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這么做,不能將靈煙也拖入這無底深淵!雖然今天他裝作熟睡,刻意關閉了自己的感官,可是仍能明顯的感覺到,大哥動了殺機!
這么多年,以他對大哥的了解,他敢斷言,大哥他或許心機深沉,狹隘自私,可是卻也不至于會殺害同胞兄弟!他也知道,對于自己,大哥一向頗有忌憚,可是以往無論情勢如何,他從未真正感受到大哥的殺意,可是今天,就在那一刻,他感受到了!
他相信,這股殺意的來源就是那只黑鷹和它攜帶的秘密!他已經不能回頭,所以更不能將靈煙卷進來。他現在需要的是沉著,而不是傾訴!
一夜輾轉,次日一早他強迫自己帶著慣有的笑容上朝!奇怪的是,散朝之后,大哥并沒有如往常一般,召他到正揚宮輔政。昨日之前,這或許還是自己小小的期望,可是今日,他有的卻只是加倍的惶恐!所有的這些古怪,都指向昨日正揚宮中的那一幕。
他隱約察覺,死亡,已經步步逼近!而自己竟避無可避!
他就這樣忐忑的,惴惴不安的等待著那個時刻。若是現在有人問他,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什么,他想他會毫不猶豫的說,等待死亡!可是幾日過去,大哥除了不再每日單獨召見他,并不曾有任何異動,然而這些平靜,卻恰恰令他更為緊張,同時也更為確定了自己的揣測。
這日,大哥終于再次召他入宮。拐過平日熟悉的長廊,一陣陣風,拂過臉頰,他茫然四顧。這個往日看上去尊貴清雅、古樸威嚴的偏殿,如今卻竟是如此的陰冷暗沉,讓人禁不住一陣陣發抖。
大哥不在,就連往日陰魂一樣圍繞在周圍的尉庭也不在。他勉強自己像平常一樣,低眉順眼、若無其事的走進去,一步步接近堂下擺放好的書案。
他不確定,這房中到底有幾雙眼睛對著他。四處都有異樣的氣息,他甚至覺得自己頸后的汗毛也都一根根立起。他動作如常,眼神如常,呼吸如常,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背后的衣物已經完全濡濕。
再往后,日復一日。每天睜開眼,他就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可是他不能回避,無法拒絕,甚至不能露出任何不情愿的神情!他以為,這是大哥的試探,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這只是洛旭揚給他的懲罰,他無辜與否,洛旭揚根本不在乎,更不需要試探!
他的半分疑慮就足以成為殺他的理由。他之所以遲遲沒有動手,其實,只是因為,他還沒有玩夠,沒有看夠,二弟那自以為是的掩飾!他相信,以二弟的心思,絕不會傻到會把那件事告訴其讓人。所以他根本不需要有所顧忌,此時嫉妒燒紅了他的眼,他要報復,報復那些讓自己發狂的瞬間,雖然他其實明知道靈煙與他之間,其實只有兄妹之情!可是他還是忍不住,管不住自己,他只想報復,在他唯一僅剩的時刻!
他恨二弟,恨他奪走了母親的疼愛,恨他奪走了弟妹的仰慕,更恨他輕易的就讓五兒全心依賴!他想折磨他,想用皮鞭抽打他全身任何一處碰觸過五兒的地方,可是他不能,他是自己的二弟,是五兒最仰慕的二哥,他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證據,任何線索,他只能靜悄悄的處理。他已經瘋了,被自己的欲望逼瘋了!他日日夜夜,一刻不停的想著靈煙,他已經無法克制自己,無法控制自己,更加無法忍耐!所以,他能留給自己和洛紹揚的時間都已經不多!
再一次,被獨自留在了大廳之上。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尋常,四下里,沒有了那些刻意隱藏的氣息,那如芒刺在背的緊迫感也消失了,他知道,今日這殿中只有他一人。
正中央的書案上,各種書簡,奏折擺放整齊。然而其中一卷書簡里,卻露出一小段錦帛的痕跡。他四下看了看,腳步遲疑著,最終快步上前,一把扯過那讓他備受煎熬的物件。
還是前次那封信,還是前次的那幾個字。飛快將東西放回原處,不過這次,他有了收獲。
坐在側位,他暗中扯下中衣一角,一筆一劃,竟然與方才錦帛之內的自己一模一樣!假借俯身撿起書簡的那一瞬間,他已快速將那一小團錦帛塞進了自己的發冠之內。
窗外,尉庭在感慨,感慨洛紹揚的自作聰明。卻不知道自己也只是自作聰明,他以為自己抓到了紹揚君妄圖窺探主子秘密的證據,他以為自己掌握著一位尊貴皇族的生死。可是他的自以為是,讓他忽略了洛紹揚的機敏狡猾。
他萬萬想不到,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洛紹揚照樣藏好了令主子萬分恐懼的證據!
入夜已經很久了,坐于主位的洛旭揚仍紋絲不動。他在猶豫,在做最后的權衡,他不由自主的看著堂下那人,眉目俊秀,器宇軒昂,儒雅溫和,果真濁世佳公子也!及到此時,他內心陡然生出不舍,那是他的二弟啊!三弟已經生死不明,這個世上唯一的至親只剩下他了!可是,此人,不得不除!
“二弟,時候不早了,今日不妨留在宮中吧!”他期待二弟會應允,但,其實,他知道他不會,他總是時刻謹記宮中禮法,未敢有絲毫忘形,多少年來,他罔顧法度也只得一次。
“多謝王兄抬愛,臣弟乃外臣,不便夜宿內宮。如今時辰不早,王兄請盡早歇息吧,臣弟先行告辭!
是他,從來都是他們,是他們首先把自己視作君王,然后才是兄長。既如此,他總不該叫他們失望才好!
“也好,明日二弟……早些來。”
夜半,長街之上,無人往來。洛紹揚靜靜的走著,身后之人也慢慢的跟著。雙方都是不疾不徐,仿佛這根本就是一段沒有盡頭的旅程。
然而,一聲嬌斥,打破了這詭異的平靜:“什么人鬼鬼祟祟,出來!”
洛紹揚一驚,回過頭,身著一身夜行人的掩月正站在他身后幾步之地,仗劍而立,美目圓睜,怒視前方。
黑影里,幾個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正慢慢走出來。來者七、八,無需多言,自然善者不來,掩月決定先下手為強。
右手揮起一劍,腳下生風,轉眼就與來人短兵相接。刀劍相交的一剎那,火光四散!那人卻只是一個急轉,避開了她的攻勢。
這廂,其余幾名黑衣人,已經緩緩上前將洛紹揚團團圍住。掩月一看,未敢戀戰,幾個縱躍,便回至洛紹揚身邊,遞出長劍。還好她早有防備,不然此時以一敵八,料也難為。這時,其中一人飛身而上,洛紹揚接過長劍,堪堪抵擋。長劍偏了個方向,隨手刺向來人,那人縱身一躍,轉眼來到洛紹揚身后。掩月趁勢一擋,長劍一橫,快速刺出。不料,那人招式奇快,一個閃身,不僅輕松避過她全力一擊,手肘一挽,長劍畫了半圓,向她頸邊疾刺而來。
掩月將身一仰,險險避過。只此一招,他二人便知道來人絕非泛泛之輩。二人將背靠攏,集中精力對付眼前。此番,四名黑衣人同時襲來,劍法奇快,招招如雨!掩月和洛紹揚二人明顯只剩招架之力。
掩月擔心洛紹揚,未能屏住心神,一個閃念,以致中門大開,眨眼間,腹部被一人長劍深深沒入。此時,洛紹揚正被人團團圍住,自顧不暇。情急之下,掩月手腕一動,長劍打橫劃向那人手腕處。習慣性的,那人手腕離劍,直直向后退去。時機大好,掩月飛撲向前,手上劍花不斷,身形奇快,一個轉身之際,已將長劍穩穩刺于那人心口。
只是,她才一離開,洛紹揚背后隨即被人偷襲。掩月回身不及,眼看著他身中數劍。
三更時分,長街之上,一場純然的殺戮還在繼續。滿身是血的掩月被兩個黑衣人隔開,她腹部中劍,血流不止,眼下只能任人宰割。而洛紹揚,被四名黑衣人輪番攻擊,也已毫無招架之力。
天將平明,渟鶴樓的大門就被人“擂響”!門房小廝,清夢被擾正待要罵,卻看到來人滿手鮮血:“街上,街上,紹揚君,都是血!渾身是血!”一小販含混不清的渾說著。
小廝只聽見了紹揚君,血,已知不妙,趕忙去敲內院的門。
等洛靈煙趕到,洛紹揚早已冷透!他發絲散亂,暗藍衣衫上,鮮血已經凝固!不遠處,掩月的尸體也正靜靜的躺著,等待著她!
一瞬間,她腦中一片空白。趴在地上,她雙手試探著,輕觸下他,沒有任何反應。跪伏著再向前兩步,重重推了他一把,仍然沒有反應。
淚滴如雨,敲打在洛紹揚的臉上,他仍舊靜靜的躺著,固執的不給任何回應。抱起二哥的頭,淚眼朦朧的看向遠處倒在血泊之中的掩月,她仰天哭喊!隨行眾人里,微兒和沉星跪在她身邊,默默的抹著眼淚。蕭徹呆立一旁,完全懵了!看這傷痕和手段……莫非是他們的人殺了洛紹揚?可是,為何?
天色漸漸大亮,周圍聚集的人群越來越多,可是靈煙一無所覺,她跪坐在地上,洛紹揚血跡斑斑的面容正埋在她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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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來到這里,她一句話也沒有,眼下,更是連眼淚也沒有了。只有那雙小手不停的忙碌著,她想擦去洛紹揚滿臉的血跡,想梳理他凌亂的頭發!他的二哥,那么喜歡干凈,那么在乎儀容的二哥,豈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如此蓬頭垢面?
一旁不知是誰遞上一塊沾了水的手巾,靈煙看也沒看就接過來,小心翼翼的擦拭著他口耳處的血跡。待整張臉如同往日那般清亮潔凈之后,她又固執的取下他束發玉冠,以指為梳,慢條斯理的整理他往日烏黑光亮的發。
只是……那糾纏的發絲中,竟有……異物?迷茫的眼中驟然回復清明。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公理,洛紹揚冒著巨大的風險藏起的線索,竟然如此巧合的落在了靈煙的掌心!
悄悄將此物匿于掌心,她聰明的沒有聲張!趁著為二哥戴冠之時,將那小小的物件塞入懷中。才將二哥一切安置妥帖,人群外就傳來一道虛弱的嗓音:“夫君!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