裝填彈藥，力求大炮能打出最遠(yuǎn)的射程。不然炮彈打中了韃子前頭的婦孺百姓，那就太虧欠了。
第一顆炮彈沒有打中目標(biāo)，但第二顆炮彈卻斜著砸進(jìn)了一處清軍陣形中，這是一個監(jiān)視著婦孺百姓的小隊清兵。炮彈幾乎把這個不大的陣列從陣前穿到陣后，一路上不知帶走多少人的胳膊腿，砸爛了多少人的腦袋，人群中直趟出一條血肉胡同，留下一片凄厲的慘叫聲。
呼嘯聲中，人力所不能抵擋的殘肢血霧，這就是紅夷大炮最犀利的地方。
當(dāng)明軍放棄了對滿清之攻勢的時候，笨重但卻威力巨大的紅夷大炮就開始成為了明清戰(zhàn)爭史上一個繞不過去的點。
“俺們是大明的百姓……”
“救救俺，救救俺們……”
“哥兒，快跑，快跑……”
“娘，娘……”
被驅(qū)趕出來的百姓越來越多，沒有三千也有兩千，就見他們被清軍兵將用刀槍弓箭威逼著緩緩向前，離鄭軍前沿越來越近了。
鄭芝龍立在主營地的瞭望塔上，望遠(yuǎn)鏡已經(jīng)不自覺的垂了下。但是他眼前卻仿佛依舊清晰的看到了一張張或麻木、或痛苦、或充滿絕望表情的面孔。
他們?nèi)际菨h人百姓。其中有垂垂老者，也有稚齡兒童，有男人，有女人……
“將軍有令，敵驅(qū)百姓至百步，開槍！”
很無情很殘酷的一命令是不是?但洪旭做出的卻也是最正確的選擇。慈不掌兵，洪旭、甘輝這些從海盜走來的人，哪一個沒有一副鐵石心腸？
“火槍手準(zhǔn)備！”軍官此起彼落的喝令聲響起。
一桿桿火槍被架在了羊馬墻的垛口上。同時還有大批的手雷，一切都蓄勢待發(fā)。
“放！”
隨著一聲冷酷的沒有絲毫情感的軍令，密集如雨點般的槍子從新寨飛出，無論是寨前的羊馬墻，還是稍后丈五高的寨墻上，一股股青煙升起。
一百步內(nèi)，所有的百姓，無輪男女老幼，都被毫無差別的射殺了！這些人可沒有著甲，百步距離上被打中了，槍子也一樣有著巨大的殺傷力。倒伏的尸體，頓時布滿了新寨冰地的前沿，一股股鮮血從垂死的軀體中流出，迅速染紅了大片的土地。
目睹了鄭軍的決絕，還沒有靠近鄭軍軍陣的百姓頓時就聲嘶力竭的哭喊起來。
往前走就是死亡，他們不愿意去死，還有些人在臨死之前鼓起了勇氣，和驅(qū)迫他們的韃子搏斗一番，只是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如何斗得過身披重甲，手持利刃的禽獸？
新寨前方那片白白的冰地前，頓時就變成了屠場！大群的百姓再次被恐懼占領(lǐng)了心頭，被韃子驅(qū)趕著再次向新寨涌來。然后又是被一陣陣亂箭射倒，發(fā)出了一聲聲垂死的吶喊！
新寨上掛出了一道橫幅，讓百姓們繞開戰(zhàn)場，順著泗水往東跑。但想都不想都知道這有多么難，這只是盡人事罷了。
鄭軍廢了不少力氣才‘鑄就’的冰地，沒多時就被百姓的尸首遮蓋了大半。
這對雙邊有好也有壞，一方面鄭軍布置的冰地被廢掉了，另一方面大批百姓的尸首，也成為了清軍盾車行進(jìn)的巨大障礙。
不過還好，鄂碩第一時間就發(fā)現(xiàn)了這一問題，然后立刻就使人丟掉了沉重的盾車。
引著四五百人，直接跟著人群，內(nèi)中更有少數(shù)的神射手，直接混入了人群中。
槍聲仿佛炒豆子一樣密集，百步距離上，槍子也能輕易的穿透百姓們的身體。但洶涌如潮水般涌來的百姓還是輕易的突破了五十步這條安全線，甚至一些人都沖到了三十步距離。
“繃繃繃繃……”
弓弦彈射的聲音零星的響起，韃子的弓箭也不能小覷，清弓重箭，準(zhǔn)頭高，射速雖然不快，但殺傷力特強(qiáng)。三五十步距離上，就是鐵甲也難防萬全。
很是有幾個火槍兵被重箭正命中了門面，當(dāng)場就不能活了。
但火槍的威力更大。
“瞄準(zhǔn)，放——”
城上城下響起了一聲聲怒吼。
排槍齊射的響動與零星的火槍射擊完全不同，一排接著一排，仿佛夏日里的滾滾雷動，不見斷絕。
鄂碩睜圓雙眼，觀察對面的鄭軍。
齊射時候升起的白煙才被寒風(fēng)給吹走，又一排帶著刺刀的槍口對準(zhǔn)了他們。
這么快又來了，鄂碩很吃驚。果然一聲刺耳的嗩吶響后，他耳邊呼一聲鳴響，接著就感到一陣勁風(fēng)刮過臉龐，似乎是一枚彈丸擦著自己面頰飛了過去。他初時還沒反應(yīng)過來，等反應(yīng)來后腿一軟就直接癱在了地上了。
扭頭看著身側(cè)的一戈什哈，臉上青筋暴起，正捂著脖頸下方發(fā)出嘶啞的荷荷聲。心中是好一陣后怕。
周遭的清軍都滿臉惶恐的看著他，眼睛里是生的祈求，但后頭不傳來命令，他如何敢退兵？
“越膽小死的越快，想活命就跟著爺往前沖。”他嘶聲竭力的吼道。
“殺明狗，殺明狗……”
……
圖爾格看著前方一排排如同風(fēng)吹倒地的麥子一樣爬下的人群，仿佛看到了不久后八旗兵猛攻戴家集時候的場景。
很有沖擊力，肉眼可見的困難度，卻也是他現(xiàn)在所必須要克服的。
巨大的傷亡，這是建虜從心底里就不愿意打攻堅戰(zhàn)的原因。但現(xiàn)在他卻沒有其他的選擇。
“果然是一塊硬骨頭。鳴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