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娘子口干,吩咐秀棠去倒茶,二少夫人橫了一眼執棋,朝筠娘子委屈道,“大嫂這是嫌棄執棋做事不靈光么,這屋里的茶葉都是我吩咐下人備的,秀棠怕是連地兒都摸不清呢。”
執棋招手喚了兩個丫鬟來,向筠娘子頷首欠身道,“眼下過了吃新茶的好時節,雨前龍井怕是大少夫人也看不上罷,京里倒是時興起小龍團,酒樓里拿來打招牌的多是靠團餅上的足金龍鳳紋,靠的是鏤刻師傅的本事。這外在的本事好學,然采、揀、蒸、榨、研、造、焙、藏這些工序才是小龍團的精髓呢!二少夫人在吃穿用度上最是精細,舉京城也就周家的小龍團堪比貢茶呢!”
一屋子人都沒幾個眼里不放光的,二少夫人悠悠道,“行了,就你會賣弄!給在座都點上一杯來。”
二夫人一驚,她是眼饞不假,可真不敢要。上品小龍團有市無價,是二房人討好老太爺用的,那么點屈指可數的東西拿來分食,老祖宗會怎么想?
太夫人布滿血絲的渙散雙眼這才聚了點光,看著二少夫人不為所動的做派,氣的發苦。
太夫人今個嗓子異常的啞,連話都擠不出來,嘴唇蠕動個不停,看來老太爺這一病對太夫人的打擊太大。
二少夫人接收到二夫人的目光,只是含笑點了下頭讓她寬心。
因著老太爺一病,老祖宗這頭已跟大房生了間隙。她此舉貌似是得罪了老祖宗,卻是再好不過的挑撥,且不說宋筠娘是個小氣人、就是想拿出這個大手筆也是有心無力,有比較才能讓老祖宗看的明白,是二房還是大房有孝心!
二少夫人等著看筠娘子接戲,奈何這個沒皮沒臉的人一副不懂茶不問茶的模樣,茶端上了也就跟喝水一樣。
裝!我讓你裝!二少夫人恨不得掐破手心。
有了茶桌上便有了生氣,筠娘子睜大眼睛訝異道,“原來是二弟媳管家呀!”
筠娘子的眼里是毫不遮掩的艷羨,剛才羅貫而入的丫鬟,可都是憑執棋一句話的。在老祖宗這頭就這等派頭,回到二房可想而知。
這做人正妻的,有幾個不想拿捏中饋大權?都說有奶就是娘,府里過半的奴才都是向著衣食父母的!
她才進門根基不穩,這么好的拉攏人脈的機會……這家人就跟燙手山芋一樣扔給她!
筠娘子這個表情拿捏的很好,兩房人就等著她表態,她好奇道,“哪有婆母身體康健、兒媳當家的?”
二夫人就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膈應大夫人的機會,快嘴道,“瞧侄媳這話說的,哪個婆母不是從兒媳過來的!我當年一進門,就開始管家呢!管了十幾年,也該是放手讓小輩們來了!”
大夫人恨的牙癢癢,她是清貧管家女,沒什么嫁資。雖說是圖二夫人的嫁妝,才把當家權撂了出來,可是這話只能擱心底,外人看來就是二夫人比她多了一份體面!
真是受夠了二房的得瑟樣了!這中饋大權,就是為了這口一吞就吞了十幾年的惡氣,她也要宋筠娘把家給當起來!
大夫人冷笑,“你呀,是越管越落后了,開始還有大魚大肉,后頭就清粥小菜,當時是老祖宗、后來是我大兒的月俸,可都交你手上了!二侄媳這一早讓咱們吃這東西,怕是越管越吃力罷。不若我就說了亮堂話,你們二房這么不濟事,自然只得我大房來了!”
二房人被大夫人這番不要臉的說辭噎了個半死,要不是先前同仇敵愾要讓宋筠娘好看,此時怕是要殺個回馬槍過去!
筠娘子一臉孝順樣,垂首絞手,慢吞吞道,“婆母要是放心兒媳……兒媳自是不會‘越管越落后’的!”
大夫人心里一片熨帖,她就知道宋筠娘是個聰明的,這家得管,而不是一味孬管!
筠娘子咬了咬唇,很是懊惱,“我在深閨時,繼母只囫圇過管家就是管一宅子人的吃穿用度,再精細的教導,我還真的不知了,這……”
二少夫人嗤笑:“周家的主子都坐在你跟前,下人們就是管的糙點也無礙,天也越來越熱了,這天熱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這還用人教么?”
大夫人沉了臉,筠娘子不以為然,“這一屋子的人,我還是有底氣的。多謝二弟媳指教。”
大夫人有一絲興味,“那你倒是說說。”
筠娘子又要了一杯茶,暗忖這茶真不解渴,還是嘬周內司的舌頭來的管用。
周內司想的卻是,昨晚讓她渴很了,以后每晚讓她嘬個夠好了。
筠娘子坦坦蕩蕩道,“老祖宗這邊、大房、二房,我自幼家中人丁少,對我而言這就是三大家子了,每個廚房、下人什么的,我要是熟悉起來,這家就是一年半載也管不上。我就圖個巧,不若日后都并一頭吃飯好了。……公爹婆母以為呢?”
大老爺和大夫人心生不悅,這樣的話豈不是說二房跟大房一個待遇了?
二老爺接口道,“還是侄媳明白老太爺的心思呀!這才是一家人該有的樣子嘛。”
大夫人又不好挑明這話,使勁的給筠娘子打眼色,筠娘子視若無睹道,“既然是并一頭,自然按照老祖宗的口味來了。”
二夫人心花怒放,捂嘴笑道,“老太爺最好體面,說宮里有宮宴,咱們周家就該有小宮宴。老太爺生冷不忌,海里的魚蟹什么的,可是他的心頭好呢。”
那得花多少錢!大夫人眼前一黑。
筠娘子瞇了下眼睛,“我宋家是小戶,這夏時該吃些什么,還真不知呢!勞煩叔母了。”
二夫人語氣格外歡快,“先說葷的,雞鴨豬肉都是沒人稀罕的,鱉、羊、鱔、鵪鶉、海里的蝦蟹、蛤蜊……素的就說不完了,就拿冷淘來說,藕、蓮、菱、芋、荸薺、慈菇、百合這些是必不可少的……喝的嘛,這才初夏,再過個把月,就是喝清涼酒的時候的,金橘再貴也是必不可少的,金橘團雪泡縮皮飲椰子酒又爽口又治暑……”
呵,你就等著認宰罷!二夫人嘴角翹起,樂不可支。
筠娘子蹙眉:“皇上看重孝道,然又說長輩不慈、子孫當以大義為準,而非一味愚孝。我琢磨了下,這就是孝亦有道的意思罷。”
二夫人警惕道,“難不成就因著一碗糟糠一個誤會,你就說老祖宗不慈,不值當你盡孝?”
筠娘子輕笑,“叔母想岔了,若是愚孝禍及長輩身體康健,那就非但不是盡孝、而是大不孝了!我見祖父喘促氣急、喉間哮鳴,所患哮喘之癥。飲食宜清淡,忌肥膩腥辣,叔母說的葷類自是吃不得的。過冷、過熱、過甜、過咸的都吃不得,像地瓜、涼芋、韭菜這些產氣的也吃不得。依我看那個大夫就是個半吊子,哮喘能拿酒糟來治么,糖酒都是大忌。為了祖父的身子著想,日后的伙食自然是要去忌的!就是祖父埋怨我,我也認了!對了,我還聽說氣虛脾弱的人喝不得茶,依我看這茶也喝不得。”
二少夫人揉著肚子的手都在顫,“照你這么說,這一大屋子的人都跟老祖宗一起做和尚算了!”
筠娘子抬眼冷笑,“難不成就當著祖父的面大吃大喝,祖父沾不得,心火不就更旺了!到底是祖父身子重要、還是你的口福要緊?”
大四少夫人指著筠娘子道,“大嫂難道不知,這要是一并吃的話,老祖宗可是最忌諱開小灶的!”
大四少夫人的嫁妝就是這么被坑沒了,要是能開小灶,誰不會囫圇下大灶就算了!
筠娘子婆娑著手中杯盞,“哪有長輩忌口、晚輩享福的道理,一并吃,自然只能開一個灶了!”
妙!
大夫人和姑夫人相視一笑。二房人面如土色。
這灶開在二進房,又由筠娘子拿捏,他們大房人私下開葷自然容易。
二房人想一毛不拔、那就苦死算了!
太夫人看筠娘子滔滔不絕的說孝道,氣的只差沒暈過去,喉嚨滾了又滾,嘶吼道,“夠了!老太爺說了,他要修身養性……去,去廟里住上一段時間!”
姑夫人不為所動道,“祖父身子一日未好,咱們做晚輩的自然陪祖父一道吃苦,要不傳將出去,就是周家子孫不孝、自個圖快活、把老祖宗逼到廟里去了!”
二少夫人使了殺手锏,捧著肚子站了起身,“誠如大嫂所言,孝亦有道。咱們大人好打發,可我肚里的孩子可苦不得,這可是老祖宗的重孫,若是害了重孫沒了,那才是大不孝呢!”
筠娘子自然不會把二房人一下子趕盡殺絕,笑瞇瞇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二弟媳要另開灶,我準了!周內司身系一家榮辱,每日缺不得藥,這個小灶,是省不得的!行了,日后吃食上面,姑且如此。”
二房人都恨不得掐死筠娘子。
大房人這下是既省了錢、又賺了名聲。
太夫人見兩房人就沒把她當一回事,悲從心起,布滿血絲的眼里都是老淚,指著筠娘子怒道:“你……你一嫁進來氣死老太爺還不夠,連我都要氣死么?”
……氣死?
二老爺眼睛一亮,她要真是一進門就氣死了老太爺,那可就是名副其實的晦氣人了!
休掉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