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居高臨下定定地看了那人的臉許久,忽地全身脫力,扶著墻壁才能夠勉強站住,閉上眼睛靠著墻面慢慢滑坐了下來,大笑卻沒有聲音,后背的冷汗這時候才滲出,將內(nèi)衣都沾染濕了,漸漸冰涼起來。
不是她,呵呵,不是她......居然不是她......幸好......不是她......
那么,她在哪里?這件命案又是誰做的?
楚慕睜開眼睛,眸中寒光大盛。
突地,一個力道猛地推開了門,停尸房里一下子亮了起來,楚慕抬頭望去,只見一身鑲金白玉袍的楚離大步走了進來,看見他,焦灼的紫色瞳眸微微一閃,隨手移開到被揭開白布的尸首之上——
一個陌生的男子,很年輕,個子也不高。
并不是小喬。
楚離從尸首上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楚慕,這種頹唐無力的狀態(tài)居然會出現(xiàn)在清逸小王爺?shù)纳砩希媸遣豢伤甲h。楚慕來這里,絕對不可能是圖新鮮有趣,更加不是為了向那讓他失去顏面的少女討債。
突然記起楚慕曾經(jīng)說過,倘若我不是玩呢?
楚離紫瞳瞇起,到了此時此刻,他才相信楚慕不是鬧著玩的,他是真的愛著小喬!世間最可怕的便是真心,因為真心的付出是無止境的,也不知道會得到什么后果。
楚慕站起身,嘴角恢復(fù)了幾分嘲諷與不羈的笑意,回頭看了眼男尸旁的另一具尸首,琥珀色的瞳眸收緊,小傻子,這一次,興許是到了你最最無助的時刻了,從前不忍看到你知道真相后的失望與難過,所以很多事情我并沒有說。現(xiàn)在,我該怎么安慰你才好呢?又該怎么才能找到你?
擦過楚離的身邊,楚慕笑了笑:“七殿下每次的行動都讓小王萬分費解,昨日才辦的喜事,今日就來停尸房這么不吉利的地方,回去要是讓王妃知道了,她做何感想啊?”
楚離紫瞳瞥開,沒有理他,轉(zhuǎn)身朝外走,嗓音低沉略帶沙啞:“魏府尹,調(diào)集漁民跟我去楚江。”
府尹被今天停尸房一連來了兩位王子皇孫給驚到了,半天沒有緩過來,聽了楚離的話,趕忙點頭:“是,是,下官馬上去,馬上去。”
不能太招搖,卻又不能撒手不管,這就是楚離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小喬,請務(wù)必等著我。
盡管看不慣楚離,楚慕仍舊跟隨他們而去了,可笑的是,只有他們彼此之間才知道丟失的那個少女有多么重要,也只有彼此才能夠了解心被小心翼翼地吊起是什么感覺。
然而,一天下來,將楚江一直打撈了個遍,沿著楚江找了又找,仍舊沒有發(fā)現(xiàn)一絲線索。
楚江的波濤依舊流淌不息,少女卻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似的。
楚都的生活并沒有什么變化,一分一毫的異象都沒有,平靜地可怕,凌相府也沒有動靜,因為怕丟了顏面,凌相對四夫人與四小姐失蹤的消息絕口不提,吩咐封鎖石竹院,下人們也一律封口,相國府上下都專心等待大小姐凌宛珠的歸寧之日。
凌相起初還擔(dān)心楚慕會找上門,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過了三天才放下心來,明白楚慕那夜提起的婚事不過是給楚皇找找樂子罷了,根本不曾當真。不當真更好,時間一長,眾人也就忘了。
三日后,該是七皇子妃出嫁后歸寧的日子,七皇子府仍舊如同從前一般寂靜。也可以說,自從王妃過府后,從來就沒有喜慶過,與從前一般無二。
未名居。楚離一身白玉袍坐在美人蕉下的石凳上,修長的手指輕輕滑過美人蕉的葉子,一道道鮮明的條紋,滑膩的觸感很像某個人的皮膚,讓他舍不得移開。三天來,他動用了大明軍的力量尋找,一無所獲。
白芷猶豫了一會兒,走進了拱形門,停在楚離的身旁道:“主子,今天王妃該歸寧了。”
楚離的手仍舊輕輕摩挲著碧綠的葉子,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冷笑:“是嗎?這么快就到了。讓明凈帶著該帶的東西去相國府,告訴凌相,就說王妃病了,本王要親自照顧她,她回不去,本王也走不開。”事實上,自從新人過府,他甚至都沒有見過她一面,他早說過韶華白頭,永不相見。
白芷應(yīng)了,又道:“主子,王妃似乎真的是病了。來這里三天了,買回來照看她的那些丫頭們說她一直在床上昏睡,不吵也不鬧。”
昏睡?楚離微微蹙眉,隨即嗤笑:“隨她去吧,要是一直昏睡下去倒也清凈。”這樣裝病的伎倆,用得未免太不是時機了。就算她病入膏肓了,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吧。鐵石心腸,也是挑人的。
小喬......想起她,心里便一陣疼痛。
白芷應(yīng)了,擔(dān)心地看了看楚離的臉色,小心地說道:“主子,等新年一過,您就要領(lǐng)兵出征了,這段時間,主子要多多保重身體才是。”
楚離抬頭看了她一眼,紫瞳魅惑,沒什么喜怒,好多事情堆積在一起,他的精力卻是要被耗盡了。輕輕嘆了口氣,楚離揮了揮手:“下去吧。”
“是。”輕聲應(yīng)了,白芷只得退下。
與七皇子府的平靜恰恰相反,凌相府中卻十分地?zé)狒[,張燈結(jié)彩的,下人們個個臉上帶笑,準備迎接七皇子與七皇子妃。
可是,等來的,只有一身黑色勁裝的侍衛(wèi)帶著省親的禮品進了府。凌相、大夫人面面相覷,二夫人與凌二凌三站在一旁十分不解。
明凈大大方方地走到凌相面前,恭敬地低頭行禮,將楚離的話復(fù)述了一遍,相府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就在凌相腆著老臉笑得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嘩聲,十分嘈雜。
凌相大怒:“來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人去了不多久,就急匆匆地回來了,身后緊跟著一個紅色的身影。
凌相的眼睛不大好,隱隱約約看到一個影子,等到那影子走近,眾人都呆住了,只見那紅影大聲撲進凌相懷里,哭喊道:“嗚嗚,爹爹!娘!”聲音中透著無限的委屈與恐懼。
凌宛珠。
“珠......珠兒”凌相不敢相信地將凌宛珠從懷里拉了出來,問道:“你怎么會在這里?不是說病了所以不能回來省親嗎?還有,你怎么會還穿著出嫁那天的喜服?”
凌宛珠“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話梗在喉嚨里,吐不出來。
來傳口信的明凈也呆住了,剛剛出府的時候還聽說七王妃在韶華樓中昏睡,已經(jīng)三日沒有消息,那么現(xiàn)在她是如何出來的?莫不是主子又變了主意?可是著完全不符合主子的性子。明凈百思不得其解。
※
睡夢中,極不安穩(wěn),大片大片的畫面很多很多的聲音不斷旋轉(zhuǎn)環(huán)繞著。
有人抓住她的肩膀,有人喂她吃下苦澀的藥丸,有人在她的面前將小伙計佟方一刀斬殺......她聽見佟方的慘叫,她聽見娘親的喊聲,周圍很黑,出了樹影斑駁,楚江流淌,便只有那些蒙面黑衣人,她看不清他們的臉......一聲巨大的聲響砸在楚江之中,水花四濺......
娘親在江中求救,娘親在喊,葉兒,葉兒,葉兒......一聲聲凄楚而哀婉,漸漸的,溺水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奔流的楚江吞沒了娘親的呼喊......
可是,她被那些黑衣人鉗制住,動不了,一點都動不了,她想哭,她想求救,她想喊出來!
她想喊,七哥——
突然想起,七哥在洞房花燭,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他娶了她最厭惡的女人,他不要她了,他騙了她,他......
她想喊,楚慕——
又停住。楚慕被她灌醉了,此刻正躺在廢棄的城樓上。他必定恨極了她,現(xiàn)在連他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會來救她呢?
原來,竟是自己親手將后路斬斷。
爸爸,救救我,媽媽,媽媽,媽媽......
喊不出,動不了,她張著口型卻發(fā)不出聲音,耳邊再也聽不到娘親的聲音了,沒有奇跡......也沒有人來救她。
和從前一樣,當她決定無助的時候,當她陷入絕望的時候,沒有人會來救她,永遠不會有......心智漸漸變得模糊,腦袋一片混沌。又要死了嗎?再世為人,還沒有好好地活過,又要死去了?
“葉兒,等去了新家,多留點世間陪陪娘親。”
“小丫頭,你知道這是什么狐貍嗎?”
“小葉子,我要入宮為妃了。我愛他,我要和他在一起。”
“小喬喜歡什么?兔子?小鹿?還是......”
“小傻子,其實,你對我,也挺好的。”
......
不去想了,再也不想了,誰都不想了,她活得真是累極了,現(xiàn)在,她聽從命運的安排,不再掙扎分毫,徹底——
放棄活下去。
“王妃,醒醒,王妃,王妃......”似乎是睡了很長很長的時間,走了一圈又一圈的夜路,她陷在迷宮里繞不出來,一直被困著,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又一聲焦急的呼喚,可是她聽不懂他們在叫她什么,分不清是夢還是真。
耳畔那些聲音不肯罷休似的,一遍又一遍反反復(fù)復(fù)地喚著她,心里一陣郁結(jié),喬葉竟慢慢睜開了眼睛。
面前的人影越來越清晰,兩張從來沒有見過的面孔,雙環(huán)髻,綠羅衣,古代人。
見她睜開眼,一個丫頭歡喜起來:“王妃,你終于醒了!擔(dān)心死奴婢了!”
另一丫頭也笑起來,終于松了口氣似的:“王妃,您昏睡了三天了。做惡夢了吧?快別哭了,傷身的。三天沒吃飯,奴婢去準備些吃的。”
喬葉聽見她的話,慢慢抬起僵硬的手臂,移到臉頰處,摸了摸,果然濡濕一片。哭了嗎?現(xiàn)在,她是在哪里?她死了還是沒死?
張了張口,嗓子很痛,出聲暗啞:“我......是誰?”
“王妃,你真會開玩笑。”丫鬟笑道,端來了杯盞,慢慢將喬葉扶坐起來靠在身后的軟枕上,將杯盞遞到她的唇邊道:“王妃,趁熱喝了吧,先暖暖身子,彩云去準備吃的了。”
是真的很餓很渴,喬葉本能地張開了口,乖乖地喝了半杯盞的湯,力氣終于恢復(fù)了一些,眼睛也很清明了。丫鬟將杯盞撒下,為她理了理身上蓋著的大紅色鴛鴦錦的被子,“王妃,再忍一忍粥就做好了。從前以為王妃只是漂亮,哪里知道王妃一睜開眼睛,居然美得讓追月都移不開眼睛了。”
見喬葉表情淡淡,似乎對她的話不甚在意,那個叫追月的丫頭趕忙打住話題,暗暗抽了自己一個嘴巴。之前進府的時候就被吩咐過,她唯一的職責(zé)就是服侍王妃,不管她提出什么要求都可以答應(yīng),但是她卻得看好了王妃,保證王妃一輩子都呆在著韶華樓中,不得踏出半步。
小小年紀就被限制了自由,剛剛過門就被禁足,真是可憐。
喬葉弄不清楚狀況,丫鬟的口風(fēng)緊了起來,這屋子里的布局她從來都沒有見過,不再說話,吃了點東西,身上的力氣回來一半了。于是她整理了一下衣衫,下了樓。
彩云、追月互相傳遞了一個眼神,都放下手上的事情跟在了喬葉后面,寸步不離。
喬葉回頭看了她們一眼,拳頭在身側(cè)握緊,眉頭蹙起。
園子很大,她逛了許久,累了,坐在花壇旁休息。眼睛卻瞥見了高大的喬木后面,一扇上了鎖的大門,并不是鎖死的,是那種可以打開的活鎖。
喬葉瞅準了時機,快步前行,一把拉開了大門向外面沖,彩云、追月嚇傻了,趕忙追了上去,急得大聲喊道:“王妃!不要出去!”
“王妃,快點回來!”
喬葉哪里肯聽,出了大門,穿過花叢,跳過一排并不高的小喬木,眼看著就要上了小道,卻不想腳被花藤絆住,重心不穩(wěn),一下子趴到在草叢和小道只見,上半身匍匐在鵝卵石鋪的小道上,疼得一聲悶哼。
為什么,如今軟弱到了這樣的地步?她想爬起來,手腕太痛,撐不起來。
身后的腳步聲追了上來,彩云、追月趕忙去扶她:“王妃,你沒事吧?不要亂跑,七殿下吩咐了,王妃你只能呆在韶華樓,其它的地方都不能去啊!”
七殿下?喬葉蹙緊了眉頭,任他們倆將她扶起來,她沒有再掙扎。
“七殿下!”彩云正在替喬葉整理弄亂的衣衫,卻聽耳邊追月喊了一聲。
彩云抬頭,惶恐地行禮。
喬葉順著她們的目光看過去,恰恰對上一雙熟悉的紫色瞳眸,鑲金白玉袍一塵不染,高貴如同天神。是了,七皇子楚離。
楚離呆呆地立在那里,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臉上鮮少地出現(xiàn)了驚愕的表情,幾乎要聽不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了。現(xiàn)在這是什么狀況?他心心念念的少女,他找了整整三天的少女,他一刻不忘裝在心里的少女,她居然在韶華樓中昏睡了三天,現(xiàn)在居然......是他的妃了?
彩云、追月不敢抬頭,卻感覺到氣氛很奇怪,七殿下莫不是太過于生氣要砍她們的頭吧?他們沒有很好盡職盡責(zé)才會出了紕漏。想到這里,彩云嘭地一聲跪下,連連磕頭:“殿下,奴婢知錯了。下次再也不會讓王妃跑出來了,請殿下饒命啊!”
追月也學(xué)著她一樣跪下來求饒。
喬葉不說話。她覺得亂,混亂,好多好多東西,她根本就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