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一、梅×自習×新計劃
十一月十一日,晴,難得冬天還可以有這麼好的天氣。
我在自習室裡,很仔細的寫完了金融作業,梅在一旁看著,跟我在某一道有關證券交易市場的問題上產生了爭議,她還是個好學生,雖然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學過的知識不但沒有忘記,反而應用的更好了。我在她的滔滔不絕中甘拜下風,於是完全把她的答案借鑑下來。
“其實一開始,你就把作業幫我寫完,豈不省事。”我說,合上本子。梅不以爲然道:“那樣你就更懶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說:“不好!”
“我要是太勤快了,不是辜負你專門爲我寫的答案嗎!”
梅笑了,跟以前聽我說笑話的時候一樣,但這樣的笑容稍縱即逝,她很快停止,對我道:“你說得不錯,我現在已經跟你不是一個專業了,寫這些作業,也只是爲了做個答案給你而已。”
她說這話的時候,顯得鬱鬱寡歡,眼神遊移不定,不敢看到我的眼睛。“小狼,”她最後把頭低下來,下巴放在我的手背上,幽幽的道:“現在的這個人生,真的是屬於我的嗎?有時候我會以爲,我變成了以前的梅,跟你是同班同學,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可是每天早上醒來,我面對鏡子裡那張不一樣的臉,還是會想起發生的事情,我不再是原來的那個人……這種感覺很不好,真的。”
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問題,現在她終於說出來了,而我不知如何回答,唯有握了她的手。她此刻最需要的,也許只是安慰。需要有個人告訴她過去是可以忘記的,這並不難,但我是個廢物。
我張了半天嘴,竟然說不出半個謊言來。
忽然之間,氣氛無比嚴肅起來,最後我說:“梅……別想了。”
走出教學樓,校園裡滿眼全是人,很明顯,吃飯的時間到了,我對梅說,要請她吃飯,可她搖頭,說:“你應該多休息,你的眼睛……”
我的左眼完全看不到,梅說,現在整個眼球還都是紅的。她非要帶我去校醫院檢查,醫生折騰了半天,是眼球充血。“你到底怎麼搞的?”最後他把我的病歷本扔在桌子上,嘆氣道:“我也不知道怎麼治,也許過一陣子,你的眼睛就會自己把血液吸收掉。”
“也許?”梅怯怯的問,“不過不吸收掉呢?”
那個醫生道:“就類似於白內障了,只是我不知道手術是不是可以完全治癒。你們也知道了,又很多醫學上還沒有解決的問題存在,如果你想爲祖國醫學做貢獻的話,我建議你留院治療。”
梅拉著我迅速的逃離了醫院,她比我還要急著走,以至於我想給那醫生一拳的強烈願望,沒有機會得逞。
後來我對著梅說:“我看不到也沒關係,咱們學校缺少殘疾學生。”
然後我笑,笑得剩下那隻眼睛也瞇得幾乎看不清了,陽光燦爛。
梅在我眼前,靜靜的,淡淡的,彷彿只是雲彩做成的幻象,一碰就會散去。
金鑾大廈,走廊。
“我說了,金鑾大廈不是鬼樓!”林傑急切的道,“我到現在還是這麼認爲,你難道不相信我?”
“我相信,”我說,“但一定是哪裡有問題,如果不是金鑾大廈,那麼就是張金!”
林傑哭喪著臉,說:“我說了我們不應該再管這事,你不知道,那天那個眼睛……那個東西忽的一下蹦到我面前,我……”他捂著臉,哆嗦幾下,道,“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我說,我明白。
畢竟林傑是通靈家族的人,我很少見到他嚇成這個樣子。
然而他並沒有拒絕繼續幫助我和英飛,即便已經在我耳朵邊上嘮叨了成千上萬次,還是沒有說出一句撒手不管的話。
他知道如果他說退出,我一定會答應。
但他沒說,而我心裡也是極度希望林傑能留下來幫忙的,其實這樣很自私,英飛可以說是爲了他媽媽,我是爲了自己的眼睛,林傑呢,他爲了什麼?
我正負疚的這樣想著,他倒把答案的事情解決了。
林傑說:“好,爲了通靈家族的名譽,我拼一拼。”
他又掏出那副手套來。
“金鑾大廈不是鬼樓,但竟然會有怨氣出沒,唯一的可能,就是——這股怨氣是流動的。”
“這話對。”我說,現在不能打擊他。
“我的設想是,有什麼沾滿怨氣的東西,被人帶進帶出,導致了現在這種情況。”林傑道,“最有可能的是隨身飾品,比如沾了死者鮮血的玉器,匕首,等等……我們只要調查誰周圍的東西有怨氣就可以。”
我說:“用你這副手套?”
林傑道:“你也知道,我的手套是非常靈敏的,即便只有一點怨氣,也能及時發現。我們先去調查沾染了怨氣的東西,當然,這些東西並不一定是罪魁禍首。”
“這是什麼意思?”
林傑道:“比如咱們要找的,是一塊邪靈玉——就是有邪靈附著在裡面的玉,也就是大廈怨氣的來由。這塊玉很可能是被人隨身攜帶,帶進帶出大廈,那個人周圍一定會包圍著怨氣,而那個人碰過的東西,在一定時期內,也會沾染到少量的怨氣。”
我開始明白了:“我們找到沾染少量怨氣的物體,以它們爲根據推算出可能全部接觸過它們的中心人物,找到那塊邪靈玉?”
“對!”林傑道,“這是順藤摸瓜。”
我點頭,開始往走廊另一邊走,林傑在後面叫住我,問我到哪裡去。
“總得有個著手點吧,我認爲應該從張金的辦公室開始,而且,我也想把這個計劃告訴英飛。”
二、英飛失蹤
辦公室裡只有張金,黑著一張臉,靠在椅子上,彷彿一個茍延殘喘的木乃伊。看到我們,他的精神好像回來一點,動了動身體,眼睛還是大大的瞪著,不過開始轉動。“英飛呢?”我問,他沒有反應。
“陸柯呢?”
張金搖搖頭,咬牙半天,道:“走了,跑了!”
“什麼?”
“你們那個朋友,我管他叫英飛也好,陸柯也好的,害怕了,跑了!”他說。
我壓著火,同時攔住了激動的林傑,撥通英飛的電話。
那頭卻是千篇一律的腔調:“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Sorry……”我惱怒的放下手機,走到那張桌子前,狠狠拍了一下,對張金道:“我朋友是絕對不會因爲害怕而離開的,他跟你說了什麼沒有?”
張金被我嚇到了,彷彿最後的稻草掐在我手裡一般,態度大變,小心翼翼道:“沒有,沒有,今天早上他還在,可是很疲倦,可能因爲好幾天沒閤眼了吧,他跟我說要去趟廁所,但堅決不讓我跟著。”
“廢話,哪有去廁所還要跟著的!他又用不著保護。”林傑插嘴道。
張金道:“可是我……我……”我知道他害怕,這不必解釋,於是道:“別說你了,光說他!他出去之後怎麼樣?”
“沒有……”
“沒有是什麼意思?”林傑也拍一下桌子,被我瞪了一眼之後立即閉嘴,看來這小子適合當僞軍。
“沒有……再回來。”張金道,“我打過電話叫人去找,哪裡都找不到,所以,我想他一定是走了,不願意再當保鏢,他害怕。”
“別說了,”我鬱悶道,“他一定是遇到了別的事情,也許比這件事情更重要,也許更危險。昨天我們兩個走了之後,應該是隻有你們兩個呆在一起吧?”
張金道:“對,我的秘書曾經過來送飯。”
“英飛,有沒有跟平時不一樣的地方?”
張金想了半天,搖頭道:“沒有,他管秘書要了兩卷紗布和紫藥水,那也是因爲上次受的傷啊。除此之外,他什麼都沒做。”
“什麼都沒做?”我覺得有點不妥,一時又想不到。
張金此時忽然激動,拉著我的胳膊道:“求求你了,我把答應給他的錢,都給你們!你們不要走,在這裡陪陪我吧!”我無奈,瞧瞧林傑,通靈家族後人大顯神通的時候來了。
林傑果然不負衆望,對張金道:“放心吧,我家世代通靈!從來沒有什麼鬼怪對付不了,何況這還是我們祖上自己製造出來的!”他嘴裡唸唸有詞,抓出一把符咒滿屋亂貼,最後竟弄了一個貼到張金腦門上。
“放心吧,我把這裡布了結界,沒有什麼鬼可以進來騷擾你。”
林傑的結界……質量我就不再說了,不過吹牛終於起了作用,張金很信服,我仔細一看,他頭頂著林傑那張黃紙,靠在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已經悄悄睡去。
剩下我來思考英飛到底到哪裡去了。
他是不會這樣走開的。
林傑此時道:“其實昨天,我就覺得飛賊不大對勁。”
“是嗎?哪裡?”
“他好像不舒服,”林傑道,“所以,據我推斷,他的失蹤的確是有原因的。”
“說說看。”
“他鬧肚子了……”
我跳起來給了林傑一拳:“你還是閉嘴吧,英飛他……”一個念頭在我腦海中閃過,“英飛他可能真的是不舒服。”於是我衝過去搖醒可憐的張金,大聲問道:“你說英飛要了紗布和藥水,那你有沒有看見他包傷口?有沒有,說啊!”
張金戰戰兢兢道:“有、不,沒……不記得了。”
“你好好想想,很重要啊!”
張金道:“應該是,沒有……他只是要了那些東西,但的確,沒有當著我的麪包傷口。”
“那他出去的時候,有沒有拿著紗布和藥水?”
張金不回答我,兩隻眼睛在屋裡亂瞟,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屋裡沒有紗布藥水,那麼一定是英飛拿走了。
果然,英飛是出去包傷口的。
可是他爲什麼要出去包傷口呢?他只是手上受些皮肉傷,沒有必要揹著張金包紮啊!除非……林傑愕然的看著我,結果我問他:“紫藥水是做什麼用的?”
“嗯,抹……”
我按捺著想揍林傑一頓的慾望,說:“一般的擦傷,抹紅藥水就夠了,況且英飛,我記得他從來就不抹藥,以前他偶爾受點小傷,也用自己特製的藥粉。這次爲什麼要了紫藥水呢?只有……只有潰瘍或者更加嚴重的傷口,才需要紫藥水來收攏傷口吧?”林傑恍然大悟道:“對了,飛賊的傷口一定相當嚴重。”
“那到不一定,”我說,“但我想他的傷口一定不僅僅是上次說的,皮肉擦傷,也許他傷口發炎,或者更嚴重,纔會離開張金,怕把他嚇著。”
現在我們一點不怕把張金嚇到,他聽了我的分析,整個臉都黑起來。
“他的傷口,不是那個眼睛造成的嗎?連他都這樣了……看來,我還是……我死定了!”他說,抱著腦袋哭起來。
我繼續跟林傑說:“現在不知道英飛在哪裡,倒不是最要緊的事,我想他會主動找我們。關鍵的問題反而是張金,我們不知道那隻眼睛在什麼地方,但它會圍繞著張金出現。”
林傑點頭,會意道:“我去調查怨氣的事情,你看著張金。”
接著他噌一下子跑出門口,有如兔子般敏捷。
剩下來的時間,一直到傍晚,張金一言不發。倒是我,接了梅兩個電話。
第一個電話只是她問我還去不去自習,我說,不去了。
“那上課呢?”
“也不去了。”
按照平時她會罵我不用功,可這次沒有。
第二個電話,是黃昏的時候打來的,純粹閒聊,於是我理所當然的叫梅先掛,然後用張金桌子上的電話給她打。
她似乎不經意的提起那天早上,在306的事。“林傑的房間真的那麼奇怪嗎?”我說是:“他是個通靈人,他的屋裡當然古怪。”梅淡淡的說:“可是別人進去都沒有事……”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她也沒說。
“梅啊,從我現在呆的位置,可以看到很美麗的夕陽,”我說,透過落地玻璃窗往外看,張金了無生氣的坐在旁邊,顯然對我的話不屑一顧。
“有多美麗?”
“好像炒雞蛋的西紅柿一樣。”我忍著口水道。
三、阿麗
“你女朋友?”掛了電話,張金問我。
我說是,看來今天要在金鑾大廈過夜了,爲了英飛和自己的眼睛,我倒不在乎,可惜虧了肚子。張金看我望著夕陽不住咽口水,忽然小聲笑了,說:“餓了吧?我幫你叫外賣吧。”
他打完樓下快餐的電話,想了想,又撥了一個號碼。
“阿麗嗎?……咳、咳,我怎麼能不想見你呢!……過來吧,我在辦公室……真的,我想你了,想見你。”
“你老婆?”他掛了電話,我問。
張金搖頭道:“女朋友,我們兩個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啊。”
他這個青梅竹馬,我們已經在英飛的敘述中見過了,果然,沒過多久,走廊裡響起氣勢驚人的高跟鞋聲,門砰地被撞開,我只看到眼前一片波浪卷。
波浪卷的主人撲到張金的懷裡。
“阿金!虧你還想著我!”
張金身子往後一倒,他的體力已經難以承受如此的熱情了——我閉上眼睛。
五分鐘,張金終於手忙腳亂的爬回到衣櫃裡那張可憐的牀上之後,阿麗終於弄了把椅子,坐在我對面,張金的旁邊,瞧著我好奇道:“他是誰啊?”張金說:“他是來幫我的。”
“以前,我一直怕你擔心,不敢告訴你,其實阿麗,我不想見你是怕連累你。”張金說,“現在我想通了,我再也不想成天戰戰兢兢的過日子。”
電腦那頭,林傑:“我什麼也沒發現。”
我說:“你仔細的找遍公司每一個角落了嗎?”林傑說:“當然!我能去的地方都去了……除了……”
“除了哪裡啊?說不定就在你沒有找的地方!”
“我不敢找啊!”林傑說,“要不你自己去女廁所裡看看?”
女廁所?那是,我也不敢去。“算了,天黑下來了,你上來吧,我給你留了盒飯。”林傑決然道:“好!”我能想象他衝上來的速度。
張金去了廁所,跟阿麗聊過之後,他心情平靜很多,一直微笑著,彷彿忘記了發生過的事情,自己走出去,沒有叫我陪。
剩下阿麗在我對面,滿不在乎的瞧著自己鮮紅的指甲。
一股香水味撲面而來。
我現在的感覺跟英飛一樣,懷疑她是不是個還魂的厲鬼。
“阿麗是吧?”我儘量露出超過三顆牙齒微笑,“你剛纔也聽到張金說得話了,相信嗎?”
“當然。”她說,也對我笑,牙齒白的刺眼。
“那個那個……”我覺得自己臉皮的確很厚,“真難得,很多女孩子一聽到這樣的事情,馬上就會跑掉了,你還能在這裡陪著他。”
“沒辦法,誰叫我們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呢!”阿麗道,“我們一出生就認識了,從小在一塊玩,長大了,他當了大老闆,就把我接過來,我們遲早會結婚的。”
“你不怕那個眼睛……”好像這麼說不禮貌,但我實在猜不透這個女孩到底想什麼。
阿麗把眼睛一瞪,假睫毛忽扇忽扇的。
“沒有什麼能拆散我們!”
她見我呆住了,馬上微笑來中和氣氛:“我是說,我一點都不擔心,阿金不會有危險的。”
“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她說,“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其實你可以馬上走了,等阿金回來,我就叫他把錢付給你和你的朋友。”
可是張金半天沒回來,我想去找她,發現阿麗掏出一面小鏡子,對著補起妝來,動作十分熟練的把臉上那層牆皮一樣的物質加厚。
“說老實話,阿麗,你很年輕,皮膚也好,爲什麼要描這麼厚的粉?”
阿麗一愣,隨後笑了,並不誠心的說:“因爲我的皮膚很嬌氣,所以要多保護一層啊。”
“那你又爲什麼要塗這麼厚的脣膏啊,吃東西多不方便。”
她把眼一瞪,道:“去,我嘴脣太薄,不這樣塗不好看。”
因爲這個?我記得子強說過,女人的化妝是爲了取悅男人。他錯了,我得意洋洋的想,阿麗就是個最好的反例。
真的,她那模樣都快嚇死我了。我忽然覺得張金也許是我們之中膽子最大的那個。
金鑾大廈,辦公室,晚上21點,張金沒有回來,林傑沒有過來,我恰到好處的想起,英飛失蹤了。
而我,正跟張金的女朋友,濃妝豔抹的阿麗呆在一起。
她剛剛又塗了一層脣膏,喝了鮮血一樣猩紅。我大概是被這種顏色衝著了,腦袋一陣陣犯暈。
“我去找找張金。”我說,站起來。
阿麗說:“別去了。”
“爲什麼?”我低頭,忽然發現腳底下有些黑乎乎的東西,剛纔一直沒有注意。我蹲下,撿起一片。
“碎紙?”
不,是林傑剛纔留下的符咒,現在全部變成了黑色。
我看看阿麗,她沒有表情。然後我跑過去打開門。
黑色的眼睛就在門外,在門開的一霎那,撲入我的視線。被那團瞳仁中的旋渦包圍的一刻,我發現我的左眼重新看到了東西。
同時我也聽到了阿麗的尖叫。
“鬼眼!真的是鬼眼!”
刺耳的尖叫,彷彿全世界的耗子都在我身後。
四、槐村×石頭×張金的過去
“小狼,你的眼睛怎麼樣?”
“還是看不到,我看我只好當獨眼龍了。”我說。
林傑瞪著我呢,我只好掛了電話。張金的大奔坐起來很舒服,雖然外面是山道,但是車裡並不很顛簸。他本人已經縮成一團,睡著了。
現在我們三個,正要到一個叫槐村的地方去,那裡是張金的老家。
張金央求我們陪他去一趟,聲淚俱下的說,可能是最後一趟了,當時是凌晨,落地玻璃窗外還看不到太陽,林傑死沉著一張臉。
而我,剛剛清醒過來,一抹眼睛,手背上有稀稀拉拉的血。
但是感覺倒好一點了,好像左眼舒服許多。
“阿麗呢?”
林傑聳肩膀:“不知道,我在走廊裡遇見張金,這小子哆嗦著不敢進屋,於是我只好帶他進來。”
“嗯,然後呢?”
“然後你老兄坐在椅子上,阿麗不見了。”
是嗎?我可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坐到椅子上去的。
“我和阿麗生在這個村子裡,是鄰居。很小的時候,就天天在一起玩,阿麗那時候梳兩個小羊角辮子,流著鼻涕,天天吵著要嫁給我。”張金不知什麼時候醒過來,望著窗外說。
“你發達以後,一定回來過很多次吧?”林傑道,“衣錦還鄉啊。”
張金道:“不是,我十年前離開村子,就再也沒回去過。”
“那年我十八歲,”張金道,“就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子,整天什麼也不想,就惦記發財……要不是這樣,我可能現在還留在村子裡,守著阿麗過小日子,其實想想,也許那樣更好。”
“什麼啊,”林傑道,“發財好,還是發財好。”
我想的卻是另外的事:“你到底是怎麼發財的?”關於張金的發跡史一直是個迷,記得有一陣子八卦雜誌上總是討論這個,卻始終不知其所以然。
現在提出,張金又開始迴避這個問題。
“就是炒股票炒的好了唄,”他說,“啊,到了!”
汽車停下,我看到的是一個小縣城。
“我想自己走走,”張金道,“你們不用跟著我。”
林傑驚訝道:“不會吧,你不是怕的厲害?”張金很勉強的笑,說:“這是我老家啊,就算是死在這裡也很好,我已經不怕了。”
這話顯然不令人信服,林傑正想再問,忽然聽到有人高喊:“那不是小金子嗎?”趁著我們朝來人張望的空當,張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鑽回了汽車,探出頭來道:“你們先到附近走走,我呆會兒回來接你們!”
汽車開走了。
林傑罵了一句髒話,道:“你說他是不是專門把我們騙到這裡來拐賣的?”
“也不像啊,”我說,“我看他還是害怕,想讓我們陪他去,某個地方,但在路上,不知道爲什麼改變了主意。”
這個說法很有道理,但林傑說:“我還是認爲他是想把咱們給賣了。”
剛纔喊話的人走到我們面前了,是個看上去三十來歲的漢子,身材高大,人憨憨的。他看著張金的汽車絕塵而去,瞇著眼睛不解道:“確實是小金子啊!怎麼走了?”我過去,在他眼前晃了好久,他才注意到我的存在。
“您好啊,我們……我們是張金的保鏢。”
他一巴掌拍到我肩膀,差點把我按趴下:“我就知道是小金子!他是不是現在有事,呆會兒過來?他留你們給我帶個話是不?”
林傑傻呆呆的。
“這個,還是等他回來自己說吧,畢竟十年沒見了,是不?”
“可不,”那漢子笑呵呵的,馬上把我們當了朋友,“我跟小金子可是發小,從小一起滾大的!走,到家裡坐坐!”
這個人叫石頭,張石頭。
“小金子從小就聰明,跟我不一樣。”石頭說,“他念起書來一點不費勁,我就不行,我只喜歡聽評書,那時候村裡一個多月纔會來一個說書的,說幾天就走,他一來,我就不上課,天天跑去聽,一段沒落下!有一回啊,爲了聽書,我都憋尿了褲子,哈哈。”
院子裡笑成一片,尤其是林傑,直拍大腿。
石頭的老婆繡花一邊剝玉米一邊道:“還說呢,跟一美差似的。”
石頭道:“這有什麼不能說的,那時候還小嘛,就那次,小金子對我說,以後啊,他給我講。他懂得多,看了好多書,後來一放學就跟我到老槐樹下面玩,給我講故事,一點不比說書的差!他還說,長大以後買一套那個,他看過的小人書送給我呢!你們瞧瞧,我跟小金子可不有交情!”
繡花撇嘴道:“再有交情,也不見人家來找你!”
石頭道:“這不是來了!”轉頭衝我,“小金子可不是專門來看我的?”我哼哼哈哈的代過,好在石頭十分高興,沒有深問,只是一個勁的說跟張金小時候在一起的趣事。
繡花忽然插嘴道:“你們怎麼盡跑老槐樹那邊玩?不怕鬧鬼啊!”
“呸、呸、”石頭啐了兩口,道,“胡說八道,哪有什麼鬼啊,都瞎掰的!”
我感起興趣來,問道:“村子裡有什麼鬧鬼的傳說嗎?”繡花還沒說話,石頭搶著道:“沒有沒有,哪裡有什麼鬼啊!”
林傑道:“你說得老槐樹,肯定有故事吧!給我們講講啊!”
“怎麼小金子沒跟你們講過?”石頭道,“那也沒啥意思,就是說很久以前,附近山上有山賊,他們搶了好多金銀財寶,後來被官府滅了。山賊中有一個女山賊,就是壓寨夫人了,帶著所有的財寶逃了出來,一直跑到了我們村外那個小山洞裡面,在那裡舊傷發作,死了。”
繡花道:“從此之後那個洞裡面就開始鬧鬼了,很多人都聽見過洞裡的哭聲,過了一陣,村裡的小孩失蹤了好幾個,後來都發現在山洞口,那棵老槐樹旁邊,身上也沒有傷口,不知道怎麼死的。大家都很害怕,說一定是女山賊死的不甘心,所以湊錢給村長,請了最有名的天師過來。”林傑眼睛一亮,忙問:“是哪個天師?”
繡花道:“這我們怎麼知道,都二百年前的事兒了。”
“那個天師做了些什麼?”
石頭道:“沒什麼,就在老槐樹上面畫了一隻眼睛,然後說只要不再有人進到山洞裡去,村裡就可以平安無事。”
我跟林傑對視一眼,興奮起來。
原來眼睛是在這裡!
五、二百年前的封印
村口,老槐樹。
一棵孤零零的樹守著個小小洞口,周圍全是黃土。
還有什麼,隨風搖晃。
“那是張金!是張金!”林傑大聲道,“張金吊在樹上!”
我們撒腿便跑,頃刻到了樹下,那樹既結實又高,四周沒有可以墊腳的東西。我發現張金的鞋子在樹幹附近。
“爬樹!”我喊,“趕快把他放下來!”
還沒有再下一步的行動,只聽頭頂啪的一聲,張金掉下來了,正好砸在林傑身上。他臉色鐵青,咳嗽半天,睜開眼。
“是你們……我還以爲……”
林傑道:“你以爲什麼?千辛萬苦的求我們陪你來這自殺嗎?”張金嘆氣道:“我已經了無生趣,活下去只會連累阿麗。”
林傑道:“你怎麼不想想你連累我們的事兒?”
……
“小狼,你在看什麼?”
我回頭,對林傑道:“那個山洞,不是很小嗎?”從樹底下一目瞭然,裡面什麼都沒有。林傑看了看,也說:“不錯,根本只算個小坑。”
哪有什麼女山賊的靈魂啊,再說已經死去二百多年,還有什麼不甘心的?我走回樹下,問林傑:“眼睛呢?”
他指指樹幹,果然,那裡有個大概用刀刻下的眼睛,很簡單,基本只有四筆。
林傑拿出怨氣手套,摸了一下那棵樹,搖頭道:“沒有,如果以前是個符咒的話,應該已經失效了。說實話這就像小孩子亂畫的。”
“那個山洞呢?既然來了,我要進去看看。”我說,然後朝山洞裡走去。
林傑就在我背後,後來他說當我走進山洞的時候,他就拿出了怨氣指針。那時候有風,他儘量擋住,以保證指針不是被風吹而動。
指針在動,而且飛快。
那個山洞給我感覺很不好,雖然一目瞭然,裡面什麼都沒有,但還沒進去的時候,我就開始覺得冷。
左眼一直在跳,忽然,眼前開始出現紅色光圈。
我發現眼前的一切開始變成紅色,開始我揉了揉右眼,但發現,那不是右眼的問題。
問題是我的左眼又能看見了。
可是看見的景象很不同。
山洞裡有個紅衣少女,跪坐,長髮垂到地面,靜靜的低著頭,一動不動。
我眨了眨眼睛,發現我的右眼其實看不到她。
近了,少女依然不擡頭,我感覺很不好,卻身不由己的向前走,後面隱約有喊聲,好像是林傑叫我別再過去,可是無濟於事了,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腳,連思想也幾乎凝固了。
還差大約兩米遠,我的腳步甚至加快,好像那少女就是旋渦一樣,明知有無盡的危險,還是被吸引著,不住的走向接近死亡的深淵。
那果然是個令人發毛的旋渦,我拼命企圖控制自己的身體,最後用盡全身的力氣,終於戰勝了它,我倒下來,歪坐在地上。
少女的頭近乎病態的低垂著,我依舊看不到她的面容,只是瞧見一張薄薄的嘴脣,慘無血色。嘴脣上翹,有些殘忍的微笑著,抽搐之間,帶了無比怨毒。“你終於來了?”她說,“應該償還欠我的一切了!”
我手腳並用的向後退,說我不認識你。
“都一樣,”少女說,“你們都欠我!把命還給我!”
她舉起乾柴一樣的兩隻手,向我撲過來。
我從沒想過恨可以形象化到如此令人恐怖。那明明還是個少女,卻陡然間血肉橫飛,猩紅的血色撲面而來,那不是恐怖,而是令人透骨發涼的恨意。我真切的體會到,她恨我,這種恨超脫了普通的感情,甚至超脫了任何邏輯,就那樣蠻橫客觀,斬釘截鐵的存在,而且早已經化爲特殊的物質充斥了我周圍,山洞的整個空間。
我無法呼吸,更無法相信世界上還能有如此強烈的感情。
但確實有,我看到了,確確實實的“恨”。
千鈞一髮之際,我感到有隻手拉住我脖子後面的衣服。這隻手給我的感覺並不親切,但它很真切,雖然它實際上十分冰冷,但是我能分辨出它的不同。
那是一隻屬於人類的手,在頃刻之間便把我橫著拉出了山洞,乾淨利落,勁頭十足。我眼前的景物瞬間更換,再看眼前只是空無一物的山洞,旁邊是林傑和張金,天是晴的,沒有云,剛纔好像並沒有發生過什麼。
誰救了我?
我問,張金說:“是個黑布蒙面的黑衣人,還戴著黑色的手套,很古怪。我們正想辦法救你,他就出現了,一下子衝進去把你拽出來,接著就不見,其狀如鬼魅啊。”我說:“你的意思,救我的,不是人類?”
林傑道:“別聽他瞎掰,那是飛賊,一定是。”
英飛救了我?可他爲什麼不跟我們見面呢?
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當晚我們沒有走,也沒住在石頭那裡,而是睡在車上了,這幾天的折騰讓我和林傑都很憔悴,不過有張金比著,倒不覺得什麼,張金的司機是個沉默負責的人,但他沒有陪我們,而是到村子裡借宿了。
我很想知道他是不是到石頭家,我和林傑的不辭而別很不夠意思,但無論如何也不應該讓不相干的人捲進這樣的事情中來。
張金可能也這樣想,跟他提過石頭,他不住的發愣。
那晚的天空清晰晴朗,林傑說有小道消息的流星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給梅打電話,她不接,可能已經睡了。林傑見我合上手機,便說:“給梅?”
“嗯。”
他好像終於下了很大決心似的,開口道:“有件事情我想告訴你,記不記得那天梅在我屋子門口的時候,我那幅畫爆炸了?”
“嗯,那是因爲什麼?”
“因爲怨氣,當時我的發明還不完善,手套受到怨氣的干擾,改變周圍的氣流,才發生了爆炸。”
看看林傑說話的神情我就明白了。
“爆炸給梅有關,是不是?”
“是,”林傑說,“我想說的是,使用俯身術在理論上,是可以完全代替身體原來的主人存活下去的,但其實,這其實是很困難的!”
“你到底要說什麼?”
“附身的靈魂可以控制人的大腦達到完全控制整個身體的目的,但是,還是有靈魂完全不能控制的東西,就是生命!”林傑道,“一個靈魂,找到一具身體,然後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生活,其實是不可能的!我的意思是,它可以生活,但它不會完全變成那個人!因爲生命,是不可控制的,生命一開始就只存在於一個肉體和一個靈魂之間,不是隨便組合就可以的,這是自然規律!換句話說,如果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死了,那這具身體也就是死了,就算控制它的思想行爲,好像一個還活著的人一樣,也只是行屍走肉!”
“你說梅是行屍走肉?她還不是真正的人類?”我說,“那不可能,一開始,你也看到了,她萬萬全全,是活著的!”
“她可能活著,那是在身體以前的主人,葉梅還是植物人的時候。”林傑說,“只要植物人的靈魂休眠於梅控制的身體裡,那她就是活著的。在梅剛剛附身到葉梅的身上時,葉梅還活著,只是沒有意識。但現在,梅身上已經開始有掩藏不住的怨氣了……你明白?葉梅已經死了,葉梅的靈魂已經離開那具身體,也就是說,那只是一具屍體了!”
我腦袋嗡的一聲,好像有無數炸彈在裡面爆炸,把我的所有思想、意識與感覺炸得分崩離析,再也無法恢復過來。
血淋淋的傷口還存在,它又回來了,梅,我們最擔心,最害怕的,可不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