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刑警時間長了,總會看到一些很無奈的事情,也就是說,儘管罪行令人痛恨,但嫌疑人的動機卻多少令人有些感慨。多數情況下,他們也並不是天生就作奸犯科、十惡不赦的歹徒,而是在關鍵時刻做出了錯誤的選擇。所謂一步踏錯終身錯,多錯幾步甩不脫,有些錯誤,一次就足以讓人慢慢地步入深淵。
和往常一樣,這起案件的開端,是有人報警,在林子裡發現了一具屍體。
案發地點是在一處公園。金寧市是全國知名的花園城市,有相當多的公園對市民免費開放,裡頭有山有水有樹林——而這具遺體,恰好就是在鐘樓公園的一個小樹林邊上發現的。
“幾點鐘發現的?”我撩起警戒線,和負責保護的民警打了個招呼。
“早晨六點十分左右,”民警回答說,“一個來晨練的老伯報的警,就是走到這兒,看到路邊半躺著一個人,走過去叫了兩聲沒反應,再推了一下就倒了,嚇得立刻報警了。”
“嗯。”我點點頭,“報警人的身份確認過了吧?”
“確認過了,叫彭興邦,沒問題。”民警點點頭,“記錄良好,退休3年了。”。
“好的,辛苦你了。”我穿好“現場勘驗”的馬甲,對派出所的民警說道:“下面,就由我們刑大,正式接手此案。”
死者是一名青年男子,體表沒有明顯的外傷痕跡,年齡在二十多歲。口袋裡有幾十塊零錢、一串鑰匙和一張公交卡,沒有手機。頭髮凌亂,衣著隨便,胳膊上有一個難看的文身圖案。
“通知殯儀館,將屍體先運回去。”我拍過照片,對小湯說道。
“嗯。”
“小王師兄,我們先在周邊找一找吧?”我指了下勘查車。
“好。”小王師兄會意地拿出了金屬探測器。在這個鋪滿落葉的地方,物證很容易被掩蓋,比如說死者的手機,很可能就會被丟在附近。
然而,找了很久,我們也沒有發現手機,只找到一個小巧的鑰匙扣,外觀像是一個甲蟲,看樣子是鋼製的。
“這個,是不是他的呢?”小湯將鑰匙扣裝入物證袋,迅速地填好了標籤。
“難說。”我看了一眼已經被蓋上白布的屍體,“表面很新,沒有附著的泥土,應該是這一兩天內掉在這兒的。從距離看,差不多用力一扔,能扔得到。”
“不過這邊人來人往的,我看也不好說。”小王師兄補了一句。
“那是,反正先帶回去唄。”
沒有身份證件,沒有手機,確定死者身份就是一件麻煩的事情。幸運的是,我們在那串鑰匙上,發現了一個圓形的塑料小牌。這種小牌又叫作小區門卡,本質就是射頻卡,是很多小區設置的安全措施,進入大門時必須用它刷一下。
而每個小區的門禁系統,設置的驗證密碼都是不同的。很快,通過技術分析,加上物業公司的配合,當天下午,我們就確定了這個門卡屬於鐘樓區的蘆溪營小區,甚至查到了申請辦卡的人,叫作李琳,住在該小區9幢1702室。
www?тt kán?C〇
我們迅速找到了這個李琳。
“你好,我們是鐘樓刑警。”小湯亮出了警察證,“有些事情需要你的幫助。”
“什麼?”李琳非常驚訝。
“這個人,你認識嗎?”我遞過一張照片,這是早上給死者拍攝的臉部,按照慣例,略微打扮了下,不那麼像是屍體,便於家屬辨認。
“李斌!”李琳拿著照片大叫起來,“我弟弟!他怎麼了?”
“方便進去說嗎?”小湯微微一笑。
“當然,請進。”
“嗚嗚嗚……”聽完我的介紹,李琳開始抽泣起來,“他果然還是有這一天。”
“呃,他平時都做了什麼”我問道。
“吸毒。”李琳咬了一下嘴脣,“他特別不爭氣。”
我和小湯對視了一眼,都暗暗有些驚訝。如果這個死者的確是李斌,而且他又是長期吸毒的話,十有八九應該被我們打擊處理過纔對,檔案庫裡就應該有他的指紋記錄,但我們查過,並沒有啊。
“李小姐,你說你弟弟吸毒,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啊?”小湯問道。
“三年多了吧……”李琳嘆了口氣,“我們的母親走得早,他等於是我一手帶大的。唉,本來挺好的一個人,就是被那些狐朋狗友帶壞了,抽上了,結果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嗯,我們能理解。”小湯點點頭,“吸毒毀掉的是整個家庭。對了,李小姐,方便給我們看下你的身份證不,我們要做筆錄。”
“嗯,你稍等。”李琳轉身走進了屋裡,很快地拿出了身份證,“喏。”
就在這時,門開了,從外頭走進一箇中年男子。看到我們,顯然也嚇了一跳。
“這兩位是……”他看著我們,順手放下了包。
“鐘樓分局刑警大隊。”我站起來,亮出了警察證,“你好。”
“小斌出事了!”李琳也站起來,淚珠又迸發出來,“他,死了!嗚嗚嗚……”
“死了?”對方愣了一下,但神情並不悲傷,“哎,我早說過,他的結果,就是個死字。你就是不聽!”
回到車裡,小湯先開口了:“師兄,感覺這個李琳的態度很真切,是真的那種恨鐵不成鋼,不是裝出來的。”
“嗯。”
“她老公韓京生,態度也蠻正常的,”小湯撇撇嘴,“沾到這麼個小舅子,混吃等死還吸毒,換成我也會非常討厭的。”
“同意。”我一邊開車,一邊回答道,“你再查一下,這個李斌,有沒有強制戒毒的記錄?”
“查過了,”小湯把警務通遞到了我面前,“沒有違法記錄,連駕照都沒被扣過分。”
“不好說,”我搖搖頭,“都是他姐姐包庇著他唄。抽了三年,起碼也花了十七八萬元了,他姐夫的臉色我能理解。”
“那他估計就是吸毒過量死的?”小湯想了想。
“完全可能。”我點點頭,“等劉法醫那邊的結果吧。”
第二天早上,劉法醫就把屍檢報告送到了我們辦公室。李琳說的沒錯,死者李斌,有至少一年以上的吸毒史,全身靜脈血管萎縮、鼻黏膜萎縮,肝臟、腎臟、淋巴結都有不同程度的病理改變,完全符合吸毒人員的特徵。而從死者心血中、膀胱內殘留尿液中、鼻黏膜上,都檢出了大量的甲基***成分,也就是說,他的確在死前吸食過**。從濃度估算,他的死因非常可能就是吸毒過量,造成了呼吸抑制,最終死在了路邊。死亡時間,大致是凌晨1~2點。
“劉老師,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大嗎?”我看著報告問道。
“非常大。”劉法醫皺起了眉頭,“目前我們還在繼續檢測,初步排除了機械窒息和常見毒物致死的可能,從解剖結果來看,也支持吸毒過量致死。”
“對了,能看得出來,他的吸毒方式是什麼嗎?”我又問道。
“估計是抽吸,”劉法醫很肯定地點點頭,“就是那種所謂的水煙。”
“嗯,我明白了……”我點點頭,“辛苦你了。”
“師兄,你看,這個案子是不是有點不對勁?”小湯看完屍檢報告,“吸毒過量沒錯,但好像不是意外啊。”
“沒錯,”我用力地點點頭,“你的分析能力也很強了,進步好快啊。說說看唄。”
“第一,你看,這個人是吸毒的吧,還是燙吸,那他的吸毒工具在哪?”小湯扳起了手指,“現場沒找到。第二,即便不敢去他姐姐家,自己還有租的房子,卻偏偏深更半夜跑到個公園去,何必呢?第三,手機不見了。按照他姐姐的說法,他是有一部手機的。”
“很好。”我點點頭,“比我還聰明啦。”
“纔不要,”小湯搖搖頭,“你那麼笨,比你聰明一點,還是笨。”
“呃……”我也愣了,“剛進隊時那麼乖巧,現在嘴這麼厲害啦。”
“嗷,還會吃人呢。”小湯做了一個奇怪的表情。
“咳咳。”一個刑警同事走了進來,“葉探長,這是你要的通話記錄。”
“多謝。”我接過來看了看,“諾,他在死的這天下午4點鐘,還和別人打過電話,說明手機的確是下落不明。”
“所以,最可能的,就是某個人和他一起來這兒吸毒,然後看他抽過頭了,怕事,自己跑了?”小湯說道。
“嗯,我也覺得。”我點點頭,“這事,讓刑大來管還真是有點沒必要,能不能定罪都不好說,估計就定個盜竊?派出所就夠處理了啊。真是看我們太閒了吧……”
下午,物證那邊的結果也出來了:死者的右手和右邊褲子口袋裡,都檢出了曾經接觸過**的痕跡;鑰匙和門卡上有死者的DNA與部分指紋;甲蟲形的吊墜上也有死者的DNA,但沒有發現有價值的指紋(只有一小點手指接觸過的痕跡,無法辨別是誰的指紋)。死者的鞋底上所沾染的泥土,與案發現場的一致,也就是說,不太可能是死後拋屍於此的。
隨後的重點,主要放在了視頻偵查上。我們找到了鐘樓公園內外的十多個監控探頭的錄像,經過認真地比對分析,我們確認,死者李斌,是當晚22:46,一個人從公園的西門走進去的——沒錯,這個公園並沒有專職管理,基本上是園林綠化部門在打理,所以夜裡是不鎖門不清場的。而在這個公園裡,“晚鍛鍊”的人還不少,很多金寧市民都會在裡頭遛彎、納涼,等到午夜過後才往外走,所以在案發時段走出公園的人,至少有11個人——麻煩之處在於,因爲是夜晚,這些監控視頻都不夠清晰,很難看清這些人的面貌特徵。而“鐘樓公園死人了”的消息已經傳開,這11個人中,因此而不敢再來公園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現場詢問也未必有效。更麻煩的是,鐘樓公園有好幾個門,卻並沒有都被監控探頭覆蓋,換句話說,搞不好還不止這11個人呢!
這個案子純粹就是個無頭案,甚至我都無法確定它是不是一個刑事案件;家屬這邊,完全沒有破案壓力,反而是希望“早日入土爲安”;從社會影響來說,將其定性爲吸毒過量,也是動靜最小的方式。再說了,就算真的有兇手,或者是有人見死不救,以目前的線索,也無從下手啊!而且我們當時的任務並不輕鬆,也有別的案子要查……
簡單地說,這個案子就是個雞肋。然而,牢騷歸牢騷,身爲刑警,倘若就這麼粗枝大葉地把案子結了,別說地下的死者不答應,日後自己想起來,也會覺得心裡發毛吧。那年趙華冬的案子,曾經比這個案子更沒有抓手,更有理由半途而廢,但小湯的堅持,讓我們最終替死者申了冤,更是狠狠剎住了當地買屍代葬的風氣,或許就拯救了未知的受害者呢。
因此,在抽了一支菸之後,我還是坐了下來,重新打開了收集來的監控視頻。
看著看著,一個現象突然引起了我的注意:
一輛轎車曾出現過。
從監控視頻上看,這輛車曾經從青島路方向開來,停在了鐘樓公園附近,大致18分鐘後,又從鐘樓公園駛離,時間段正好和法醫推測的死亡時間重合。
當然,這輛車有很大的概率與本案毫無關聯,純粹是路過而已。鐘樓公園地處市中心,附近還有繁華的山東路—河南路商圈,有老虎橋步行街,金寧大學也在不遠處,所以平時車流量就很大,它的出現,可以有無數個合理的解釋。但是,刑警的本能,還是讓我對它產生了懷疑:如果是去上述任何一個地方辦事、消費,沒有理由將車停在鐘樓公園邊上,再步行至少一公里的路程。再者,二十分鐘應該是不夠吃個飯的,還得扣除步行的時間。如果是來鐘樓公園納涼的市民,這個時間就太短了,那些大爺大媽都是興沖沖地走上一兩個小時的。
因此,它很可能就與李斌的死亡有所關聯。然而,夜間的監控拍得不是很清楚,有些探頭還是企業自己裝的,畫質就更差了,我只能大致看出那是一輛白色或者灰色的三廂轎車,車牌號什麼的根本看不清楚。這樣的車,金寧市至少有幾千輛。
有了這個發現後,組裡的氣氛一下子被激活起來。我們開始擴大視頻搜索的範圍,努力弄清這輛車的行駛軌跡。經過仔細比對,我們鎖定了一輛車,順著一個個監控探頭跟啊跟啊,最後它拐進了一條小街。
“見鬼。”負責視頻偵查的小黃用力地搖搖頭,“巷子裡估計沒監控了。”
“那出了巷子呢?總該有吧?”我還是不甘心。
“巷子那頭就是1219街區,這樣的白色汽車太多了。”小黃站起身來,“我去那邊找找看吧,等於是大海撈針。”
我也愣了,儘管我從沒泡過吧,但在金寧工作這麼多年,“1219街區”的名頭我還是知道的。那兒是金寧市的夜生活中心,整條街上酒吧林立,到了晚上燈紅酒綠,遊人熙熙攘攘,大多數都是開著車來的;那裡的交通也是四通八達,這輛白色的車開進去,基本上就等於一片樹葉掉進了森林。
“這傢伙,也太聰明過頭了吧?”我無奈地說道,“要麼真是打醬油路過的,要麼就是反偵查意識太強了。”
“還有第三種可能哦,”小湯笑了,“剛剛經歷了死人這麼大的事,那個人心裡會非常恐慌、焦慮,找個酒吧發泄下,也是很正常的。”
“嗯,說得通。”我看了看屏幕上的監控,“真不知道,我們這麼花力氣查下去,是不是值得啊。搞不好最後真的就是吸毒過量,和誰都沒關係。”
“盡力而爲唄。”小湯點點頭。
第三天,小黃帶來了那個時間段所有能搞到的街面監控錄像,總長度達到驚人的六百多個小時。要想將它們看完、過濾,工作量可想而知,僅靠我們中隊,甚至整個鐘樓刑大的警力都沒法完成。我只好向師父報告,請求分局派人支援。
“這個案子……”師父仔細地看著我的報告,“意義到底有多大?”
“實話說,不知道,”我坦白地說道,“極有可能是死於意外。即便真有另一個人在場,謀殺的可能性也很小,最多定個盜竊。”
“小葉啊,”師父站起身來,“現在流行說績效考覈,我是不贊成的。生命沒有貴賤,正義不能估價。”
“嗯。”
“但如果這只是一個吸毒過量,意外死亡的話,我們花大力氣偵查,就不值得了,”師父看了我一眼,“警力,是人民的、國家的,我們也浪費不得呀!”
我想了想,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這樣,”師父拿起了電話,“我跟老劉再商量下,必要時,請省廳派員指導,最好能從死因的角度,把案子準確定性。如果確有謀殺嫌疑,我支持你查下去。”
“謝謝師父!”我高興地說道。
於是,在省廳物證處的指導下,我們開展了第二次屍檢。之前的標本和檢測數據,都一一拿出來複覈過了,又做了一些補充檢測(主要是排除其他的非常見毒物),加上屍檢所見,都只能證明劉法醫上次的意見是完全正確的,李斌就是死於吸毒過量,而且致死的物質就是甲基***,並無可疑之處。
“來,老劉,我們出去抽根菸。”師父說著,向我也揮揮手,“透透氣,再來琢磨下。”
“嗯。”
記得那一天,天空下著小雨。我們三個人在殯儀館的院子裡,就躲在解剖室的屋檐下,低著頭抽著煙。
“來,捋一捋,”師父率先開口了,“小葉,認爲這個人可能是死於謀殺,也可能呢,是抽過頭了沒人管,對吧?”
“第二個不歸我管,”劉法醫笑笑,“我只看得出來,這個人是死於什麼原因。”
“嗯。那吸毒過量,也就必須要大量攝入毒品,對吧?”師父頓了下,“兩個問題。第一,他哪裡來的毒品?第二,他爲什麼要攝入這麼多呢?”
“第一個,恐怕很難回答,”我搖搖頭,“金寧市雖然治安不錯,但總有漏網之魚,買到毒品還是可能的。”
“嗯,老劉,”師父似乎想到了什麼,“你能不能大致推測下,這個人死之前,用了多少毒品?”
“很難。”劉法醫猛然吸了一下,“就好比假設我現在死了,你能不能從我的血液中,檢測出我吸了多少支菸呢?”
“大概嘛。”師父笑笑,“說個數唄”。
“這個,和吸食的方式有關,和人的代謝速度有關,和毒品的純度有關,所以是很難定量的,”劉法醫想了想,“一定要給個參考意見的話,你看啊,一般認爲,血液裡頭的濃度,達到5~10微克/毫升,就有很大概率掛掉了。這個人呢,心血裡檢測出來是26微克,兩倍多了呢!”
“劉老師,”我想了想,“意思是說,他吸食的量,是普通情況的兩倍多了?”
“也不好說,心血這個,不是很準確,人死後呢,有時候反而會濃度上升,因爲它會往親脂性的組織裡蓄積。”劉法醫認真地回答道。
“那哪裡測出來的數據最可靠啊?”我追問道。
“好像國內沒見到這樣的報道……”劉法醫突然靈光一現,“對的,你這麼一說,我覺得有個問題,之前可能忽略了。”
“啥問題?”師父追問道。
wWW⊙ ttκā n⊙ c○
“鼻黏膜。”劉法醫回答說。“我們都認爲他是通過鼻黏膜吸食的,他的鼻黏膜呢,確實也檢出了甲基***,這個沒問題。”
“那你的意思是?”
“濃度。鼻黏膜的濃度太正常了,”劉法醫笑了,“正常到我都把它忽略了。”
“哦!”我恍然大悟,“劉老師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是通過鼻子燙吸,鼻黏膜上測出的濃度,也應該超過正常數值很多啊!”
“對。”師父點點頭,“這個思路對。”
“可是,沒發現針孔……”我有些猶豫,“難道,是口服的嗎?還是針孔在隱蔽部位?”
“口服的話……”劉法醫略一思索,“概率小,**少有人用這種方式吸食啊。也不對,胃內容物的檢測我記得做了的,數字應該很小,否則我驗屍報告就不那麼寫了。”
“也是……”我低著頭思考著,突然間,一個念頭閃過了腦裡:“劉老師,會不會是直腸給藥?”
“直腸?”劉法醫一愣,“你是說,栓劑?不會吧!”
“不是吧?”師父也困惑了,“你是說,從肛門塞進去?沒聽說過誰這麼吸毒的啊。”
“有可能的,”我有些尷尬,“我記得看到過,戰鬥民族,有人這麼喝酒的,伏特加直接灌啊。直腸吸收,直接到血液裡,比口服的吸收還快。”
“對,”劉法醫高興地扔掉了菸頭,“我之前真沒想到這個。簡單,馬上提取直腸標本,送檢!”
第二天,檢測結果出來了,最不可能的假設偏偏就成了現實:死者李斌的直腸、肛門內外,都檢出了高濃度的甲基***成分。換句話說,他的死亡,是從這裡開始的!
劉法醫說得很對,幾乎沒聽說過哪個吸毒成癮者這樣吸毒的,除非是人體藏毒,包裝物破裂,**散落到直腸裡。但李斌的情形並不是人體藏毒,所以,這事就很可疑了。
更有趣的是,除了**之外,在肛門附近還檢出了明膠的成分,確切地說,是一小塊淡藍色的明膠碎片。這東西其實大家都不陌生,就是我們生病服藥時的膠囊。
也就是說,有人將**裝入了膠囊,再將這個膠囊塞入了李斌的直腸,在膠囊融化之後,**被肛周的靜脈叢迅速吸收,進入血液系統,這才導致了所謂的吸毒過量。
也就是說,如果的確是意外,李斌先用鼻子吸毒,然後再將另一部分毒品塞進了自己的直腸。這樣麻煩的操作,對於一個癮君子而言合理嗎?
答案不言而喻。
隨即,分局領導批準了我們的請求,從江海省警官學院抽調了20名視頻偵查專業的在校學生,專門負責這些視頻的梳理工作。
科班出身的就是不同,同學們奮戰48小時之後,結果出來了:可疑目標被鎖定在50輛車之內,並通過擴大周邊的範圍,找到了這50輛車的車牌號或部分車牌號。
然後,我們把這些車牌號再拿到交警大隊的系統裡去篩選,排除了顏色、車型明顯不符的車輛,也排除了當天沒有進入金寧市的非江A的車牌,最終的可疑範圍,限縮在42輛車上。
當車輛名單打出來時,我一眼就看到了最有意思的事情:一輛白色的寶來轎車,車主叫作韓京生,住址就在金寧市。
讀者可能已經想起來了,這個韓京生,不就是死者李斌的姐夫嗎!
這下,事情就好玩了。一種可能,是韓京生用車帶著這個小舅子,發現小舅子不行了,乾脆丟到鐘樓公園裡,自己脫身;另一種可能,則是韓京生實在無法忍受這個無底洞了,趁著小舅子嗑藥後神志不清,主動將**的膠囊塞到他的體內,企圖僞造成意外事故,一勞永逸地擺脫這個累贅?
無論是哪一種,這個韓京生都有嫌疑。
他的資料很快傳了過來:韓京生,男,時年48歲,某電子集團公司第四十二研究所高級工程師,沒有違法記錄。妻子李琳,金寧某高校高級實驗師,46歲。兩人有一個兒子,大學畢業,在美國得州某理工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兩人在金寧市共有兩套住房、兩部車子,經濟條件算是比較好的。換句話說,哪怕就是負擔李斌吸毒的花費,也不至於鬧到破產的地步。
當然,僅僅是嫌疑,加上這個車牌號的排查結果,還不足以對他採取強制措施,只能是先從外圍調查。
那天傍晚,我正坐在工作車裡,看著街對面的韓京生走下車來,走進一處茶座,似乎在等什麼人。然而,另一輛車停在了我的斜對面,車裡的人卻讓我心頭咯噔一聲。
這個人叫作陸波,是我在刑警學院時的同學,畢業後和我分到了不同的系統。儘管我們的身份都是人民警察,但他所面對的是更狡猾、對國家危害更大的犯罪分子,所以在絕大多數時候,他們都必須注意隱蔽。當然,“陸波”這個名字是一個執行任務用的化名,他真正的名字,和他的使命一樣,都藏在了他那無聲的誓言之中。
他似乎也看到了我,但很快若無其事地收回了目光。我明白,這應該是一種默契,他肯定也是在執行任務。那麼,他正在監控的目標,難道碰巧也在這一帶活動……
一連串的信息,瞬間在我的腦海裡聯繫起來。沒錯,第四十二研究所是個保密單位,長期承擔了我國尖端通信設備的研製和調試工作。而韓京生是該所的工程師,當然可能接觸到大量的國家機密。而如果陸波盯上了他,很可能就是懷疑他有泄密,甚至是出賣情報的嫌疑……而李斌的死,是不是就和知道了他的這個小秘密有關呢?
想到這裡,我鬆開了手剎,打燈,駛離了那個茶座。一來,涉及國家安全的任務,我們必須盡力配合,二來,如果陸波已經盯上了他,就用不到我了,該有的信息自然都有。
第二天,我把這個情況彙報給了師父,師父也吃了一驚。經過複雜的協調程序,我們終於和那個系統的領導取得了聯繫。
在他們的辦公室裡,我們等了一會兒,陸波就走了進來。
“哈,真的是你!”他一把抱住了我,“畢業十年了吧!昨晚看到你,我差點都叫出來了。”
“知道你們的紀律。”我也非常高興,“11年了,去年同學聚會,大家都來了,就差你。”
“哎……”他嘆了一口氣,“職業要求。我上次穿警服,是入警拍照的時候。下次再穿,搞不好就是掛在牆上了……”
“切,說啥呢。”我有些心酸,“放心,我看你運氣好得很呢,九條命。”
“嘿嘿。”他也笑了,“說正事吧。你們,怎麼會盯上那個韓京生的?”
“涉嫌故意殺人。”我回答道,“他的小舅子,十天前死在了鐘樓公園,看似是吸毒過量,但我們懷疑是有人投毒。”
“嗯,想到一起了。”陸波手一攤,“有些事情,我還不能告訴你。可以說的部分,我們懷疑四十二所裡有鼴鼠,泄露了大量國家秘密,甚至直接導致部分重要的軍事通信被竊聽。”
“你們懷疑,他就是鼴鼠?”我說道。
“對。本來我們劃出的知秘範圍,一共有9個人,但盯了一段時間,都沒有發現破綻。他小舅子死掉的事情,我們也知道了,但並沒有和泄密聯繫起來。直到三天前,我們發現他去過一家網吧,就覺得事情不對了。”
“網吧?”我也笑了,“以他的身份,不至於去網吧玩啊。”
“嗯,這或許是個破綻,也可能是他覺得,家裡的電腦已經不再安全了。”陸波點點頭,“他在網吧,用球球和某個女子視頻聊了會兒,說了些不鹹不淡的話,看樣子非常像是婚外情。”
“這個,咱們管不著吧?”
“是啊。我開始也以爲,他的反常行爲,不過是爲了隱藏婚外情而已。”陸波說著,遞給我一張紙,“對方發了一張自己的照片給他,他把照片存在了自己的手機裡。諾,就是這張。這一點非常奇怪,既然怕老婆抓現行,還放在手機裡幹嗎?”
“圖片裡頭,有隱藏的信息。”我猜道。
“對。”陸波點點頭,“通過網絡公司的配合,我們拿到了那張照片的電子文件。經專家檢測,確定圖片文件裡隱藏了一串文字,用特殊的程序就可以看到。就印在這張紙背面。”
我把手裡的紙翻來,只見上面是一行字:“忍耐幾天,注意休息。下個月會幫你買票。”
“這下,叛國這一條,是坐實了。”我把紙片還給他,“但故意殺人這個,還是很沒證據呢。”
“各自偵查一塊吧,協作辦案。”陸波小心地收好那張紙,“當然,得以我們爲主哦。”
“那是自然,國家安全,事大過天。”我鄭重地點點頭。
有了思路之後,問題就變得簡單起來。
通過技術偵查措施,我們確定那個跟他聊天的女子,真實的IP地址是在境外,那一頭是沒辦法了。通過調取了他們之間的通話記錄,也沒有查到明顯的線索,似乎他們的情報傳遞是通過電子信箱進行的——你猜得沒錯,用的就是古貓公司的信箱,這種信箱的安全性非常好,服務器又不在國內,很難從中取證。
然而,這種出賣國家的事情,一旦被發現就會身敗名裂,一輩子被人唾罵,顯然是要有強烈的動機誘導的。我們猜測,一方面可能是爲了錢,韓京生的兒子在國外留學,花費不少,靠賣情報補貼家用是完全可能的,再說,他兒子在國外直接收取報酬,也比他來收更安全;另一方面,根據那個女子和他的聊天記錄,我們高度懷疑,對方是用**設下了陷阱,才把他一步步誘入彀中的。關於韓京生泄密的詳情、那個女子的真實身份,以及出入境記錄、賓館入住記錄等問題,就由陸波他們去查;而我們盯著的,則是查清韓京生在李斌案前後的動靜。
還好,在之前的視頻偵查中,警官學院的同學們,還給我們帶來了一個意外的驚喜。當時,一名學員在視頻中,看到這輛白色可疑轎車轉彎時停了一下,讓旁邊的公交車先過去。這本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交通行爲。但這位學員回到學院以後,卻突然想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
很多汽車上都裝了行車記錄儀,在發生事故時便於釐清責任。如果是社會車輛,那是基本沒法弄到的,因爲不知道那個時候通過那個路口的是哪輛車;但公交車的線路、班次都是固定的,很容易查清畫面上的公交車是哪一部,進而調取那輛車上的行車記錄儀視頻。
公交車公司的領導,在聽說了我們的來意後,很配合地幫我查起了記錄,非常順利地找到了那輛車,以及它所拍下來的監控視頻。果然,在可疑車輛轉彎的一剎那,公交車的行車記錄儀清楚地拍下了它的車牌號,與韓京生名下的車輛相符;更有趣的是,視頻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的後座居然還坐著一個人,這倒是我們之前從未想到的。
兩輛車交匯時距離頗近,所以後座上的男子幾乎可以看清面容。我一邊請小王師兄利用部裡新開發出來的人臉識別程序進行比對,一邊立即將它傳遞給了陸波,讓他們也留意下。
幸運的是,兩邊的回覆幾乎是同時回來了:有個叫作Ice Ho的華裔,持有A國護照,一個月前從上海口岸合法入境。系統判斷,他在機場通關時拍攝的大頭照,與視頻中的男子非常相似。而陸波那邊,則曾發現此人曾經和四十二所的另一個知密人員有過工作之外的接觸。這樣看來,這個Ice Ho的嫌疑就非常大了。
然而,執法需要依法而爲,就目前的證據來看,無論是指控韓京生還是這個Ho先生,無論是指控泄露國家秘密還是故意殺人,理由都是不充分的,我們必須找到更可靠的物證才行。
我重新打開了李斌被害一案的所有卷宗,一頁一頁地看了起來,一邊在腦子裡還原當時的情形。可能,是韓京生早就被李斌伸手要錢弄煩了,這次又被李斌抓到了通敵叛國的把柄;也可能是李斌就是韓京生與間諜組織之間的聯繫人,不管是哪種情況,韓京生或者是間諜組織,決定除掉李斌,一勞永逸地封住他的嘴。
案發之前,韓京生用某種方式,和李斌約好了在鐘樓公園見面(兩人之間的最後一次通話,是在案發前一天,是否與此有關就不好說了)。李斌長期吸毒,毒癮犯了是什麼都不管不顧的,欣然前往。韓京生則開著自己的車,帶著這個Ho先生一起過去。韓京生給了李斌毒品,可能還暗示他多吸食一些;李斌在吸食之後很快進入了亢奮,然後呼呼大睡,人事不省。韓京生或者這個Ho先生,也可能是他們一起,迅速將裝有**的膠囊,塞進了李斌的直腸,然後開車逃離現場……
這麼一說,倒是說得通的。然而,這裡有個問題,必須確保膠囊中的**,能夠可靠地導致李斌的死亡,否則萬一李斌搶救過來,十有八九會把韓京生的事情抖摟出來。也就是說,劑量必須足夠大……我一邊想著,一邊看著卷宗裡的照片,突然,一個奇怪的想法跑了出來:既然劑量足夠大,那膠囊本身應該也比較大才對。從屍體中取出的這個膠囊殘片,看起來好像也不小。那麼,這麼大的膠囊,是從哪裡搞來的呢?
想到這裡,我抓起手機,打給一個熟人,他是金寧藥科大學的教師,可能會懂這些。
“老劉,你玩過膠囊沒?”
“嗯,我就是學藥劑的啊,怎麼沒玩過?”他回答道。
“那正好,問你個事情。我如果想要一個膠囊,足夠大的,去哪裡買?”
“藥店咯,大一點的藥店都有。”老劉想了下,“你要多大的,我直接給你幾顆不就是了,不值錢。”
“小手指粗的。”我沒接他的茬。
“那就是0號,或者00號膠囊。”老劉頓了一下,“不過啊,我說你一句,你別瞎吃藥哦,是不是聽誰說的,中藥材打粉,自己裝膠囊啊?那玩意兒太危險。”
“呃,也不全是了……”我想了下,“對了,膠囊,如果是塞到直腸裡,也可以自己溶解吧?”
“哇!”老劉明顯激動了,“哥們兒,你玩得真狠啊!怎麼想到這麼弄的……”
“呃,說正事呢我這。”我有些尷尬,又不能透露偵查中的秘密,只好含糊過去了,“你就說,藥店能不能買到吧。”
“當然能,沒啥特殊的,明膠裡多加點羥丙甲纖維素就可以了。”老劉在那頭壞笑起來,“真要是有痔瘡,也不丟人啊,別自己亂用藥。”
“不跟你瞎扯了。”我掛了電話,心情卻激動起來,又撥了一個電話:“小王師兄啊?不好意思啊,這麼晚打擾你。嗯,是李斌那個案子。你能不能來找下我,有個物證上的問題,可能很有意思哦!”
“你等著,我馬上過來!”小王師兄毫不猶豫地掛掉了電話。
第二天下午,我和幾個刑警分成兩路,在金寧市各個藥房開始打聽起這種“藥用腸溶空心膠囊”有沒有出售的?偵查重點,是放在四十二所到蘆溪營小區之間的沿線,也就是韓京生上下班的必經之路兩側。
當我們走進河南路上的“金寧大藥房”時,好運降臨了。
“空膠囊?腸溶?”藥店的營業員大姐瞟了我們一眼,“有啊。”
“那麻煩你給我們拿來看看嘛。”我平靜地說。
“喏。”大姐把一大袋封在塑料袋裡的膠囊放在了櫃檯上,“要多少?50顆一小包,不拆零。”
“嗯……”我的心跳加快起來。這個大小、顏色,和死者身體內發現的膠囊太相似了。“買一包吧。”
“好。”大姐轉身給我開單,嘴裡說了一句,“也是奇怪了,怎麼現在都要買這個……”
“等等,”我一下來了精神,“大姐,你是說,最近有人買過這個?”
“嗯。”大姐麻利地給我填好了單子,“這東西平時幾年都沒人買,半個月前也有人來買過,然後就是你了。”
我和小王師兄對視一眼,亮出了警察證:“金寧公安。”
很幸運,這家豪華的藥店裡,安裝了幾個攝像頭,不僅畫面清晰,視頻文件也保存得很好。大姐沒有記錯,在14天前的傍晚,一個男人走進了藥店,和我買了相同的東西——腸溶性空膠囊。
而那個男人,毫無疑問就是韓京生。
將視頻文件帶回局裡之後,我把情況報告了師父,也通報了陸波那邊。雙方領導一商量,就下了決心:秘密傳喚韓京生,就今晚!
記得那天天氣還不錯,蘆溪營小區外的夜市也照常出攤。負責盯防的偵查員報告說,韓京生在家裡呢。
正當我們準備進屋抓人時,韓京生卻自己走出來了。
還沒等他上車呢,我和另一個刑警就已經靠了上去。
“老韓,”我拍了下他的肩膀,“李斌那個事,需要你去籤個字。”
“哦,葉警官啊。”韓京生顯得很有些緊張,“明天行不,我現在有點急事,所裡讓我回去開會。”
“別嘛,就幾分鐘的事。”我一邊跟他說著話,一邊夾著他走向了大門外。
突然間,韓京生猛然一推旁邊的刑警,撒腿就往大街上跑,一邊跑還一邊大喊:
“警察打人啦!打人啦!”
“上!”我毫不猶豫地一揮手,兩名刑警從前面把他擋住了,不到五秒鐘就摁倒在地。
“帶走。”我看了看,周圍的人已經有些被驚動了,必須儘快將其帶上警車,否則走漏消息,Ho先生搞不好就會銷燬證據,甚至提前逃跑了。
“不能拍照!”突然,小湯從車裡跳下來,猛然站到了一個圍觀羣衆面前。
“怎麼啦?”那個年輕女子一邊放下手機,一邊往後退縮,“憑啥不許我拍?”
“警察,執行公務,”小湯迅速地亮了一下警察證,然後趕緊收起,“事關國家利益,請不要拍攝。”
“警察又怎麼啦?”另一個年輕男子擋在了那個女子身前,估計是她的男友吧,“告訴你,警察了不起啊,人民有權監督你們!”
“你有權監督,但無權妨礙公務。”小湯沒理他,直接向那個女的伸出了手:“請把手機給我,刪掉你拍攝的照片。”
“刪?”那個女的一臉不屑,“我給你發微博上去!”
這個時候,小湯做了一件讓我非常意外的事情:
她猛然一拍那個女子的肩頭,趁對方分神的剎那,一把搶過手機,丟給了我。
“你還打人?”那個男子驚訝地瞪著我們。
“孟所長,你來處理。”我一看周圍的羣衆越來越多,只好拿出對講機喊了起來。
旁邊的車裡,立即走下來3名身穿警服的民警,是我們預先請來的派出所民警。他們是萬不得已才動用的後備力量,但眼前的形勢卻只能如此了。
“你們兩位,涉嫌妨礙公務,請跟我們協助調查。”孟所長一揮手,兩名民警連勸帶拉,將這兩個莽撞的情侶塞進車裡,迅速離開了現場。兩個人直到這時還在喊“警察打人”“憑什麼抓我們”之類的廢話,但我完全沒心思聽了。我唯一擔心的,是這些照片是不是真的已經發出去了?
坐進車裡,我的手顫抖著,好不容易打開了那個女子的手機。眼前的一幕,讓我後背發冷:正如她所說的那樣,她真的拍了好幾張照片,有我們摁住韓京生的,也有韓京生的特寫,甚至還有小湯亮出警察證的畫面。而這些照片都已經編輯好,配上了“河南路!警察暴力執法”的文字說明,只要她按下“發送”按鈕,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跑到某微博上了。
一旦這些照片出街,估計很快就會被瘋傳,Ice Ho及其同夥會不會看到,都只有聽天由命了。如果不是小湯果斷採取措施,或許,那個女子就會犯下大錯,給國家安全帶來難以挽回的損失。
我小心翼翼地按下了手機上的“取消”按鈕,衝著小湯豎起了大拇指。
當晚,我們對韓京生進行了簡單的突審,就將他移交給陸波他們處理。畢竟,他的犯罪中有涉嫌泄露國家秘密的部分,就不是普通的刑警可以管的事情了。在其家中的車庫裡,我們搜到了大量還未傳遞出去的國家秘密,以及那一袋空膠囊殼——他居然蠢到忘記把膠囊扔掉了。
此外,被我們在李斌死亡現場見到的那個不鏽鋼甲蟲,實際上既是李斌接頭的信物,又是傳遞情報的工具:甲蟲的“肚子”是可以用一根針捅開的,裡頭的空間,能容納一張很小的數據卡。這也成爲給韓京生定罪的物證之一。
次日凌晨,在上級機關的統一指揮下,陸波和他的戰友們,與雲泰、潤州、穗州等地的警方協同作戰,一舉搗毀了這個由A國滲透進來的間諜網。拂曉時分,Ice Ho等3名滲透進入我國大陸的間諜人員,以及他們在大陸發展的多名外圍人員,被我執法部門悉數抓捕歸案。第四十二研究所內的另外兩名涉嫌泄密的工作人員,也被順藤摸瓜逮捕歸案,爲國家安全挖去了一顆定時**。
韓京生落網後,很快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實:兩年前,他在外地出差時,遇到了一名漂亮女子,該女子的公開身份是某設備公司的銷售代表。在金錢和美色面前,韓京生向深淵邁出了第一步:在第四十二研究所的設備採購中,屢次讓該公司中標,收受了數萬元的賄賂,也沉溺於該女子給予的溫柔鄉。
然而,大概在一年前,該女子提出,希望他能夠提供第四十二研究所正在研究的某通信設備的技術資料,韓京生本能地拒絕了。作爲該設備的研製者之一,他當然清楚這種設備會用在軍事領域,技術參數一旦泄露,會給我國的國防利益帶來難以估計的損失,甚至可能在未來的戰爭中,給先頭部隊帶來滅頂之災。
該女子隨後消失了幾天,而另一個神秘男子則來到了他的面前,遞給他厚厚一摞照片,全都是韓京生和該女子在賓館開房時偷拍的。此外,她幾次給韓京生賄賂時,也都有錄音留下。對方的要求很簡單:跟他們合作,否則讓韓京生身敗名裂。
此刻的韓京生,就像是魚叉上的鯉魚,已經無力掙脫了。思前想後,他終於同意了對方的要求,正式淪爲境外敵對勢力的情報來源,站到了國家和民族的對立面上。
就這樣,韓京生在A國間諜機構的遠程操縱下,多次竊取了四十二研究所的內部資料和國家秘密,其中4項經保密部門鑑定爲【機密】級別,2項爲【絕密】級別,給國家帶來了特別重大的損失和危害,在深淵中越陷越深,早已是無法回頭了。
更可怕的是,爲了擴大情報來源,他還替A國間諜組織物色、拉攏了自己的兩位同事,讓A國情報人員將他們也拖下水去。這兩個人據說還並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只將其作爲普通的商業競爭手段,直到手銬戴在手腕上的那一刻,方纔醒悟過來,但已是噬臍無及。
他曾經多次想過金盆洗手,但A國情報機構哪裡肯放過這樣一隻大肥羊。一方面,他們給他許了一個肥皂泡——全家移民A國,並提供一本第三國護照作爲應急渠道。另一方面,他們也直截了當地攤牌了:你提供了這麼多中國的情報,只要往中國的司法機關一送,你明天就得坐牢。
然而,A國的永久居民權顯然沒那麼容易拿到,那麼多伊拉克、阿富汗的“翻譯官”都還在排隊呢。所謂的第三國護照,他也不知道能否混過邊檢人員的眼睛。(後來,我們特意將那本“護照”送交邊防部門檢驗查證,他們的回覆是:“地攤貨,最多就賣100美元,做得太粗糙了,百分之百會被邊防檢查員抓住。”)
韓京生曾一次次地在夜半驚醒,聽著家門外的警車路過,他也會忐忑不安,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逮捕。他曾想過,乾脆向公安機關自首,但又覺得自己罪孽深重,處罰不可能會輕;有時候,他又還有僥倖心理,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糟,只要他完成這一次任務,就可以帶著妻兒去國外,徹底結束這個噩夢,還能帶著一大筆不義之財,安安穩穩地享受後半輩子。
最終,他還是沒能抓住這最後的機會。
正如我們猜測的那樣,死者李斌,被韓京生當作了交通員,替他傳遞情報、領取部分情報的報酬(他的大部分報酬,是由一家境外基金會,以“獎學金”的形式提供給他的兒子,作爲在國外留學的費用,剩餘部分則以現金支付給李斌),久而久之李斌當然也就窺到了門道,知道他是從事危害國家安全的行爲。於是,李斌對他是徹底賴上了,錢花完了就找他“借”,吸毒的花銷如流水一般沒完沒了,讓韓京生是不勝其煩。
在不久前的一次家庭聚會上,李斌喝醉酒之後,說了幾句有關他們間諜行爲的話,雖然李琳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幾句話,卻讓韓京生聽得心驚肉跳。他知道,李斌這種吸毒者,非常容易因爲吸毒而被警方抓到,而一旦“進去”了,李斌是絕對會痛痛快快地把他供出來的。
隨即,他找到了他的上線,也就是那個女子(該女子是在本案結案一個月後,在企圖入境時被抓獲的),希望對方幫他除掉李斌。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對方居然一口答應,但要求他提供必要的協助。這一段,我在審訊時曾經問過他:
偵查員:“裝**的空膠囊,是誰買來的?”
韓京生:“我,在金寧大藥房買的。”
偵查員:“爲什麼要買?”
韓京生:是Ho先生讓我買的。
偵查員:那裡頭的**,是誰提供的?誰把**裝進的膠囊?
韓京生:**,是他提供的。我們一起,在車裡把**裝進的膠囊。
偵查員:韓京生,你是高級知識分子,這點道理應該不難明白。**這種違法的東西,那個特務都能搞到,爲什麼要讓你去買膠囊?
韓京生:……我想,是讓我也沾包吧。
偵查員:明白就好。這是謀殺,是死罪,他讓你也親自參與,跑不掉的。
韓京生:(嘆氣)晚了,說什麼都晚了。太晚了。
於是,那天晚上,他提前約了李斌,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讓他辦。隨後他開著車,帶著Ho先生來到了鐘樓公園。他把一份無關緊要的文件給了李斌,並給了李斌一些毒品。此刻的李斌毒癮難耐,接過來就吞雲吐霧,完全沒有想到死亡近在咫尺。韓京生隨即離開了,只留下Ho在一旁看著。
很快,李斌滿足了毒癮,疲憊不堪地倒在長椅上,呼呼大睡。Ho先生則掏出預先準備好的**膠囊,將其塞進了李斌的肛門之中,給李斌整理好衣服,很快逃離了現場,還帶走了那份文件和李斌的手機,以銷燬他們之間聯繫的證據。
當晚,韓京生還特意開著車去1219街區轉了轉,喝了幾杯,既是爲了躲避監控視頻,也是給自己壓驚,慶祝終於擺脫了李斌這個**煩。
而當我們把他帶上警車的那一刻,他的精神完全崩潰了。他知道,他和他的家人,再也回不到從前的生活了。
此案的審理過程,因爲涉及國家秘密而未公開。在最終的宣判中,法庭採信了辯護人的意見,認爲A國公民Ice Ho,與我國公民韓京生,共同實施了非法剝奪李斌生命的行爲,都犯有故意殺人罪;但考慮到兩人在犯罪中的地位很難分清,又無其他旁證可以辨別兩人的責任輕重,所以兩人都被判處無期徒刑。此外,Ice Ho犯間諜罪,判處無期徒刑,合併執行無期徒刑,附帶驅逐出境。
法庭還認定,韓京生身爲國家事業單位工作人員,明知自己的行爲違反法律,會給國家利益帶來特別重大的損失,嚴重損害國防與軍隊的戰鬥力,卻依然變節投敵,爲換取自己的物質利益,主動向境外間諜機構提供了大量的情報;還協助間諜機構拉攏、哄騙其他科研人員爲其提供情報,擴大了失密範圍……犯有爲境外非法提供國家秘密罪、受賄罪,其情節特別惡劣,後果特別嚴重,社會危害巨大,依法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全部非法所得,並處沒收全部個人財產。數罪併罰,決定執行死刑,立即執行。
宣判後,Ice Ho和韓京生都提出了上訴,二審,江海省高院維持了原判。可笑的是,在此期間,境外一些團體還在報紙上爲Ice Ho求情,希望法庭能夠看在他剛做了父親的份兒上,對他從輕處罰,卻沒有人爲韓京生說上一句好話。
四十二研究所方面,那兩個被拖下水的研究人員,分別被判刑3年、緩刑3年;該所主要負責人被撤職,多人受到行政處分。
半年後,韓京生在金寧市,被依法執行死刑,給自己、給家庭,都留下難以磨滅的恥辱。在這個案子裡,沒有人是贏家。
我、小湯和陸波,都獲得了上級的表彰,同時給江海省警官學院的視頻偵查系同學記集體三等功。而這一切,都是來自一個看似吸毒過量致死的普通案件,這恐怕是誰都沒有預料到的。
因爲陸波的工作性質,我也沒有再和他聯繫。華燈初上時,我會從窗口眺望這美麗的金寧市,想著有許許多多和他、和我一樣的警察,正守護著國家安全與人民幸福,捍衛著警徽的尊嚴;而他,或許正和我一樣,默默地爲對方加油、祝福吧!
(第六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