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葉凜天充耳不聞，他不是不知道靈煙此刻還活著。他怕的是她下一刻是否還愿意留在世間，留在他的身邊？他太清楚，不到萬不得已靈煙絕不會走這條死路，她想活著，或許比任何時候更想活著，想活著再見到親人，見到自己愛的人！

可是她卻毫不猶豫的跳進了冰冷的河水中，想必她已經猜透了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以才作此無望之為，他知道，靈煙今日的一切作為都是被他逼得。恍惚間，他覺得自己才是那個跳入河水中一心求死的人，因為那種冰涼的刺痛感正侵蝕著他的身心。

他就那樣枯坐著，看著多位太醫來來去去，忙了一夜，終于硬生生將靈煙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平明時分，靈煙的病情才漸漸趨于平緩。

或許是蒼天見憐，也許是浮生未到，她，終于還是活了過來！

而當靈煙投河的消息傳到圣龍時，已經是三日之后了。此時，難得清醒的蕭徹終于難得體面的站在了洛旭揚的面前。

數月未見靈煙回轉，他終于也覺得不安：“大王，靈兒此去已然數月，如今已是正值隆冬時節，靈兒身子虛弱，恐受不得山間風霜。不如，由屬下前去先行將她接回，待春暖花開再去無妨！”

仿佛是被他的話逗樂了，洛旭揚綻開一抹笑，只是那笑容卻很快變得支離破碎，甚至染上一絲危險的意味：“五兒離家將近五個月了，駙馬爺怎么如今倒想起她了？寡人聽說駙馬近日沉迷酒色，已經數日不曾踏進渟鶴樓的大門了？”

“屬下并未沉迷什么酒色，只是……”

沒有靈煙在身邊的蕭徹，洛旭揚的不屑一顧絲毫不加掩飾：“寡人還沒有閑到有時間去過問你的那些荒唐行徑。駙馬要去接夫人，只管去好了，怎么這等自家瑣事也要來問過寡人？”

如果有可能，他才是最不想在此事上求助于人的人！畢竟他是靈煙的夫婿，理當是她最親近的人。可是，他并不了解靈煙，除去她的尊貴身份，美麗聰慧，樂觀善良，對于她的過往、她的經歷，蕭徹根本一無所知！所以他不得已，不得已面對成婚后對他越發陰晴不定的圣龍宣王！

“可是，屬下并不知公主她如今身在何處。還請大……”

他不能啟齒的尷尬，很快的被門外匆忙沖進來的尉庭打斷。看尉庭神色慌亂，還有不顧他的在場就迫不及待與洛旭揚的竊竊私語，蕭徹的心突然不安起來，莫不是發生了什么事？會不會是靈兒？

很快洛旭揚臉色大變，只是眼神快速的掃過，蕭徹也基本可以斷定那悲痛欲絕的傷感！還不待他細想，尉庭已經明明白白下了逐客令。步出門外，蕭徹還在疑惑“難道是久病的太后不好了？還是失蹤依舊的靖揚君有了什么不好的消息？亦或是多日不見蹤影的紹揚君有了什么消息？怎的大王會出現適才那樣悲愴的表情？

思來想去，他也從未往靈煙身上想過半分，只因他篤定，靈煙此刻想必正在山間茅屋內，陪伴她口中那恍若半仙的師父！對于他，靈煙是不會有任何隱瞞的，所以，盡管他仍無法盡快見到靈煙，但是靈煙的去向他從未半分懷疑過！

只是，對一切了然于胸的洛旭揚此刻正是憂心如焚：“那五兒如今怎樣了？”

“公主已然沒有危險了，只是公主會有此過激之舉，想必是東凌王逼得太緊？”尉庭的憂慮也顯得畢恭畢敬，甚有分寸。

已經心亂如麻的洛旭揚卻方寸大亂，饒是他步步算計，費盡心機卻怎么也想不到靈煙竟然會投河自盡！還好這次沒有大礙，否則自己這一生所做的又是為了什么？耗盡心力籌謀算計，難道就是為了親手將自己此生心愛之人送上死路？

“不能再冒險，寡人決不能再將五兒置于險境！眼下，你必須盡快行動，以免五兒再有不測！”勉強定下心神，洛旭揚知道眼下是關鍵時刻，不管怎樣自己都必須保持清醒，鎮定下來，直到將五兒安全救出。

“主子的意思是我們提前行動？既然如此，半月之后乃是東凌一年一度的雪燈節，公主素來喜愛熱鬧，到時大病初愈，東凌王為討公主歡心必定帶公主前去觀看，到那時，我們的人再采取行動，也好確保公主安然無恙！”

“具體的計劃你來實施，只是一點，五兒若無恙，你便高官厚祿，五兒若是少了一根頭發，你的下場自己想必也是知道的。”

看主子的表情，倘若事敗自己的下場完全不言而喻。尉庭未敢啰嗦，只“諾”了一聲迅速離開。

房中只剩下洛旭揚孤獨的身影。自案旁小屜內取出一副卷軸，小心翼翼打開來，里面正是一副美人圖，而那位美人正是洛靈煙。她身著淡紫羅裙，白色素裳，如云黑發簡單的挽著半荷髻，右側發髻處簪著一枚銀亮步搖，眼眸低垂，淡笑而立。身后大片粉色桃林花海，生機盎然，而她只盈盈而立，就蓋過整片桃林，滿眼春色！

他的手指眷戀的輕撫上畫中女子淺笑雙唇，一遍又一遍，那帶著纏綿的癡狂眼神讓人不寒而栗！

“五兒，很快，很快你就能回到大哥身邊，這一次誰也不能再把你從大哥身邊搶走，誰也不能，很快的你就將完全屬于寡人，永遠屬于寡人！”輕笑著，洛旭揚將手中花卷牢牢抱入懷中，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仿佛那并不是毫無生氣的畫絹，而是活生生的那夢中的人兒！

經此一鬧，葉凜天的病情已然惡化，每日頭痛欲裂，高熱難退。

他不是不知道意欲劫持靈煙的黑衣人是受了誰的指使，他不是不想處置。只是眼下，眾大臣蠢蠢欲動，城中大多富戶鄉紳又都聽命于顧明征，而顧明征又是他季家的女婿。朝中大將軍季仲棠的勢力更是不容小覷！眼下，自己體虛氣弱還不能與他們正面交鋒，因此縱然心口堵著一口氣，卻也還是吐不出，咽不下，兩難之地！

雖然體弱難支，但是每日午后他都雷打不動的來到蘭庭。已經三日過去了，靈煙卻還絲毫未見蘇醒跡象，仍舊是靜靜的躺著。葉凜天不由的想：若是她此生就此長眠不醒，也是好的，起碼，她還在他身邊，還好好的活著！不吵不鬧、不躲不避的躺在他身邊，如此已是最好！

他知道自己對靈煙的心早已偏離預先劃定的分寸，但是在看到靈煙的身體直直跌入河水中消失不見的時候，他才驚覺自己的覺悟還遠遠不及自己的沉淪！

他很這個女人，恨她的聰慧，恨她的美麗，恨她恍若天人般的落入了自己的懷里，卻不肯傾心于他！可是究竟從何時起，他的心里竟然一刻也不能放下她，片刻不見他的心就會慌亂，就會想念，然而見了面，他卻只會更加慌亂，更加想念！因為他太清楚，她臉上的每一個沉醉的、向往的、喜悅的、悲傷的表情都是為了他的敵人！

無論是她的那些哥哥們，還有她一心眷戀的夫君，他們都站在他的對立面。雖然蕭徹眼下仍是他的人，但是他們都知道這么多年來，維系他們的最后一絲情感、一絲牽絆、一絲信任早在他隱瞞蕭芷的下落，并暗中扣押她時，就已經全然崩塌。

蕭徹不可能再信任他，他也從來不曾給予過任何人信任，所以他們之間只剩下利用和威脅！現在，他們中間還隔著一個洛靈煙。

這個他全心愛慕的女子，在他將渾身涼透的她擁入懷中的時候，他就知道，他，再也不是那個一心一意要奪天下，要將眾生才在腳下的張狂少年！世間至少有一個，他永遠無法拒絕，無法抵抗的女子！為了她，他可以放棄所有，放棄一直以來為之奮斗的理想，放棄他所有的一切，妻子、兒子，只換她一生相伴！

他痛恨自己的軟弱，卻對這個懦弱的自己無能為力！有時候他甚至有些后悔，那個夜里，如果沒有留下她的性命，如果沒有揭開她的偽裝，就讓他以青冥的面目驕傲的死去，是不是今日他也不必如此痛苦？

可是時間沒有后悔藥可尋，人生也不可能回到過往重新來過。即便可以重新來過，想必他還是會走上這條路。他不想讓靈煙變成第二個如他母親那樣的悲劇，事實上，他不想讓任何女子步上他母親的后塵，可這仿佛就是命運！命運要他像他父親那樣孤苦的死去！

他捫心自問，若是到了必須做選擇的那一日，他能放開洛靈煙的手嗎？或者他能像父親那樣坦然的去搶奪嗎？

也許他還不如父親，至少他可以磊落的去搶奪自己想要的，而不像自己只會躲在角落！

靈煙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葉凜天雙眼中的掙扎。四目相交之際，葉凜天知道無論如何他都做不到，他不會放任這個女子走出自己的生命，絕不！就算有一天他們走到盡頭，自己再也沒有能力保護她，他就帶著靈煙到母親所居的山間小屋里，不管是生是死都一起面對。

“殺了我吧！你留不住我的，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他沒想到靈煙醒來之后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些？她當真寧愿一死，也不愿留在自己身邊？手上一個使力，三指相扣，他緊緊的扼住靈煙的咽喉：“你知道怎樣才算身不由己嗎？就是一切都不由自己做主，包括生死！孤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你想死？孤偏不讓你如愿！非但不讓你死，打今兒起，你就是孤的后妃，你信不信孤可以一輩子不碰你一根頭發，卻也照樣能困住你的一生！”

可憐她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無助的看著他眼中的瘋狂。全身都在痛，可是這些遠遠不及心頭的苦澀。她不怪葉凜天，從來不怪，但是她怕他，怕他的瘋狂會讓自己跟著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