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離的紫色瞳眸一瞬間暗沉下去,按在劍上的手捏得死緊,沒有看楚慕,只是盯著那越行越遠的嬌小身影一眨也不眨,今日,她居然為楚慕穿上了嫁衣。
不,他只是慢了一點點!她......
楚離完全喪失了理智,邁開步子要去追,楚慕不動聲色地擋在他的面前,冷冷笑道,聲音不大:“離王殿下還是請自重吧,本王說過,她本來就是塊寶貝,誰都想要,當初是殿下自己不要,小王撿回來了,難道殿下又想反悔了不成?就算是,小王也不會讓給你的。如果要打官司、講道理,在殿內的那個人面前倒是可以。不如,一起去理論理論?”
微微讓開一點距離,楚皇端坐在高堂之上,一雙深邃的眸子正直直地望過來。
楚慕又逼近了一點,笑道:“按照大楚國律令,壞人婚姻者,當入獄判刑。這一點,離王殿下是不是比小王更明白呢?”
楚離收回眼睛,死死地盯著楚慕,額際的青筋暴起——
楚慕,他是這個世上最可惡的人,讓他恨得肝腸寸斷。明明就在眼前的人,卻不能去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越走越遠,見見地消失不見,不僅如此,還要假裝高興,去敷衍其他的人。
人生,如同是戲子登臺表演,就算你自己痛到骨髓里,也要把這戲唱完。明明想哭,卻要拼命地笑,明明想殺人,卻要收劍入鞘,只有這樣,才算不辜負命運的捉弄......
見楚離的神情漸漸平息下來,楚慕側身往旁邊一讓,做出一個十分謙和有禮的動作,揚聲道:“離王殿下太客氣了,一回京便來參加小王的婚禮,看來這一杯薄酒是省不了的。殿下請!”
他都已經這么說了,楚離還能怎么樣呢?
收拾好表情,楚離擦過楚慕,大步跨上臺階,走進喜堂內,對著那端坐高堂之上的人拜倒:“兒臣參加父皇!”
楚皇的眼睛深邃,笑容滿面,抬手道:“離兒,快快起來,朕以為還要幾天才能見到你,沒想到今日便見到了,好!朕改日為你設宴慶功,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訴朕。今日是慕兒的大喜,現在就隨朕好好去喝一杯吧!清逸王府的喜酒,可不大容易喝上哦。”
“謝父皇!”楚離起身。
楚慕在一旁笑道:“陛下說笑了。如果陛下愿意,清逸王府隨時都可以奉上陛下想喝的酒。”
“哦?”楚皇眼睛一亮,好像是興趣來了,站起身來,道:“慕兒可有準備槐花釀?”
楚慕一笑:“正巧前日云廷才送了幾十壇的槐花釀過來。”
“是嗎?”楚皇哈哈大笑,走過去拍了拍楚慕的肩膀,大量了他道:“慕兒為這云蘇小郡主可真是費盡了心思啊,哈哈,居然臉槐花釀都有準備。好,諸位愛卿,隨朕一起去喝酒吧!”
也許是因為不在皇宮中的緣故,楚皇的性子有些豪放不羈,并沒有太多的君臣之禮,反而有些隨意了。今日的他,似乎分外地高興。
酒席設在清逸王府的后花園里,青梧小筑太小,容納不了這么多的賓客,而且那里隔著朱顏湖與觀月樓、摘星樓相望,并不好設宴。
天色暗了,四處點起燈火,楚慕被眾人圍著,一杯接一杯地灌酒,楚皇很高興,一邊喝著槐花釀,一邊笑問道:“慕兒,說一說你是怎么認識這云蘇小郡主的啊。”
若是他人問起,倒是可以不予理會,偏偏是楚皇在八卦,楚慕淺淺抿了口酒,望了楚離一眼,道:“陛下一問,臣就想起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啊!那時候,云廷成親,臣就請旨出城,起初云蘇那小丫頭很不喜歡我,有一次還膽大包天地一腳把我揣進了他們府上的清水池里......”
眾臣哈哈大笑起來。
“有這種事?”楚皇望了望群臣,也哈哈笑了起來:“慕兒,這小丫頭有意思啊!”
“陛下說得是啊。”楚慕笑道:“臣當時想啊,這丫頭膽子可真是太大了,要是我都治不了她,看天下 還有誰能治得了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娶了她!也好為天下的男人少一點禍害。離王殿下,你說是不是?”
楚慕已經卸去了一身沉重的盔甲,只著一身白玉袍,他向來話不多,因此也沒有人懷疑什么。聽見楚慕的問題,他沒有抬頭,只是喝了一口酒,微微扯開唇角道:“小王爺不覺得自己過于無聊了嗎?她若是不喜歡你,勉強得來的婚姻會幸福嗎?”
微臣純粹是在看好戲的心態。
楚皇也不說話,只是喝酒,那槐花釀像是永遠也喝不夠似的,淡淡的清香,還沒有入口,就已經先醉了。
“呵呵,離王殿下說得倒也不錯。可是勉強得來的東西還有可能變成幸福,如果得不到的東西那就永遠不會幸福了,兩者取其一,自然是先娶了再說。”楚慕不慌不忙的,隨即扯開了話題,不再糾結于此:“對了,還有一件好玩兒的事,在云城的時候,我帶云蘇去京華奇求簽,她起初求到了一支,說是上上簽,結果我拿起來一看,居然是下下簽,原來,她把字給看倒了!”
又是一陣哄笑。
“人難免都有犯錯誤的時候,黏在她是第一次求的份上,我也就不跟她計較,既然第一支不適合她,那就“扔了”,再抽一支吧。這一次抽中的倒真是上上簽了。”楚慕說得很開心,聽在眾人的耳中是笑話,一晃而過,可是聽在楚離的耳中,卻一字比一字煎熬,上上簽與下下簽,楚慕分明是在諷刺他!手指的力道一時沒有控制住,白瓷的杯子被捏了個粉碎,手指頓時染了血。
楚慕雖然對他從來沒有過同情心,可是虛情假意卻還是要的:“呀,流血了!離王殿下別激動啊,這簽隨時都可以抽,酒也是有的,別動了氣才是啊。對,許是殿下長期征戰北疆,軍中又不能飲酒,初次回京有些酒興上漲了吧?來人哪,為殿下換上大碗來,或者是酒壇子,不要一小杯一小杯地喝了,多不解渴啊!”
不得不承認,楚慕想要多話的時候,在任何人中間都能游刃有余,輕而易舉便化解了眾人的尷尬。那些大臣素來都知道這小王爺的脾氣,好起來的時候跟誰都能好,壞起來的時候對誰都不理不睬,已經習慣了。
太子楚蕭素來溫文爾雅,并不多話,此刻即道:“七弟是不是累了?行了這些日子,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是啊,七王妃可是盼了陛下三年整了。”楚慕無意地補充說。
楚皇聽罷,推著楚慕笑道:“慕兒,你這孩子!應該是你惦記著洞房里的新娘子才對吧?平白無故地反而去笑話離兒。來,眾愛卿都過來陪慕兒喝幾杯,看到時候吐了新娘子一身,會不會被趕出新房去!”
這是圣旨,誰敢不遵從?于是群臣一擁而上,把楚慕圍了起來。一時間宴席上十分熱鬧,清逸王府從來不曾這么熱鬧過。
楚離桌下的另一只手垂著,拳頭想握卻握不起來,不一會兒便無力地松開。望著面前已經擺上的大腕,想笑,卻笑不出來。
許久,右手執起酒壺,為自己倒了滿滿地一碗酒,看向身邊的臺子楚蕭,破天荒似的笑道:“大哥,我敬你一杯。不,是一碗。”
楚蕭微楞,很快便執起酒杯,道:“好。”
不知道喝了多久,群臣都有些醉意了,楚皇這才松口:“諸位愛卿都玩夠了,就放過慕兒吧,怎么說今夜都是她的洞房花燭,春宵一刻值千金,朕就不久留了,愛卿也都回府吧。”
轉而去楚慕道:“慕兒,看起來,那云蘇小郡主厲害著呢,朕很喜歡她。你要是欺負了她,明日她告訴了朕,朕可就不會饒了你。”
楚慕點頭輕笑:“臣不敢。”
“哈哈,這就好,這就好。”楚皇起身,才走出一步,又回頭道:“對了,慕兒,讓人把那槐花釀給朕搬幾壇子送去常宸殿,朕喜歡這酒。”
楚慕灑然而笑:“陛下放心吧,宸明日就命人送去。”
“好!好!”楚皇似乎也是醉了,連聲說了兩句“好”,這才邁開步子走在了前面,群臣十分識相,自然跟了上去。唯有楚離不動。
楚慕冷眼望過去,也不下逐客令,只是看著他。
楚離猛地站起來,紫色的瞳眸一片寒意,冷笑道:“楚慕,你是個卑鄙小人!趁人之危!她根本不愛你!”
聽到這話,楚慕十分不痛快,手中的酒杯一松,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上前一步,咄咄逼人道:“那么,你以為她還愛你?!就算是,她現在已經是我的人!與你沒有半點關系!這世上什么都有得賣,就是沒有后悔藥的!若是你能娶她,三年前你怎么不娶她?!”
“你......”楚離惱羞成怒,整個晚上壓抑的情感瞬間爆發,旋風般出手——
楚慕自然不會躲閃,兩人纏斗在一起,電光火石間,彼此的胸口都中了一掌,倒退了好幾步遠。站穩,還要再打過,臺子楚蕭急地去而復返,見了這一幕,笑道:“怎么?吃飽喝足了,還要比劃比劃手腳才舒服嗎?七弟,父皇不見出來,命我來找找你。”
楚慕、楚離已經自動分開。楚慕甚至還伸手拍了拍楚離的肩膀,笑道:“殿下的武功果然名不虛傳,小王慚愧慚愧,下次有機會再比過吧。”
楚離往前一步,掙開了他的手,十分嫌惡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道:“大哥,走吧。”
楚蕭點點頭,別有深意地望了楚慕一眼,轉頭與楚離同行。
楚離的腳步異常沉重,不知道是因為騎在馬背上日夜兼程的緣故,還是因為別的,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清逸王府里到處都是喜慶的大紅綢布,晃得他的眼睛發痛。
早知道會有今日,他不會把她留在云城,不會只是想看她平安就好,他應該把她帶走,帶她去北疆也好,帶她去任何地方都好,不至于像現在這樣恨得心神俱傷!
他想回去找楚慕好好地打一場,最好斗個兩敗俱傷、不死不休......然而,理智終究還是占了上風,他不能這么做。
胸口處被楚慕擊了一掌,隱隱作痛,可是酒精麻痹了神經,不一會兒便毫無痛楚可言了。然而,剛剛走到清逸王府門外,還沒下臺階,腳下一軟。幸好白芷明鏡身手極快,扶住了他。
楚皇坐在龍攆上,見狀,笑道:“好好扶你們主子回去休息,他今晚喝了不少酒。”
白芷明鏡應道:“是,陛下。”
嘈雜聲漸漸遠去,清逸王府頓時安靜了下來,楚慕一步一步往射影樓走去,腦袋也是昏昏沉沉的,只是有些奇怪,楚離的兩只手力道不一樣——剛剛出手的時候,他的左手完全不能使力,堂堂大楚國的戰神若是一個左手殘廢的人,說出去,是不是會讓人笑掉大牙呢?
然而,僅僅是一想而過,他并不想去深究這個問題。今夜是他的洞房花燭,還有人在等著他呢。
不愿意去想楚離剛剛的那番話,她曾說,在這物是人非的世界里,我最喜歡你......
相信楚離,不如相信自己的愛人,楚慕甜蜜地笑了,腳步不由地加快。
射影樓里難得亮著燈,為了婚禮,也重新修葺了一番,包括哪些暗色系的桌椅床榻杯子都換過了......
在門口停了一會兒,用力甩了甩頭,伸手推開門。
“吱呀”一聲響,楚慕胎教跨進門去,誰知道喝得有些醉,一個不小心,踢在了門檻上,頓時整個人往前栽去,即使穩住了些力道,最后還是半跪在地上,摔得十分狼狽。
喬葉提著長長的裙擺匆匆跑過來,趕忙蹲下去扶他:“怎么了?站都站不穩了?喝了很多酒嗎?”渾身的酒氣。
楚慕抬頭,見是她,呵呵笑了,琥珀色的桃花眼滿是迷離的光亮,就半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葉兒,是你嗎?”
“不是我,還有誰?”喬葉嗔了他一眼,用力將他拽起來,扶著往前走,“小心點,慢慢走。”
她的聲音真是溫柔。
楚慕嘿嘿笑道:“我沒事......就是被那群老家伙灌了不少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