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周內司和筠娘子的馬車一前一后,正轆轆在開始熱鬧起來的禹州主大街,往渡口方向去。
報曉者敲著鐵牌,吟道:“三月初五,天色晴明、早夜潮冷。”
大街上有人叫嚷著獨門秘方傷風藥,秀棠好熱鬧,探頭聽了一會,朝筠娘子捂嘴笑道,“娘子你看這兩家,一個說用辛溫發散的藥、出汗驅寒邪,一個說得用辛涼解表、對罵說溫藥麻黃還吃死過人呢。各說各有理,你說這也奇了,這般罵仗豈不是讓買藥的人都糊涂了?可是你看大伙一個接一個的,各買各的藥,相安無事。”
“這有什么,各人有各人的信法,”筠娘子淡淡道,“很多事往往不是對癥下藥那么簡單,而是我們信不信藥能對癥。”
秀嬌若有所思道,“就像周內司,旁人覺得滲人、避之不及,娘子卻覺得嫁他比嫁誰都好,姐姐和我都看在眼里,娘子一見著周內司眉眼都在笑,我就知道娘子心里頭快活,如此想想倒也值了!連太醫都說周內司釉毒沉珂、命不久矣,娘子卻以為周內司吉人天相、一定能好起來,就同這些人買藥一樣,你說我買的是毒藥,可是我吃了就好了呀。是不是,本身就不在藥,在于我們怎么個信法。……我就相信,娘子信的,自然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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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娘子的心卻微微一動,若周內司能陪她一生,豈不妙極?
春暖乍寒,早夜潮冷,傷風的人也多了……周內司堅定要一早,其中有什么因由?
沉在心里的悒郁此時才稍稍紓解,探頭看了下前面的黑楠木馬車,抿嘴一笑,有他在前面撐著,她何不讓自己懶上一回?
筠娘子一臉的春光霽月,彈了下秀嬌的腦門,“我掐指算算,你以后嫁的人,比你還軟性子,一輩子只有你欺負他的份!至于你姐姐嘛,那可就命不好嘍,有個更悍的管著呢!”
“娘子你真當自個是神算呀!”秀棠臉紅了一圈。
“別人的命我算不到,你們兩個,還有我掐不準的么?”
“那娘子幫我改改命,”秀棠狗腿的拜菩薩,杏眼一挑,“我一輩子給娘子做牛做馬!”
“羞不羞?這就念著嫁人了?”
這頭笑鬧一團,猛不防,馬車一頓,“不好了,娘子!一幫人圍住了你和周內司的馬車!娘子可莫下來!”
“這幫人是要動手呢,哎,就該讓程老爺帶幫家丁的,也不知周內司是怎么想的,現下可如何是好?”婢女慌慌張張道。
秀棠一個利索的跳下馬車,悍道:“眼下是你抱怨的時候么?一個二個都拿起氣勢來,拼死也要護住馬車,我就不信了,這些人難不成要光天化日殺人不成?”
上百個短打的工匠們把這個路段堵的水泄不通,拿著斧頭、榔頭、鐵鍬、釘齒耙等,兇性大發的叫嚷著。
“什么狗屁首富狗屁程家,欠錢不還,連牡丹園都抵給周內司了,龜孫子都溜上船了!我們做了那么多天的工,都是白做了么?”
“見官!帶他們見官去!”
“呸!他程老爺自個是禹州青天大老爺的女婿,外甥女婿是周內司!別說禹州,就是上京城,除非咱們有本事到皇上跟前打官司!”
“我在牡丹園種了幾個月的牡丹,家里的老少還等著這點銀兩,他們這些人吃香的喝辣的,哪曉得這點錢關乎我一家的生計呀!仗勢欺人,官逼民反……咱們就反了!”
“要么還錢要么留命,我這條賤命,能拉上一品瓷內司,就是死也不虧!”
很快筠娘子和周內司的馬車便被這些人隔了開來,秀棠眼見黑壓壓的壯漢們擋成人墻,這是連周內司的馬車影都看不見了!罵罵咧咧中夾雜著芹竹尖細的吼聲:“你們敢動周內司,都活膩了罷!”
一婢女眼尖,趕緊上了馬車,催促道,“秀棠姐姐趕緊上車!這些人只顧著對付周內司,咱們趕緊掉頭,后面就有一個缺口,通往一個巷子,咱們趕緊出了這條道,到渡口找人來,就是撞死個把人,也是他們自找的!打官司也賴不上咱們!”
秀棠麻利的跳上來,鞭子在馬上狠抽了幾下,烈馬揚蹄,直奔缺口處,秀棠厲喝:“要命的都給我閃開!”
馬車直沖而出。
筠娘子猛不防撞了一個眼冒金星,筠娘子扒開車廂,駕馬的秀棠已經紅了眼,奔進巷子,才松了口氣道,“他們沒追上來就好!咱們快點去找人救周內司,娘子坐穩了!”
太蹊蹺!
舅舅怎么可能一點工錢都克扣?
為防變故,昨天下人們把牡丹園的牡丹裝箱,用馬車往渡口的輪船上拖,也沒見這些人嚷嚷呀?
要是真為了工錢,不若把一園的牡丹搶了去,好幾個品種都是天價呢!
不對!很不對!
筠娘子急道:“秀棠,停下!給我停下!不能去!我們掉頭,掉頭去找周內司!”
秀棠急火攻心,她眼里只有筠娘子安危,狂飆出一番惡毒的話,“管他什么周內司!娘子你還沒嫁他呢,他要是真沒了,娘子還愁嫁不了好人家么?”
“秀棠,你聽不聽我的話了?”筠娘子的聲音不高。
秀棠委屈的停了馬車,回頭看筠娘子,杏眼因為驚懼而猩紅,“娘子死,秀棠就陪你死!普天之下,秀棠只認娘子!娘子若真舍不得周內司,秀棠就豁了這條命去!娘子你說,你真的非他不可了么?”
真的是非他不可么?
“其一,沒有誰是不要命的,這幫人是受人指使,對付的人無非是周內司和我。其二,若是對付周內司,這幫人口口聲聲就是牡丹園歸了周內司、舅舅欠錢走人,周內司一個癱子又不能說話,他們會不會慫恿百姓給周內司好看!這時候只要有人趁機使壞,周內司這個半截入土的人受得住么?其三,若是對付我,秀棠你進了這個巷子就是中計了!怎么可能那么巧讓咱們沖了出來,我尊為誥命夫人,若是被幾個地痞流氓輕薄了,除了死還有第二條路嗎?皇上的夢兆,可是不少人信了呢,他們都以為周內司死還是不死,全在于我。”
“行了,咱們回去。”筠娘子嘆了口氣,“就是周內司是個死人,我也是嫁定了!你以為一品誥命是想收就收的戲言么?”
秀棠揚起鞭子,堅定的心里驀然升起無限豪情,她本就置生死于度外,此刻只有一個疑惑,“周內司在娘子心里到底有多少分量?生死關頭娘子如此冷靜,想必也沒甚大不了的!如此我就真的放心了!”
真的沒甚大不了么?
隱在袖子里的拳頭緊了緊,如果周內司是神算,前面興許就布了來救她的人……此時已經在巷子中間,前面幽深盡頭是拐彎口,拐彎口那頭似乎黑沉的如同地獄。筠娘子回頭看她們的來路,看熱鬧的百姓密密麻麻。哪一頭才是真正的地獄?
筠娘子黯然的閉上了眼睛,她就是不顧惜這條命,也不敢走一遭----周內司,她信不過!
以周內司的狠絕,她若拋棄他,他就由著她死在外頭!
“我呸!這哪是一品好官,這分明就是強盜!我們是沖著工錢來討公道,他們居然拔刀相向!你們就是封了我們百人的口,這么多雙眼睛看著呢!”一人扛著釘齒耙,示威的要掄過去,被周內司旁邊四個婢女亮起的長刀閃花了眼,兩腿都在哆嗦。
“官商勾結,周內司和程首富狼心狗肺的事多著去呢!”百姓中冒出一個冷笑聲,“程首富開的日新樓,學人家做河豚,連人都吃死了呢!這事可是我親眼所見,毒死的還是個主簿呢!徐知府說了,要是在場的人敢透露一句,都甭想活了!”
“難怪程家酒樓不賣河豚了?當時可是說了,開業河豚那天,前一百個人都不要錢送上一盤!我等著等著就沒音了!”
“誰知道程首富吃死了多少人,要不然怎么開船逃走?昨天你們也瞧見了,那是一箱一箱的往船上抬!”
“程家指不準就破產了!要不怎么連咱們這點工錢都欠上了?”
胡說八道!
程家有多招人眼紅,就有多招人恨,民憤輕而易舉的被挑了起來!已經有人趁機抬起一籃瓜菜,就要帶頭往周內司的方向扔!……“奸商貪官,就該給你們吃菜葉子!”
“駕!”馬蹄疾奔的聲音,伴著秀棠的怒呵,“找死!”
眾人手慌腳亂的讓出了一條路,那個就要扔菜的人驚懼的往后一退,屁股一落地,一籃爛瓜菜全部扣到了自個的頭上!
工匠們見筠娘子的馬車沖了進來,領頭喧囂的幾個匠人打了個眼色,揚起手中的工具,簇擁了上去。
“這里頭坐的可是程首富的外甥女、一品誥命內司夫人呢,程首富不給錢、周內司不給交代,咱們就找她來討公道!”
“就是!就是!抓了她,就什么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