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夜

夜深了，一鉤殘月躲在烏云后面，只撒下些微弱的光。這是一片近郊的老城區，四周都是大小不一的老式平房，幾棟二三層的小土樓錯落在其中，顯得有些突兀。

我的住處，就位于這片老城區中。這是一棟四層小樓的頂層，房間不大，一個客廳，一個臥室，外加一個小廁所；畢竟收入不高，能遇到租金這么低的房子也不好找。盡管地方有些小，還有些潮濕，可好在遠離了大都市的喧囂。透過我客廳的窗子，可以將這片老城區的大半景象盡收眼底。

合上電腦，揉了揉干痛的眼睛，我站起身，端著半杯涼透的咖啡走到窗前。墻上的時針已經指向了一點，而我卻剛剛結束一天的工作。天空中月亮模糊的影子，早已被淹沒在了滾滾黑云中，眼前子夜的小路和民房組成了一張駭人的大網，猙獰的可怕。

每天拼死拼活的加班，只為了那一點微薄的工資。哎，可還能怎樣呢？已經虧欠房東三個月的租金了，如果再不交，我可沒有臉再拖下去了。

提起房東，他是一位老人——住在這里的幾乎都是老人。他相貌和善，為人樂觀開朗，和老伴就在這樓底下開了一家小商店，說不上紅火，可每天光顧的人著實不少。老人有兩個兒子，老大老二都在外地工作，都是生意人，一天轉手的錢就夠我吃一個月了；聽說還有一對可愛的孫子和孫女，也都不小了。唉！多幸福的一個家庭啊。可憐我這個迷途的人，再也找不到歸鄉的道路了吧……

夜更深了，窗外黑得像濃墨一般。我簡單洗漱過后，躺在床上，呆呆的望著天花板，腦子里胡思亂想著。床頭的夜燈閃爍著詭異的光，一陣涼風穿過紗窗，掀起了窗簾的一角。突然，一道亮光充滿了屋子，遠方響起了陣陣的雷鳴聲。

奇怪，已經累了一天，現在反倒沒有一絲困意，思維卻無端的清晰起來了。思緒逆著記憶的長河不斷向上，許多早已忘記的面孔也在腦海中浮現出來，一些片段如同電影般在腦海中飛速閃過……可最終，畫面依舊停留在了那紫色的天空中，耳邊響起了汽車的嘶吼和路人的尖叫，然后離我漸漸遠去……

“轟！”

一聲炸雷在窗外響起，隨后，豆大的雨點就乒乒乓乓地撞擊在玻璃上。我一驚，起身去關臥室的窗戶，又忽然想起陽臺上還晾著衣服，我暗罵了一聲，快步跑向陽臺。

雖說是陽臺，倒還不如說是“露臺”，由于這房子年代比較久遠，陽臺還是露天的，又恰巧是頂層，大雨毫無遮攔的澆在未干的衣服上。我心急如焚，剛撞開陽臺的門，屋外瓢潑的大雨就把我全身澆了個遍。我完全沒料到雨會這么大，可也顧不上太多，連拉帶扯地將衣服抱在懷里轉頭就跑。可剛剛踏出一步，我就愣住了。

身后的門不知什么時候自己關上了，大風在我的耳邊不聽呼嘯著，就在這短短幾秒內，我的全身都已經濕透。

“靠！”

我把懷里已經濕透的衣服放到一邊，上前用力拉了拉門把手，可鐵門關得死死的，愣是紋絲不動。家里陽臺的鐵門是那種老式的防盜門，門外面只有一個鑰匙孔，沒有鑰匙根本進不去，可誰會把鑰匙放在睡衣里！

我不甘心，對著鐵門用力踢了幾腳——盡管我知道這并沒有什么用。

大雨打得我張不開眼睛，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環顧四周，隨手抄起一把立在墻上的拖布，放在手里掂了掂。我看了一眼玻璃，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拖布，只能再把它放了回去。拜托，我可不想親自打碎自己家的玻璃！就算打破了玻璃，有鐵制的防盜網攔著我，我也根本進不去——變成嬰兒也許還有可能。

雨更大了，“嘩嘩”的聲音充斥了整個世界，我大聲的呼喊也被淹沒在了雨中，原本就漆黑的世界更是看不到一絲光亮，我猶如置身于混沌中，仿佛整個世界都離我而去。空氣中的寒意一直往我的身體里鉆，我不停哆嗦著，耳膜被雨聲震得有些麻木。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手足無措的站在雨中。周圍陰森森的，我不由得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聽說這里曾經出現過一些怪事，有人經常在夜里看到一個全身著火的人飛快地從巷子里飄過，一絲聲響都沒有，一眨眼就沒了影子；也有人說這里游蕩著一個四條腿走路、全身著火的妖怪，專門在子夜害人。不過對于這些東西，我是向來不大相信的，可不信歸不信，并不代表我心里根本不怕。

我曾經無意中聽這里的老人說過一個故事：在九幾年的時候，這片老城區住著一個姓謝的男人，是個挺老實的人，他家祖上曾經是個大戶，手里也有幾個錢。他三十來歲的時候娶了一個本地的女人，兩人恩恩愛愛，日子過得也挺有滋味。可是好景不長，女人在生孩子時竟遭遇難產，孩子剛一生下來，她就丟下丈夫先走了。這姓謝的就自己拉扯孩子，又當爸、又當媽，本以為生活漸漸平靜下來了，可隨著孩子的長大，他卻發現自己的孩子竟然是個傻子！

這下子給他的打擊可不小。孩子漸漸長大，他的心也越來越灰。直到他遇見了一個外地的女青年，灰色的世界才又出現了色彩。

女青年看這中年大叔財大氣粗，心里就動了歪念頭，心想這送上門的取款機，錯過了可就沒機會了。于是就裝出一副單純的樣子，把謝老漢的魂鉤給住了，二人相處了一段時間，女青年可謂是過上了“太后”一般的日子，就算她看到謝老漢的那個傻兒子時，也沒太在意。

一天，謝老漢有事外出，家里只留下了女青年和傻孩子。女青年在院子里乘涼，一只小青蛙不知從什么地方跳到了她的腳邊，突然，女青年只覺得一個人影從屋子里躥了出來，不是傻子還會是誰？只見那傻子全身邋遢不堪，手里拿著那只青蛙，一臉笑容地看著女青年，露出一口黃得發黑的牙齒。只見他張開嘴，抓著青蛙的兩條后腿，一口咬掉了青蛙的頭，大口大口的嚼起來。

女青年被這場景惡心得不輕，于是大聲呵斥傻子。傻子不但不走，反而把剩下的青蛙尸體向女青年扔了過去，正中在破口大罵的女青年的嘴唇。這個舉動可徹底惹怒了女青年，她吐了許久，之后便把傻孩子的手腳都用繩子捆住，扔到了柴倉里，又在外面反鎖了門。

謝老漢傍晚回到家，沒有見到自己的兒子，但也沒太在意，畢竟他總是這樣失蹤，以為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來，于是就早早的休息了。

可就在這天晚上，謝家古宅突然失火，整個院子里火光沖天、濃煙滾滾，大火足足燒到了天亮。火災過后，女青年和謝老漢僥幸逃過一節，可謝老漢的傻兒子卻永遠消失在了大火里，當人們撲滅火災以后，在柴倉里只發現了幾小段燒焦的繩子，謝老漢兒子的卻不知去向，連尸體的骨灰都找不到。

幾天后，人們在謝老漢的家里發現了謝老漢和女青年的尸體。兩個人都是在睡夢中被人掐死的，可怪異的是，兩人的身上全部都是焦黑的，就好像被火燒過似的，而身下的被褥卻完好無損。據說當時很多人都看到了他們兩個人的尸體，都說是傻子的鬼魂回來復仇了。這件事曾經鬧得滿城風雨，可這么多年過去了，原本恐怖的故事也只能淪為飯后的談資了。

我感覺一絲涼意順著大腿從我的脊柱爬了上來，于是用力地甩了甩頭，停止胡思亂想，心想有時候自己嚇自己才是最可怕的。

我把臉貼在玻璃上，絕望地看著屋子里的世界，望著唯一發出微弱光亮的地方。墻角的充電器閃爍著綠色的熒光，整個屋子都籠罩在一種死寂的恐怖下，墻上破舊的蒙娜麗莎綠色的瞳孔似笑非笑地死死盯著我，看得我心里直冒寒氣。

突然！整個世界被瞬間照亮，一個人頭瞪大著眼睛瞬間出現在我眼前！就隔著一塊小小的玻璃死死地盯著我！我甚至能看到他眼睛里的血絲！

“啊！”

我被嚇得向后一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他是誰？活見鬼了！

一聲炸雷過后，我哆嗦著站起來，一把抓過旁邊的拖布握在手里。我小心翼翼地接近窗戶旁邊，但發現里面并沒有什么人，綠色的熒光依舊充斥著整個屋子，房間里的一切都沒有變，還是死一般的寂靜。

正當我心驚膽戰時，一道閃電又劃破了夜空，那個人再次出現在了屋子里。

我松了一口氣，直罵自己蠢，居然被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嚇了個半死。不過周圍的一切真的是太過駭人，我總覺得好像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脊背陣陣發涼。大雨沖不淡漆黑的夜，只能讓原本未知的黑暗，變得更加恐怖。

我強行讓自己平靜下來，心里的恐懼暫時減少了許多。我把頭伸出圍欄，心想就算找到一絲絲安慰也好。

我把整個頭探出圍欄，眼角掃過二樓的臥室窗戶，突然發現有什么不對勁。我把胸口也探出圍欄，仔細的看向那里的窗戶，卻奈何根本看不清。就當我準備放棄時，一道閃電正巧照亮了世界，我終于看清了二樓的情況。我的腦袋翁的一聲，腿一軟，差點從四樓的欄桿上摔下去！

二樓的窗戶外吊著一個黑漆漆的“人”！

轉瞬間，世界又恢復了黑暗。我猛的坐在了地上，心里狂跳。入室搶劫？入室盜竊？不會是兇殺吧！或者根本不是人！二樓就是房東老兩口住的地方！那是兩個手無寸鐵的老人！

我突然意識到我必須做些什么，我不能就這樣坐著！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摸了摸周圍，一個小花盆被我緊握在手里，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聲響傳入我的耳中，那是玻璃被打破的聲音！我急忙爬起向樓下看去，卻見那個模糊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正當我在猶豫要不要順著排水管道爬下去時，只見二樓的窗戶里竟然發出了忽明忽暗的亮光！

正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那暗黃色的亮光突然熄滅，世界又陷入了一片死寂。我心急如焚，四處尋找下去的方法，我又跑到門前，用力拉了幾下門，并且用盡力氣大聲喊叫，希望能夠吸引誰的注意。

我回到圍欄邊焦急地等待著，終于，一道閃電從云中滑落，點亮了整個世界。我抓住時機，用力望向二樓的窗子，卻見到一張血紅色的臉從窗子里探出，就這樣直直地面對著我！

那是一張血紅色的臉，由于太黑，我根本看不清五官，可是我知道他就在看著我！我脖頸后面的汗毛已經立了起來！一瞬間，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突然凝固了，以至于手里的花盆還沒來得及扔出去就手一松，掉到了樓下去。

我被發現了！那是血嗎？難道說這人是個殺人狂魔，房東老兩口已經被殺害了？我看到了他的臉，他會不會也來殺我？

“你……你是誰！干嘛的！”我扯開嗓子大喊。

就當我不知所措時，只見一個黑影從二樓的窗子上探出，縱身一越跳到了地上。我突然有些著急，不能就這樣讓他走掉！我剛要張嘴呼喊，只聽一聲巨響伴隨著火光和劇烈的震動從我的腳下傳來，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就覺得后腦腦突然劇痛，暈了過去。

我第二天傍晚回到家，遠遠的看見二樓漆黑的墻壁和樓下的一群老人們。焦黑的顏色觸目驚心，空氣中燒焦的味道還沒有散去。每當飯后，老人們總是圍坐在一起說說話，無非是自己年輕時的故事，還有國際上的新聞；而今天，我遠遠就聽到了老人們的嘆息聲，不由得心里一緊。

“哎？小巫，你這是怎么了？我一天沒見到你了，你的頭咋啦？”李大爺遠遠就認出了來我，他是房東老頭的好友，和我也算比較熟悉。

“李大爺，我沒什么事，就是讓家里的吊蘭砸了一下。”我摸了摸頭上的紗布說。

“腦袋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可得小心點兒。對了，警察今天來了，說是找你了解一下情況。我說你沒在，他們說是讓你回來以后盡快聯系他們。”

“我房東他們……怎么樣了？”一想起昨晚的那一幕，我的心里就撲通撲通直跳。

“哎……”李大爺的目光暗淡了下來，把頭低下去，又嘆了口氣。“這老兩口子也是不小心啊……你說好端端的煤氣罐，怎么說漏了就漏了呢？哎……”

“他們已經！”我激動起來，雖然知道老人們兇多吉少，可那畢竟是猜測。可當事實擺在面前，我卻無論如何也不愿意去面對。我揉了揉眼眶，頭突然一陣刺痛，但我顧不了那么多，我真想馬上飛到警察局去，告訴他們我昨晚看到的一切，然后把罪犯繩之以法！

“他們的大兒子已經過來了，正在料理后事。你剩下的房租，恐怕是要退給你了。”

“李大爺，謝謝了。我現在就去派出所一趟。”我與李大爺告了別，快步奔向正街，攔了一輛出租車，向著派出所趕去……

“巫林夕先生，請稍等。”一個警察拿著剛剛做好的筆錄走了出去，那上面有我所有的目擊經過。我獨自在這間小屋子里坐著，桌子上擺著一杯半涼的咖啡。我頭痛欲裂，腦袋一晃動，整個世界就都天旋地轉起來。我剛剛拿起咖啡，一個女警官卻又走了進來。

“您好，巫林夕先生，由于上級對此事很重視，希望您配合我們的工作，去公安局一趟。”她似乎很年輕，聲音有一種清脆空靈的感覺，很悅耳，可我暫時也沒有心思欣賞了。我強忍著頭痛，低著頭，跟著女警察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門，上了警車。

警車里主駕駛的位子上還坐著一個男警察，他見我坐進來，遞給我一瓶礦泉水：“您好，巫先生，看起來你不太舒服。”

我道了聲謝，接過水，擰開蓋子灌了幾口，靠在座椅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