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離看向她伸過來的手掌,一顆雞子大小的夜明珠攤開在她瑩白的掌心,璀璨奪目,將昏暗的花房涼架照得透亮。
一剎那,居然連陽光都比不上它耀眼。
哦,南海的夜明珠嗎?
楚離沒有去接,仿佛愣住了一般。
喬葉的手伸著伸著,突然覺得好尷尬,雖然這顆夜明珠她找了很久,可是,楚離是什么人物,堂堂離王殿下,會稀罕這種不起眼的東西嗎?
她咬咬唇,收回手,然而,風一般迅速,楚離的大手伸出,一把握住它,連同她的手一起。
“殿下?”喬葉茫然地看著他,不知道他是要還是不要。
楚離松開了她的手,拿過夜明珠細細瞧了瞧:“值很多銀子?”
喬葉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問,點點頭:“確實不少,那些商客說,南海難得產出這么大的夜明珠。照到哪里,哪里就會透亮。”
楚離的紫瞳難得溫柔,勾了勾唇:“心疼了?”
喬葉赧然地低下頭去,他在嘲諷她愛財如命,可是在買這顆珠子的時候,她真的連眼皮都沒眨,于是她撇撇嘴:“現在心疼了。”
“呵呵,”楚離笑出了聲,嗓音低沉愉悅,喬葉第一次見到他露出潔白的牙齒,于是她也滿心歡喜的笑了。忍把千金謀一笑,值了。
“還有什么東西需要搬的嗎?”楚離將夜明珠握在手心里,低頭問她。他似乎是搬上隱了。
“殿下,你的衣服……”喬葉示意他自己看看,白衣勝雪如今沾染了好多灰塵泥土,有些狼狽潦倒的感覺。
楚離蹙眉,低頭瞧了瞧,似乎也沒有想到會弄得這么臟:“居延湖邊的園子該叫什么名字?”出口卻 是問句。
喬葉已經習慣他跳來跳去的思維,可是她怎么知道該叫什么名字呢?這本來就是主人該去思考的問題。
于是她搖頭:“這不是園藝師的義務。”
楚離抬腿走出花架,一邊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道:“我想不出,交給你了。”
喬葉無奈,老板發話了,她敢不聽嗎?叫什么名字好呢?她跟在他后面,去了居延湖。
與清逸王府朱顏湖的波光粼粼不同,離王府的居延湖平靜無波,湖的四周岸上也沒有任何的裝飾物,不過是些單調的環湖小道罷了。
也許是楚慕太會享受生活了,單是那精心設計的青梧小筑,種下的花花草草,無一不在昭示著主人的閑散與舒適。她記得當初站在青梧小筑的花叢中“選美”,陽光從身側照過來,和煦、溫暖。
想到楚慕,喬葉又不安起來,他就是一個混蛋,專門耍著她玩。不管是威脅逼迫還是像現在這樣吊著她,不出現,不打招呼,他分明是想急死她!
“叫什么?”楚離突然出聲問道。
喬葉回神,啊了一聲,應道:“不如,叫‘天下無憂’吧,既顯示了殿下憂國憂民的心思,也能寄托無憂無慮的意思。”
楚離嗤笑:“你倒是會討巧。‘天下無美’之后索性來個‘天下無憂’,口氣永遠那么狂妄。”囂張得不知天高地厚。
“天下,天下,這才有個王府的樣子啊!”喬葉不服氣地辯道。
“改一個吧,我不喜歡天下。”楚離忽地收了笑,徑直沿著普普通通的小路往前走。
天下,天下,這個詞害死了多少人,他一點都不喜歡。而且,凡人這樣說說也就罷了,‘天下無美’人盡皆知也沒什么關系,如果他的府邸出現了“天下”,傅婉瑩豈不是要從鳳座上跳起來?時機還未成熟,他的力量還不足以與她正面對抗。
喬葉跟上去,追著他問:“叫無憂閣?”
“俗。”他否決。
“悠然閣?”
“俗。”
“……”
“俗。”
“……”
如此這般,想了十幾個名字,楚離全部否決。這會兒他靠在居延亭里,斜睨著她,心情忽然暢快起來:“你就這么點能耐?”帶了點開玩笑的意思。
喬葉尷尬地撇開頭:“那……不如叫未名居好了,多省事。”
“……”楚離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就叫這個吧。未名勝有名。”他的回答倒是一本正經。
“呃……”喬葉嘴角微抽,這個名字在現代實在太普通太俗套了,眼神略略帶了些飄渺,她心底里暗暗鄙視起他了。
“種什么花好?”楚離沒有察覺到她的小動作,語氣倒很輕松,像是在閑話家常。
“殿下喜歡什么花?”她習慣性地問道。
楚離一笑,不說話,明明她已經問過一次了。有風從湖面上吹過來,他的烏黑長發隨意綁在腦后,說不出的瀟灑自然,白玉袍瑩瑩帶著光澤,襯得他身材修長挺拔,好像天神一樣高貴。
喬葉等得不耐煩了,才聽他答道:“隨你喜歡。”
隨你喜歡……多年以后,喬葉才知道這話的意思是,我并沒有什么喜歡的東西,隨著你去喜歡罷了。
這時候,她以為他在說,隨便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去吧。
于是她點點頭,按自己想的去布置了。
又是一個三天過去,楚慕還是沒有動靜。
喬葉有些沉不住氣了,她不喜歡無望的等待,更不喜歡心焦的掙扎。既然不知道楚慕是怎么想的,不如主動去問問吧,弄清楚了她好睡一個安穩覺。與其坐等,不如主動出擊。
于是,這一天她抽空起了個早,徒步去清逸王府。
還是那個門衛進去稟告,回來說的話卻與上次不一樣了。他說,小王爺讓你進去。
喬葉忐忑地握了握拳頭,他肯見她,說明還有挽回的機會。
還是在朱顏湖旁的青梧小筑,楚慕還是依靠在木制的美人靠上,背對著她,眼睛看向湖面。
聽見腳步聲,他也沒有回頭,手里拈著一個白色的菊花,隨意而無聊地一片一片撕扯著花瓣,很快,他的玄色衣衫上落了滿滿的斑駁碎花。
沉默啊,沉默啊,喬葉越等越急,他只顧著“辣手摧花”,存心讓她等,是不是?
沉默了很久很久,腿都站得有些酸了,喬葉終于忍不住先說話了:“小王爺。”她的聲音帶著三分討好,三分膽怯,四分試探。
楚慕沒有應,還是沉默,就在喬葉不耐煩地想要掉頭時,他忽地轉頭看向她,向來嬉皮笑臉的面皮像是被人撕掉一般,看不出半點玩鬧的樣子。他的聲音很冷:“你來做什么?”
喬葉這才發現,他的臉不笑的時候有點可怕,不知道這幾天發生了什么,他似乎是瘦了,因為額骨更加突出,眼窩也越發深陷。然而,她沒閑工夫去想他怎么了。
“我……”喬葉說不出話來。
“說下去。”楚慕顯得耐性不足。
“我只是想問問,你想怎么樣。”喬葉深吸一口氣,終于吐了出來。
楚慕聽了,忽地睨著她笑了:“這問題問得真好。”
低頭摩挲著手掌上纏著的白色紗布,他的笑容卻無法到達眼底:“真沒想到,你居然敢自動送上門來,小王還真是低估了你犯傻的程度。那么,你想怎么樣?”
他又罵她傻了,喬葉暗暗握了握拳頭:“只要小王爺肯原諒我,讓我做什么都可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做什么都可以?”楚慕扯了扯嘴角,恢復了一些放蕩不羈的流氣:“那……讓我咬回來。”
“……”喬葉一呆,他說什么?她沒聽明白。
“怎么?不敢?”楚慕眉頭一挑,興致來了:“這就是你道歉的誠意?你咬了我,我再咬回來,有什么不對的?不是很公平嗎?”
喬葉垂首,咬了咬唇,他說得合情合理,她一時心急咬了他,確實是重了些,如果這樣能夠平息他的怒氣,能夠找到活路的話,就讓他要回去吧!
她抬起臉來,點點頭:“好,讓你……咬回去。”
楚慕沒有想到她回答得那么爽快,愣了愣,然而,很快他的眉頭舒展,大手伸出去一把將她拉坐在自己腿上,從身后環抱住她纖細的腰。整個動作自然而然,完美到無懈可擊。
喬葉掙扎,他怎么……
“別動!”楚慕按著她,在她耳邊威脅道:“要么安安靜靜第讓我咬,要么,定住你,我慢、慢、咬……”他故意拖長了音恐嚇她。
喬葉果然不敢動了,他的點穴功夫是她最無可奈何的。她僵著身子一動不動,咬一口而已,一會兒就過去了。可是,她的心里忐忑不安,鞭子挨過,劍傷也挨過,還從沒有被人咬過,感覺好像那些令人恐懼的吸血鬼。
“手伸出來。”察覺到她的僵硬與害怕,楚慕滿意地笑了,整張臉神采飛揚,這些天郁結的陰霾都消散開了。
喬葉顫巍巍地把手伸出來,他果然是這世上最可惡的男人,睚眥必報……身子不由地在抖。
楚慕環在她腰間的手臂收緊,安撫似的將她的身子往自己的懷里壓了壓,貼著她耳邊道:“別怕,沒有你那么狠。”
大手握住她伸出的小手……居然嚇得冷冰冰的。他握在掌心捏了捏,柔若無骨,膚白如凝脂,心里一下子漲得滿滿的,他抬眼看著她的側臉,涂了一層黑黑的桐油,倒真像是個傻小子。束在腦后的發散開在肩頭,脖頸上的皮膚卻白得透明,小小的耳垂瑩潤飽滿,沒有打耳洞,只是在中心的位置長了一顆小小的黑痣,如果不湊近了看,根本看不清。
鼻端是少女特有的馨香,沒有一絲的脂粉味,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楚慕將她的小手抬起,湊近唇邊,低頭輕觸。
喬葉一僵,動也不敢動,眼睛死死閉著:“快……快點咬。”
楚慕輕笑出聲,沒有張口,只是輕輕用唇摩挲。
就在喬葉被比的要反抗的時候,他卻又抬起頭來,道:“換個位置吧?連同利息一起算,你覺得公平嗎?”
喬葉火了:“隨便!要咬就快點咬!”楚慕就是有本事吊著她,將她所有的耐性都磨光。
“別急。”楚慕將她的手握在手心,在連同她的手一起環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撤出來,輕輕拂開她肩膀的發絲,指腹摩挲著她白皙的脖頸,喬葉顫抖得更厲害了,吸血鬼?
這么想著,楚慕暖暖的呼吸越來越近,輕輕噴在她敏感的皮膚上,有些酥麻,爾后是他濕熱的唇,溫柔地貼上來,喬葉的手一僵,卻被他溫暖的手掌緊緊包住,動不了。
“別動,我咬了。”他貼著她的脖頸說話,喬葉已經分不清是怕還是顫抖,用力咬緊了下唇。
楚慕低笑,張開薄唇……
喬葉已經感覺到他的牙齒在摩挲著她的皮膚,好像是電視劇電影里專喝人血的吸血鬼,只要獠牙再尖細一點,出口再快一點,人就會馬上血盡死去。許是錯覺,楚慕只是張了張口,虛張聲勢的咬變成了深深的吻,喬葉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唇已經離開,貼著她耳邊道:“我舍不得。算了吧。”
喬葉驚訝地睜開眼回頭看他,兩人的唇隔了不過兩寸的距離,因為距離太近,她甚至都看不清他的眼睛。
趕忙又撇開臉去,喬葉起身掙脫他的懷抱,臉上微微發熱:“你……你自己不咬的,咱們的賬目……一筆勾銷……”
楚慕的桃花眼重新放蕩不羈起來,他架起了二郎腿,邪邪睨著她,神情自若:“誰說一筆勾銷的?咬人的賬就算了,騙人打人的賬可清不了。你倒會占便宜。”
“你……”喬葉指著他,說不出話來,人家是祖宗大爺,他的一句話就能讓她人頭落地。到底是誰占便宜?
“小王也不為難你,過來,替我揉揉,頭痛。”他按了按額角,不勝疲倦似的。
喬葉不動:“我,我總不能一輩子服侍你,總有個期限吧?”她總得問個清楚才對。
一輩子?
楚慕微怔,這真是個飄渺的時間。他的一輩子有多長?一年?兩年?或者是一個月?兩個月?
于是他笑了:“你乖一點,不要反抗,等小爺厭倦了,自然會放你走。”察覺到喬葉要辯駁,他睜開眼補充道:“最多不過兩個月,這就是小爺能忍受的最長時限了。你應該也不例外。”
喬葉松了口氣,點頭:“好。這兩個月,請小王爺不要把我是女子的事情告訴別人,尤其是……凌相。”
楚慕琥珀色的瞳眸變深,迎著初升的太陽,看不清楚,他瞇了瞇眼睛,枕著靠枕躺在美人靠上,不耐煩地催她:“快點過來。頭疼死了。”隱隱的,有些撒嬌的味道。
喬葉走上前去,蹲在他的身旁,伸手替他按摩。不過是兩個月六十天而已,一天只有一個時辰,加在一起也就六十個時辰,一眨眼就過去。然而她卻贏得了兩個月的時間可以擬定逃亡計劃。兩個月后,不論他反悔不反悔,她都不用再怕他!忍辱負重而已,她做得到的。
不輕不重,指腹柔軟,她的呼吸就在耳邊,楚慕微蹙的眉頭松開,就像這久久不得的陽光一樣,忽然照過來,心頭暖暖的。他受傷的手隨意搭在胸口,竟沉沉睡了過去。夢中,他親吻的,不是她的手背,也不是她的脖頸,是她近在咫尺的櫻唇……太美好奢侈的東西,居然連觸碰都覺得是罪惡。
從清逸王府出來,喬葉隨后去了離王府,忙得不可開交。回到“天下無美”的時候已經是半下午了,中午楚離破天荒地讓她陪自己用餐。喬葉受寵若驚,自然不敢違令。
才踏入“天下無美”,賞心便迎了上來,一把將她拖到了假山后面。
喬葉奇怪地看著她:“怎么了?”賞心遇事冷靜,從不慌張,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賞心支支吾吾,眼神躲閃,有些手足無措似的。
“到底怎么回事?誰欺負你了?”喬葉握住她的手,緊張地問道。
“他……”賞心呼出一口氣:“他來了!”
“他?”喬葉不解,扭頭看向賞心示意的二號包間——
一個男人。一個穿著紫色錦袍的男人,單是從背影看,自有一股天成的貴氣。
喬葉眉開眼笑,嘻嘻笑道:“好啊!人家找上門了,這下瞞不住了吧?還想騙我!”
賞心難得蹙眉,不知道怎么開口:“他來聽我彈琴。”
“唔,誰人賞心?彈琴不錯啊!去彈,快去!”喬葉笑著將她往外推。
“可是,我的身份……”賞心終于說出了口,美麗的臉龐上是從未有過的憂傷:“他必定出身大戶人家,而我……”只是一個青樓女子所生。
喬葉笑臉一僵,聲音也低了下去:“如果他真是那樣只看出身的人,你就甩了他吧。興許,他不是呢?”娘親也是青樓出身,所以在相國府一直備受歧視,一旦失去了恩寵,便只能落得個自身難保的結果。
喬葉又扭頭看向那個挺拔的背影,他坐得很直,喝茶的動作很慢優雅,確實教養良好,與楚慕、楚離相比也絲毫不差。這樣的男人,他究竟打的是什么心思?
賞心咬唇,對喬葉道:“小葉子,你去見見他,替我問問他。”
喬葉點頭:“好。”
可是,她問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