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死?
太夫人驚覺失言,褶子臉上一掃惶惶然的凄色,厲吒道,“老太爺沒被氣死,大孫媳、你們一個二個都很失望罷!人老就是遭人嫌棄,自個不顧著自個,指望你們這幫不孝子孫不成?老太爺這回是鐵了心,要去廟里修身養性,你們什么都不要說了!”
二老爺從太夫人的氣勢里辨不出真假,“父親這是在氣頭上呢,讓兒子進去勸勸。”
二夫人起身,跪在太夫人的跟前,抹了把淚道,“老太爺不能因著侄媳一人,而遷怒一大家子呀!老太爺要是去廟里,我二房人也跟著去伺候!”
太夫人臉色一沉,從二夫人、二少夫人和大四少夫人、小四少夫人挨個指過去,“夠了!你們二房,一個兩個是下品商女,又添一對賤作官家女,誠心是給老太爺添堵罷!”
二老爺就要往屋里去,被這么一喝斥,心也涼了下來。
太夫人擺手,“都給我下去!大兒、大兒媳,你們跟我進來,老太爺有話囑咐你們。”
二房人臉色俱是不虞,如今連老太爺都給這對賤人讓了道,太夫人又向著自個肚皮里出來的大老爺……二房怕是更不好過了!
大老爺大夫人一進屋,太夫人的心腹趕緊合上門,太夫人剛才卯足的力氣泄了個干凈,掀開珠簾,整個人就撲到了榻上,嗚嗚的哭出聲來。
榻上的人……分明就是一具死尸!
老太爺銅鈴大眼凸睜,嘴巴大張,面目扭曲,手抓著胸口。
太夫人悲戚的蠕動雙唇,“喜宴上那一碗糟糠,老太爺就沒能喘的過來!老太爺是生生被宋筠娘給噎死的!”
大老爺撲通一聲跪下,雙眼充淚,瞬息就干涸在了眼眶里,眉頭一擰,“這么大的事,母親昨晚也不給兒子知會一下!”
大夫人心里可暢快著呢。死了才好呢,白白擔個一品多少年,不能封蔭子孫就罷了,就是個為老不尊的禍害!他大房的一對嫡兒女,女兒嫁人不淑斷了后嗣,兒子就更別提了!他老太爺得了孫子的好處,還好意思嫌三嫌四?
太夫人被大老爺眼里的兇氣攝的落淚不止,大老爺沒好氣道,“母親要是舍不得父親,就去廟里伺候父親得了!”
是氣話,還是心里話,太夫人從他的臉上就看不出個究竟來。都說強夫弱妻,老太爺這么多年呼風喚雨的,是名副其實的老祖宗,而她平時也就擺擺官家女的體面,圖個口舌之快,老太爺一走,她就沒了主心骨。
大老爺適時的和顏悅色,“父親也是壽終正寢了,還有這一大家子指著母親呢,母親可莫哭壞了身子。”
太夫人哆嗦道,“眼下該怎么辦?你父親一去,你便是一家之主了。”
大老爺瞇起眼睛,“這事要是揭了出來,宋筠娘擔個晦氣名頂多被休,休一品誥命豈會那么容易!母親可別忘了,這碗糟糠是兒子當著所有人面說成是父親的藥!也是兒子親手端給父親的!……母親要是不向著兒子,就盡管把這事捅出來罷!合著二房日后不但得了祖上官位,又給母親添了庶孫……兒子養的一雙兒女哪及得上二弟?”
太夫人心酸難禁,嘴里發苦,“我要是不向著你,會瞞下這茬,害老太爺不能三日大殮入棺,絕了再生之路!”
大老爺黯然的吐納道,“老太爺一去,大兒身為嫡長孫,服喪不說。大兒這身子也不知能熬多久,二房那頭再過三四月孩子就落地了,喪期不得同房,難道要我大房絕了子嗣么?”
快則月半,慢則……
大老爺扯了下發呆的大夫人,一并跪在了太夫人面前,“屆時,母親還有什么理由不給二弟抬嫡?母親,你可莫忘了二弟可是那個賤人沈姨娘的種!你大孫成了這副模樣,跟祁家也逃不了干系!母親,這事不僅得瞞著,還得瞞到你大孫媳懷了再發喪!母親!兒子求您了!”
太夫人在動搖,“這個天頂多能放個五六天,就是寒冬臘月也只能撐上一個月,這怎么瞞得住?”
大老爺很快有了主意,“送到一個偏僻廟里,拿冰窖著,先窖上一個月再說。”
眼下只能如此了,太夫人扶額,“就依你的罷,這時節買冰,可不便宜。合著宋筠娘有錢,既然是她當家,就來她去煩神罷!”
大夫人心揪了一下,“就依母親的,這事兒媳會辦妥帖的!”
大老爺雷厲風行,很快就安排心腹套了馬車,把老太爺塞進去,馱到京郊的泉音寺。
大老爺和大夫人回房時,汗已浸濕了后背,已經是日上中天,到午飯的時辰了。
大夫人一進屋,到嘴的話忍了又忍,“哎,老爺你聽我說……我今個一早讓梁嬤嬤去收元帕……”
大老爺拿著手中的干凈帕子,心提了起來,只覺背后陰嗖嗖的。
大夫人嘆氣,“要不是我今個捷足先登,這要教太夫人曉得了,那還了得!大兒還能不能有子嗣,你說這事……哎,我也是得了消息,大兒在禹州程家的時候,就寵幸了好幾個妾,其中一個還懷了身孕,這孩子雖說不是大兒的,可是老爺你想啊,大兒這身子八成還是能行房的!可是你說這帕子是怎么回事?”
大老爺一記悶拳捶上了桌,“難道是大兒不喜宋筠娘?媒婆昨晚就說了,大兒搶了媒婆的撒帳金盤、用手掀了蓋頭、還打翻了喜燭……宋筠娘手段狠,大兒圍著她轉,可不代表大兒沒旁的心思!”
大夫人疲憊的揉著額頭,“回頭給大兒挑幾個妾罷。”
大老爺癱在了椅子上,“這事你看著辦罷,趕緊跟女兒通了氣罷,讓她把嫁妝挪出來買冰去!今晚再不窖上,父親這身子還不臭掉了?”
大夫人訝異,“這事個間利害,兒媳婦不可能不明白,女兒本來就嫁妝不多……”
大老爺老眼一瞪,“你是女人,你們女人什么心思,還用我教你么?兒媳婦要是知道了這時間緊迫,還不死死的把大兒綁在她屋里?依我看,大兒就是懼她手段,也按捺不住這點心思,有咱們給他坐鎮,他只管挑自個可心的!一品誥命再能耐,到了我周家還不得看我大房臉色,孤掌難鳴的道理她豈會不懂?指不準她是嫌棄大兒模樣,這不剛好給她送幾個妾省心!”
大老爺雙眼深鎖,再說,他可不希望一品誥命生下他周家的子嗣!
未時三刻,小四少夫人是被被窩里的熱氣給悶醒的。
叢綠拿帕子過來,給她擦了臉上虛汗,“如今是在周家,少夫人又是個得寵的,自是不像當年在劉家饑寒交迫,這天不冷不熱最舒坦,少夫人且放寬心,莫再捂著腦袋睡覺了!”
小四少夫人嗓子冒火,秀玫及時的捧上一杯冷茶。
小四少夫人看她這副謙卑的樣子就惡心,“這早年的習慣哪是想改就改的?也就四少爺陪著我睡的時候,我就跟偎在火爐旁一樣,那是怎么睡都舒坦。到底一個人睡就不成了!”
秀玫手上的茶水一晃,小四少夫人這才挑眉看她,“哎呦,怎么今個不去服侍四少爺,反倒在我屋里來著?”
秀玫低著頭不敢看她,“少夫人忘了么,大少爺新婚燕爾,這幾日四少爺都不用跟在后頭學習,自然用不著奴婢伺候了。”
小四少夫人冷哼一聲,丹蔻長甲扣上了她的下顎,“二少爺和四少爺都是怎么跟周內司學習的,你倒是說說。這三人每天都是早出晚歸的,我倒是好奇了,一品瓷內司每日做些什么。”
秀玫記起四少爺的吩咐,含糊道,“奴婢只曉得,一早四少爺陪大少爺上朝,下了朝多半去宮里看珍玩瓷器,在宮里用過午膳,下午去一些瓷器鋪子。奴婢隨身不假,多半都是規避的。”
小四少夫人可不是好糊弄的,“哦?二少爺不陪他們一道上朝?”
秀玫斟酌了下,“二少爺和四少爺兩人兼一職,二少爺鑒瓷,四少爺是進士,門面活都是四少爺來做。”
小四少夫人冷笑,“既然是做門面活,下了朝不回家,跟他們摻和什么呢!我也是心疼四少爺辛苦,這時常回來的比大少爺二少爺都晚呢!真的是忙正事了?四少爺什么性子,你還瞞著我不成!”
大四少夫人就要奪門而入,有丫鬟攔住,“少夫人還未起來呢。”
喬嬤嬤粗壯的身子蠻橫擠開,“在周家,她就是個妾,哪有正房看妾,還得詢問妾室的道理!”
大四少夫人進來時,正聽見小四少夫人道,“叢綠,把秀玫的藥端過來。”
這便是要灌避子藥了!
大四少夫人端著架子,蔑笑道,“妹妹這是睡糊涂了么,大嫂管家,可不是玩過家家呢,這才半天功夫,整個府里都翻了天,以不養閑人的名義,把我和妹妹的小廚房都撤了個干凈。妹妹要是想煎藥,去求求二嫂便成了!哎呦,這哪需要求的,我怎么忘了,妹妹跟二嫂才是真正的情同姐妹呢!”
她這個妹妹先是泄露宋家白地藍花給祁孟娘,又伙同二少夫人把中饋大權壓到她的身上,損了嫁妝不提,害她被姑夫人折磨的死去活來!
在整個周家,大四少夫人就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小四少夫人才不把她放在眼里,“姐姐也是想去二嫂那頭煎藥,來托我走關系是么!”
喬嬤嬤暗里掐了大四少夫人一把,大四少夫人強壓惡心,伏低做小道,“呵,我哪還用得上避子藥?我這輩子算是完了,子嗣我是不想了,寵愛?”自嘲的笑將起來。
小四少夫人起了興致,“瞧姐姐這話說的,這不是說四少爺寵妾滅妻么!四少爺對咱們可是五五分的,這五五分里頭,我還得帶秀玫分一成。”
大四少夫人屈辱的眼淚都在轉,可憐巴巴道,“我還巴不得四少爺這輩子都不進我的屋呢!四少爺嫌我像個死人,說是就是個死人他也能讓我從棺材里彈出來,那些手段……”
難怪經常見她走路腿都合不攏!小四少夫人心里好不舒坦,“姐姐今個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小四少夫人摸了摸肚子,看來正房是懷不上了,她要是懷上了,在衢州還有幾十抬嫁妝留給兒女,她早晚也是正正經經的正室!
大四少夫人已經瘦的顴骨高凸,整個人都沒多少生氣,強笑示好道:“眼下可不是說你我恩怨的時候,大房獨大,咱們二房誰都討不到好!姐姐我不知道怎么折脊椎骨說好話,只知道該是咱們同心協力的時候了!”
大四少夫人握成拳頭的雙手已經打不開來,小四少夫人明面上還是得給她三分尊重的,整個周家肆意欺辱她的便是姑夫人和四少爺了!
四少爺有些特殊癖好,她要不是為了能有個孩子,也不會由著他作踐!她到底是拼了半條命、掙下了跟小四少夫人勢均力敵的寵愛了!
而姑夫人……只要斗垮了大房,她早晚有出頭之日!
小四少夫人笑瞇瞇道,“姐姐能這么想是好的,可是光想有什么用呢?”
大四少夫人胸有成竹道,“妹妹趕緊起來罷,姑夫人可是請了錦娘過來使喚蜂蝶呢,不止如此,還有不少妙齡女伎呢!估摸著這個好節目可不是白看的!哎,可惜我手上,就沒姿色上乘的奴婢!”
大四少夫人暗示的看了一眼秀玫,小四少夫人念頭一動,這個秀玫耍的一手勾引男人的好手段,看來是留不得了!
小四少夫人挑起秀玫的下巴,“要不是周內司對你青眼有加,我還真舍不得讓你跟在四少爺后頭吃苦呢。”
言罷陰測測的笑了起來,秀玫可是宋筠娘的眼中釘肉中刺呢!
大四少夫人先行一步去看戲,喬嬤嬤欣慰的把她顫個不停的手掰開,“宋筠娘風頭正盛,大房就是挫一挫她,也會要了秀玫這個宋家養女過去!何況,老奴都打聽好了,周內司啊,對秀玫、有戲!損了一個秀玫,五娘就是砍了一只臂膀。眼下四少爺長居京城,三娘加把勁,這好日子早晚能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