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將潑婦之路走到黑,整天鬧的雞飛狗跳。宋老爺恨的髮指,只差沒一椅子把她給砸死。宋老爺一發作,江氏就踩他的軟肋:“如今鄉親們都盯著宋家呢,我要有個萬一你就是第一嫌疑人!反正我也活膩了,你們父女兩要自毀我絕不攔著!”
家宅不寧的鬧心、鋪子生意的不景氣,都到了秋的末梢了,周內司的美瓷薦舉還沒個消息過來。宋老爺是走在路上都被人指點說家都敗了還裝老爺款,宋老爺沒料到富有大半生到最後落得這般田地,哪還直得起腰桿?下個季度的瓷土和釉果還要不要如期採辦,堆成山的青瓷,惶惶不安的下人……宋老爺頭髮都快白了一半。
這日江氏一早攜白姨娘及一干丫鬟浩浩蕩蕩的往白馬寺裡去,說是給白姨娘肚子裡的孩子祈福。
面子上宋樑家的是江氏的人,宋樑家的來饅頭山裡討要蓋頭,第一段很得體:“老爺防著太太出去亂嚼舌根,一怒之下把太太的蓋頭都給撕了!太太今個要去白馬寺,沒有蓋頭怎麼成,這不差老奴來借娘子的蓋頭來著!”
第二段意有所指:“白姨娘昨晚噩夢盜汗,醒來便嚷嚷著非要去趟白馬寺,這事關老爺的骨肉,太太這茬也是沒的挑的。哎,白姨娘跟太太走的勤,就怕這裡面有什麼門道……娘子這蓋頭還借不借了?”
筠娘子笑瞇瞇的:“我知道嬤嬤向著我,不過一個蓋頭的小事,怎麼著也不會讓嬤嬤爲難!秀棠秀嬌,把蓋頭都給嬤嬤。”筠娘子拍了拍宋樑家的手,“嬤嬤可仔細點白姨娘,這去白馬寺一路可顛的很,可別出什麼差錯了!希望菩薩顯靈,給我生個幺弟,也好散散如今家裡的晦氣!”
宋樑家的剛一轉身,筠娘子的臉便暗了下來。
秀棠皺眉道:“我聽樑嬸這話裡都是玄機,娘子這麼一來不是遂了太太的意麼,連我都曉得這蓋頭借不得!”
“不借?萬一白姨娘出了什麼事,不就剛巧怪到我這個嫡女刻薄到連個蓋頭都不借麼?”筠娘子輕蔑道,“宋樑家的?有奶便是娘,果真不假。”
“樑嬸有異心?”
“宋樑家的表面來報信,實則是替母親來斷我後路來著,能耐的是,話裡參半,兩邊都討好……怕是既拿了母親的好處,又到我這頭來賣乖!秀棠,你趕快去請奶媽過來。”筠娘子遞了塊粗布,“你且將就用這個蒙臉。”
背叛,本來就是這世上不需本錢、直接收利息的好事!
宋樑家的提著三個蓋頭回去孝敬江氏,江氏自個戴了筠娘子這個,其他兩個分派給同行的丫鬟。宋樑家的手腳利落,江氏順手從腕上脫下一隻玉鐲,大方道:“白姨娘身子不爽利,我知道整個瓷窯裡就數你趕車最穩當了。”
宋樑家的兩眼倏然一亮。
馬車轆轆的出了宋家大門,白姨娘疑惑道:“太太你有把握這次能毀了筠娘子?”
同行的兩個丫鬟都是粗使丫鬟,聞言俱是一個戰慄,縮在角落裡裝睡。
江氏用蔥白的手指揉了揉額頭上的包,冷笑道:“我實話跟你說,我這身子向來好的很,爲何忽然畏寒起來了?老爺隔三差五送來的藥,這是要給筠娘十幾年來受的苦討公道呢。老爺若不趕盡殺絕,我尚且能繼續裝裝賢惠的樣!看我這次不把筠娘作踐死!”
白姨娘身子一抖。
江氏從袖中掏出一個金邊耀眼的信封,親切道:“如今我兩是一條船上的,這藥吃下去估摸著我也活不長了,如今我對老爺心灰意冷也懶得爭了。我這麼做,還不是爲了平哥兒和你肚子裡的孩子?只要有筠娘子在的一天,平哥兒和你的孩子將來都出不了頭!如今老爺是寧可垮了宋家也不動筠孃的嫁妝,咱們呀,想有好日子過,她宋筠娘,非死不可!”
江氏如今是對白姨娘知無不言了,白姨娘稍稍安心。
白姨娘抽出裡面的信箋,不過是周內司親筆信,說是今年秋的美瓷薦舉要推遲到秋末。
秋末——十月二十五日。
剛剛好這一天!
白姨娘困惑,江氏解釋道:“老爺不在家,這封信就轉到我手裡了。我將這事瞞了下去,我還讓人悄悄打聽了,前兩日來鑑瓷的人到了衢州,估摸著等著我宋家差人去迎呢!”江氏的臉色猙獰,聲音拔高,“他姓宋的一輩子燒瓷成癡,只消宋家青瓷入得皇上的聖目,他姓宋的還不志得意滿?她宋筠娘得父真傳,富貴錦繡要什麼沒有?我偏要讓他們,自個親手毀了前程毀了這麼多年的心血!”
白姨娘還是不解,這跟她們去白馬寺有什麼關係。
江氏吐納一口氣,闔眼作老神在在狀:“等我們從白馬寺回來,你便曉得了!”
饅頭山,宋福家的過來時,還帶來一個噩耗!
“娘子大事不好了!”宋福家的急著直跺腳,“周內司那邊來人了!是一個叫周元的管事,還有兩個小廝,正在瓷窯門口呢!哎,娘子先前跟我說過周內司答應了今年秋的美瓷薦舉,我料想秋天都快過去了以爲這事都黃了,哪曉得這事還真的來了!”
“娘真會大驚小怪,這分明是天大的喜事,娘作甚急成這樣?”秀棠笑吟吟的。
“哎,瞧我這腦子!”宋福家的急的額頭冒汗,“是好事不假,可是這好事就跟摘不到的葡萄一樣,吃到嘴裡酸掉牙都是輕的!我把瓷窯和宅子裡都找了個遍,老爺都不在。剛碰上宋林我才曉得,今個老爺跟宋樑在畫坯時,被酒鬼宋樑慫恿了兩句,兩人去鎮上酒樓了!老爺本身就酒量淺,就怕現下都醉倒在酒樓裡了,我已經差人去請了!這周元,該怎麼辦,總不能就擱門口晾著呀!”
“這還不是最麻煩的!周元出示了憑書,又說了之前他們是來過信箋把鑑瓷時間推後,還說他們時間趕今天鑑完就得走。朝廷薦舉,這可是官家事、皇家事。前頭沒人過去接待,事到臨頭我宋家是連個主心骨都沒有……就怕惹惱了周元管事,我宋家是要吃官司的!”
筠娘子只差沒咬牙了:“好個宋樑一家!宋樑一直記恨福管事和祿管事,偏偏父親也不重用他!難怪宋樑家的當初順手幫我,後來宋祿一家被賣,宋樑家的是在我耳旁提了好幾次。論資歷論手藝,宋樑是不輸福管事和祿管事,可是這個嗜酒如命的毛病這麼多年也不改改。就算我有心提拔,父親會看得上一個醉鬼麼?再者說,我提拔宋林和宋河,是爲了瓷窯的前程!我宋家這個磨子,是要年輕的驢才能磨出最細的粉!”
“哎,”宋福家的不得不幫宋樑家的說幾句話,“都是在廚房裡燒火,我可是幾次看到宋樑家的臉上有淤青,一次連手指都被掰斷了,還是宋樑家的切菜時才發現的。我就說奇了怪了,宋樑家的這幾日精神奕奕,宋樑家的能懂什麼,許是太太給她酒錢讓醉鬼宋樑去陪老爺幹酒……”
眼下父親是指望不上了!
這蓋頭——筠娘子一個激靈:“母親還真是一步一個樁!瓷窯裡的下人都不戴蓋頭,也就在宅子裡服侍的丫鬟纔有蓋頭,如今也被打發個七七八八,母親把我和秀棠秀嬌的蓋頭都借了去,就算這事我出馬,我當個外男拋頭露面,還要不要臉面了?……母親難道是神算麼,就剛剛巧算到這一天?這個信箋,定是母親給瞞下了!”
本朝的蓋頭都是絹紗做的,一個蓋頭也不便宜。宋家的下人穿戴都是粗布,要買蓋頭還得去鎮上。且不說筠娘子身上沒有銀錢,就是時間也來不及了。
宋福家的跪了下來:“娘子!奶媽求你,這事你就甭管了!瓷窯興不興,跟你一個女兒家有甚關係!”
“嬤嬤!你說我如何不管?我是宋家女兒呀!”
這事已不完全是蓋頭的問題了。
宋福家的不得不說:“娘子不能見那個周元!瓷窯裡是傳開了,周元是一品周內司的左膀右臂,皇上還給他封了個六品瓷司輔,要說周內司的名聲清貴高潔,這個周司輔卻是個好色下流的小人!這話是從衢州知州府傳出來的。據說一個有名的女伎誤闖周老太爺的書房,周元見色起義兩人拉扯一團。那個女伎哭的好不悽慘說是周內司強迫她,又說她還是清白身是周老太爺送給周內司的。原來這女伎也是個傻的,居然把周元誤作是周內司了,女伎勾引下人,那是不要命的。周老太爺宅心仁厚也勸周元收了她,誰想那個周元,生生的把女伎逼到了死路!這還是第一樁,在知州府有個小娘子溼了衣裳……此人好色薄倖就算了,那是什麼沒廉恥的事都做盡了!”
“周內司的美瓷薦舉,是任何人都不得旁聽的……這纔是太太的毒計,娘子要是與這等惡奴共處一室,別說名聲了,就怕周元見了娘子相貌圖謀不軌……這事娘子就當不知道,老奴求你了!”
周元就像一個毒瘤,但凡跟他扯上的女子,清倌人、清白人家的小娘子、色藝雙絕的寡?婦……每一個都是被劫色被害命!
筠娘子心下悲涼:“這事我不上,誰上?指望醉成爛泥的父親麼?把洪流猛獸晾在門外,吃官司都是輕的,就怕擔個忤逆犯上的滔天大罪!我宋家錯過了美瓷薦舉,就得一輩子依附程家,我怕是遲早要嫁給程羅那個庶子!爹爹一生的苦心鑽研、白地藍花的前程……我不能辜負,我一定要助爹爹燒出藍花瓷,白地藍花就是娘,娘就是白地藍花……你們不懂,你們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