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之中清涼無比,然宮中的其他地方卻仍是十分悶熱,便連隱在樹間的蟬似都難以入睡,一聲聲聒噪地鳴叫著。
那羅為因失眠而坐在榻上的獨孤皇后輕輕地扇著風,眉目間隱有幾絲愁意:“待到天明,奴婢遣人去請御醫來,為娘娘開幾副安眠的方子吧。娘娘若總是這樣睡不好,身子遲早會垮下來,若是根基一毀,便是華佗再世也無法了。”
宮中的宮婢對于主子皆是奉承,然而那羅卻不管那一套,只是一味的苦口良言。而獨孤皇后也素知她的xing子,又是跟隨了多年的老人,自然不會因她的話難聽而加以怪罪,只是淡淡道:“本宮又何嘗不知?罷了,你明日便著人去請吧。這幾日也不知怎么了,天氣這樣悶熱,卻也不下一場雨,本宮的胸口都悶得難受。”
說到此處,獨孤皇后又不禁執起了帕子,輕輕掩嘴咳了幾聲。
那羅眉心一蹙,輕輕搖了搖頭,道:“娘娘的咳疾竟然還是未好,御醫們當真是不中用。”
一貫素有威嚴的獨孤皇后此時倒是難得的開通,嘆道:“這也不怪御醫。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本宮的年齡逐漸大了,有個小病小痛,原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娘娘心善。”那羅輕輕一屈身,道。
終于有了幾絲風,從窗外輕輕吹入,在獨孤皇后毫無粉飾的面頰上輕輕拂過,頓時便讓她舒坦了不少,嘴角不禁浮起了一絲風,道:“有風了,興許就快來雨了,這悶熱勁兒也就過去了。”
那羅向窗外一瞅,原本今日十分明亮的月色已然不知蹤影,想來已被空中的烏云掩蓋住了,心中也是溢出了幾分歡喜,頷首道:“是。若是一會兒來了雨,天也就涼快了,娘娘便可安然入睡了。”
“安然入睡…”獨孤皇后嘴中喃喃重復著那羅的話,不禁揚起了一抹苦笑,眸中也是逐漸黯淡了下去,流露出了比她的面容更為滄桑幽怨之色:“本宮能有幾晚是安然入睡的呢?這宮中的事情,沒有一日能
讓本宮消停的。昨夜,陳柔希那個小蹄子竟然又千方百計請了陛下去。今夜陛下也沒到本宮這來,恐怕也是…”
那羅輕輕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道:“這陳柔希膚淺之至,娘娘何須與她動氣呢?她若是再這樣不知收斂下去,奴婢尋個機會解決了她便是,又有何難。”
獨孤皇后回過神來,有些發白的面上不禁露了幾分疲憊之色,道:“本宮知道,所以也并沒急著待她如何。好在,陳柔言已去了,本宮也算是可以安枕了。”
“好端端的,娘娘怎么提起了這個人,”那羅眉頭一皺,鐵青的臉上不禁透了幾分厭惡之色,冷冷道:“都已經是死人了,還如何魅惑陛下呢?曾經的薛縈亦是,已經拋尸野外,尸骨都不知到哪里去了。”
獨孤皇后原也只是隨口一提,然深更半夜,那羅突然說出這等話來,不禁讓她的脊背微微發涼,嗔怪道:“不要提這些不吉利的。”
那羅這才回過神來,只淡淡道:“是,奴婢知錯。”
“好了,”獨孤皇后擺一擺手,道:“細想來,宮中也確實沒有什么隱患了。雖然東宮的事情還沒解決,不過也是無妨。如今勇兒不在,本宮自然不必有所顧忌。今晚,也算是可以安枕了。”
“是,娘娘,”那羅將窗子開的大了一些,道:“娘娘身子弱,也切莫太過貪涼了,奴婢服侍娘娘入寢吧。”
獨孤皇后點一點頭,正要攙扶著那羅的手臂走向床榻,卻聽到門外有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那羅眉心一蹙,輕輕開了門,卻見是重陽宮的宮女蓉兒,急得滿頭大汗道:“那嬤嬤,皇后娘娘睡下了么?”
那羅臉色一青,一如既往的冷淡道:“你這丫頭,真是不知死活,也不看看現在是什么時辰了?便是天大的事情,也不該在這個時候來吵娘娘入睡。”
“不是,是陛下,”蓉兒連忙擺了擺手,道:“是陛下身邊的王公公,來重陽宮中,說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要見娘娘呢。”
一聽說是文帝身旁的王喜,獨孤皇后倒也沒了睡覺的心思。若是無關緊要的小事,王喜身為大內總管,必不至于親自在深夜來自己的重陽宮。何況對于文帝的事情,她也十分關心,便徐徐走到門前,蹙眉道:“什么十萬火急的事情?”
“王公公不說,”蓉兒猶豫片刻,才狠狠搖了搖頭,直直跪在了地上,叩首道:“娘娘恕罪,奴婢實在不知。王公公說事關重大,必要親自與娘娘說,只說讓奴婢一定要來通傳。”
獨孤皇后的心中蔓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徐徐涼風從門前涌入,涼得她又是不禁一陣咳嗽,擺了擺手,道:“讓王喜過來吧。”
王喜哈著腰,踱著步子,急匆匆地便跟隨著蓉兒到了重陽宮的后殿。此時獨孤皇后已然整理了衣容,如往日一般端莊地坐在自己的寢殿之中。
“奴才給皇后娘娘請安,深夜叨擾娘娘休息,奴才罪該萬死!”王喜一進門,便連忙叩首道。
王喜雖然是個太監,然而卻是太監之中最得臉的那一個,所以平日里雖對獨孤皇后恭敬,卻也沒有這般鄭重地行這樣的大禮。獨孤皇后心中的陰霾更甚,疑惑也是更重,面上不禁添了幾分肅色,道:“王公公,深更半夜,到底是何事?”
“娘娘,”王喜又是一叩首,有些發皺的臉上幾乎要老淚縱橫,顫悠悠道:“娘娘,薛美人回來了!”
“什么!”
夜空中突然一聲悶雷炸響,適才那些聒噪不安的蟬全都老老實實地恢復了安靜,再不敢鳴叫一聲。而獨孤皇后突然站起,她的腦海,也在這一瞬間變得一片空白。
她水蔥似的指甲在梨木桌上狠狠劃過,留下了幾道觸目驚心劃痕,不可置信地搖頭道:“怎么會?回來?她如何進宮的?”
“奴才不知!”王喜連連叩首道:“奴才也是一時護駕不力,罪該萬死啊!”說罷,王喜便將適才竹林中發生的事情一一說了,不過對于獨孤皇后“有違人性”的評論,他自然是略過不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