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上覆蓋的黑布被解開的時候,賞心微微蹙了蹙眉,她被綁架了?
不可能。
如果是為了錢財,眼前這間屋子無比的富麗堂皇,桌、椅、瓷器、香爐……無一不精。
如果是為了美色,就更不可能了。因為面前的女子雍容華貴,就算稍稍上了些年紀,依舊能看得出絕世的美貌,一身華貴的百鳥朝鳳錦袍,手中抱著取暖的手爐,一雙逼人的鳳目正在直直瞪著她。
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是跪在地上的。
“請問……”她才剛剛開口,從身后走上來一個雙環(huán)髻的少女,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尖聲尖氣道:“娘娘還沒有開口,你這奴婢居然敢先說話?!”
她的力氣好大,賞心的臉頓時火辣辣地疼,她蹙起眉頭,捂著臉頰,驚訝地看著前方的貴婦——
娘娘?
她是誰?
就算她真的是宮里的娘娘,跟她賞心有什么關(guān)系?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酒樓老板娘罷了。自小處事圓滑,自認到現(xiàn)在也不曾得罪什么人。
傅琬瑩唇邊帶了些笑意,鳳目直視賞心:“你這個賤人倒還真有幾分姿色,難怪太子被你迷得暈頭轉(zhuǎn)向。眉心一點朱砂……哼,果然是天生的狐媚子!”
賞心心里一堵,狐媚子?賤人?就算她出身風塵,可是因為潔身自好的緣故,敢作敢當,從來沒有人這么罵過她,頓時辯道:“請您自重!我根本就不認識什么太子,請不要血口噴人。”
“大膽!”身邊的宮女又是一巴掌扇了過來,賞心身子不穩(wěn),撲倒在地上,那宮女罵道:“皇后娘娘說話,豈容你來頂嘴!”
皇后娘娘?太子?賞心匍匐在地,腦中一時之間有些轉(zhuǎn)不過來,她幾時招惹了這樣位高權(quán)重的人,除了小葉子認識當今的離親王,可是……
“血口噴人?”傅琬瑩冷笑:“好一個刁蠻的小姐性子!太子就喜歡你這一點嗎?聽說,你會彈琴?太子被你迷得天天半夜才回宮,本宮起初還當你是什么大家的小姐呢。查了查,原來是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生的野種,連爹是誰都不知道!憑什么攀龍附鳳!”
賞心腦中一轟,她說得這么明白,他又怎么會不知道她口中的“太子”指的是誰呢?
可是,她就算再活一百歲,她也不會猜出他就是太子。也許,愛人之心真的會讓人產(chǎn)生麻痹,楚蕭的面容與與楚離有三分相似,她怎么就認不出呢?
為什么?他不告訴她他的身份呢?為什么,讓她今日陷入這樣卑微屈辱的境地?
“說吧,你要怎樣才肯離開太子,他是一國儲君,將來肯定要榮登大寶,你是上不了臺面的下賤民女,就算給他端茶送水都不夠資格。你要什么,趁本宮現(xiàn)在心情還不錯,快些說吧。”傅琬瑩放下小手爐,結(jié)果宮女遞過來的參茶,低頭吹了吹,喝了一口。
賞心嘴唇顫抖,眼中含淚,心中鈍痛,咬了咬唇,忽地抬起頭來:“娘娘,民女自知下賤,不敢高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不過是一時被民女迷惑。民女什么都不要,以后,也絕對不再見太子殿下,請娘娘寬心。”她的聲音強自鎮(zhèn)定,很是清晰。
傅琬瑩顯然沒有料到她會什么要求都不提,冷哼了一聲:“你們這樣的女人,從來都是表面一套,背地里另一套,想糊弄本宮,你還嫩了點!”
賞心低著頭,只覺得有什么咸咸的東西倒流回心里,堵得胸口一陣一陣發(fā)痛,她的手在身側(cè)揪緊了自己的衣服,一字一句道:“民女對天發(fā)誓,如果以后再見太子殿下,在與他扯上半點關(guān)系……就罰民女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好狠的毒誓。
傅琬瑩微微一笑。
這個時代的人,還是很相信誓約的,敢拿自己的命去賭的人,真的不多了。
于是,她放下手中的茶盞,站起身來,走到賞心的面前,蹲了下來,用長長的指甲抬起她的下巴,笑道:“很聰明的女人。本宮很喜歡你這樣爽快的性子。正事因為你夠聰明,才能夠活得更長久。好了,你從此不見太子,本宮也就放心了。男人嘛,沒有哪一個不愛玩的,太子還年輕,宮中側(cè)妃成群,馬上又要迎娶正妃,你……呵呵,他很快就會忘記的。”
指甲過于鋒利,賞心白皙的下巴被磨破了一塊,血慢慢地流淌出來,分外的明顯。
傅琬瑩松開她的下巴,站起身,長袖一揮:“帶她出去。”
宮女的力氣很大,放佛跟她有仇一般狠狠地掐著她的胳膊,一路將賞心帶出了鳳藻宮,丟上了宮中運送貨物的馬車,馬車載著她慢慢朝宮門而去。
有那么一瞬間,一輛華貴的馬車駛進來的時候,送貨的馬車趕忙停在了路邊,透過黑漆漆的簾子,賞心看到,那架馬車的窗簾被風掀開,頓時路出熟悉的英俊面容,他紫色的錦袍,手中甚至還握著他的長笛,嘴角是她無比熟悉的淺淺笑意……
剛剛吞進肚子里的淚水一瞬間從眼中涌了出來,大滴大滴地落在她的鵝黃衣衫上,賞心拼命捂住自己的嘴,不讓一聲嗚咽傳出來。
原來,他真的是當今太子。
華貴的馬車漸漸走遠,她坐的馬車開始緩緩而動,賞心淚眼模糊,泣不成聲,他們就好比是這兩架馬車的貴賤,一個是華車,一個是賤騎,也好比這是兩架馬車的方向——
南轅北轍。
小葉子,原來,人果真是要分高低貴賤的。我今日才真正地明白。
※
賞心回來的時候,喬葉已經(jīng)睡著了,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第二天,喬葉起床的時候,賞心已經(jīng)不在了,從三樓琴房傳來熟悉的琴曲,喬葉笑了笑,心想,或許是因為她得良人又來了吧,怎么一次比一次來得早呢?
她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得及早準備準備才行。昨天臨睡的時候,七哥答應(yīng)了她,會和她一起去參加新店鋪的開業(yè)儀式,雖然也不是什么隆重的場合,可是,畢竟是他們第一次共同出席,合作到如今,才算是功德圓滿吧?
而且,她在心里做好了一個打算,就在今天,她要把她的身世都告訴他——告訴他,她就是相府的傻小姐,告訴他,她努力了這么久,終于可以擺脫傻子的“稱號”了,還要告訴他,今天,她有多高興。明天,就可以讓他幫她把娘親一起接出來,她從此以后,再也不用怕什么了,凌府的那些人也別想再給她任何的羞辱……
越想越開心,喬葉覺得清晨的空氣都變得特別得清新了,石竹花的顏色也比往日要好看許多。整了整衣衫和頭發(fā),她大步走了出去。
這是一家石雕店,提供各種各樣的景觀石雕——假山、獅子、鏤空雕花石窗等等,不僅可以單獨接生意,還可以與園藝店相輔相成,提供客人需要的石質(zhì)材料。
店面名叫:“匠心獨運”。
喬葉在店里面逛了一圈,這里摸摸,那里看看,她請的工匠師父是方圓百里最有名的妙手神匠魯藝,他能把一尊石像雕刻得栩栩如生,連發(fā)絲都細致入微。
那魯藝上了點年紀,帶了幾個徒弟,最愛開玩笑,活像個老頑童,喬葉很喜歡他,感覺有點像老狐貍。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喬葉坐在雕刻精致的繡凳上,眉頭微微蹙起,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外看,都已經(jīng)半上午了,七哥怎么還沒來呢?她讓人在天下無美等著,只要他去了,就會知道她在這里。
魯藝坐在種滿花草的園子里,對著一塊大石頭忙活,時不時地看上喬葉幾眼,這會兒,笑道:“小公子,你在等人?”
喬葉一怔,回頭,茫然道:“您怎么知道?”
許久沒見過懂禮的年輕人了,魯藝笑道:“從小公子的臉色就能看出來了。”
“咳咳……”喬葉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她的臉上有那么明顯嗎?“我知道,隨便等等。”她干笑道。
“哈哈,隨便等等就好,別太著急,該來的總會來的。”魯藝大笑了一聲,繼續(xù)手上的動作,那塊大石越來越像是個人形,可惜,現(xiàn)在才只有一點輪廓而已。
喬葉點點頭,該來的總會來的,七哥答應(yīng)了,他肯定會來的。
不知道等了多久,只知道太陽的角度一點一點高了起來,她投在地上的影子從長變短,越來越短。
“小公子!”有伙計氣喘吁吁地進來叫她。
喬葉一喜,站起身來:“是不是有人來了?”
伙計歇了歇,喘氣道:“客人們都到了,要到中午了,吉時都快要過了,掌柜的讓我來問問小公子,什么時候放禮花和爆竹。”
喬葉微微低頭,眉頭微蹙:“吉時到了?不能再等等嗎?”
七哥,他還沒有來啊。
“小公子,掌柜的說,開店圖個吉利,若是錯過了吉時,怕是不大好啊!”那伙計道:“咱們還是快點出去吧,大家都在等著你呢!”
喬葉咬了咬唇,眼神黯然,只能這樣了。
突然,從院子的墻頭飛進來一只雪白的鴿子,撲騰騰落在了喬葉的肩頭。
是娘親的鴿子。
難道石竹院有什么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