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十三、遺忘術(shù)
林傑的聲音,似遠(yuǎn)又近。
“它們害怕你,小狼,趁現(xiàn)在,就趁現(xiàn)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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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樣呢?我真的不知道啊。
“別讓騌可心跑了!”林傑道,“千萬別讓他跑掉!”
那好吧,我衝過去,一把扯住騌可心的領(lǐng)子,把一個高大的他從地上扽了起來。他嘴裡依舊模模糊糊的說著什麼,
他說:“可心,有的事情既然發(fā)生,那就無法挽回了?!?
“你沒有做錯,錯的是我……”他又嗚咽著自言自語。
“當(dāng)我在海里最後一次看見你,向你揮手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會死,那時候我是多麼後悔啊,你是我孿生弟弟,我卻沒有真正關(guān)心過你!我們本來都很幸運,在世界上,有一個和自己共同出生,享有同樣生命的兄弟,可以一起快樂悲傷,永遠(yuǎn)不孤獨——這是多麼難能可貴的機會!可我卻全部錯過了。我在死亡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生命中缺少的最意義的事情。我想要彌補……帶著遺憾,我不可能再去投胎,於是我選擇了跟你合爲(wèi)一體,跟你一起活下去!沒想到事情越來越糟,我給你的力量讓你不安心,每天疑神疑鬼——你的生活全部扭曲了!毀了自己,也毀了我……”
“我想要你好好活下去,也想過離開你,但我們的靈魂合在一起了,做什麼都來不及……”
獨白中的騌可心大喊一聲:“哥,和我一起死吧!”
死掉就是解脫了嗎?我憤怒起來,對準(zhǔn)他的鼻子狠揍了一拳,直打到騌可心癱在地上,彷彿一個被人丟棄的麻袋。
然而他並不在乎,只是說:“我很痛苦……我到底算是誰?如果不死,又該怎樣活下去?”
腦海裡有個聲音也這樣對我說著:到底算是誰?朦朧間似乎看到自己躲在一片竹林裡,大聲叫著……我到底算是什麼?爲(wèi)什麼明明是人,卻無法做人?
現(xiàn)在騌可心流鼻了,我毫不客氣的抓住他,大聲道:“你這是活該!你完全可以不痛苦!”
騌可心道:“我試過!我試過不去想,不去看,或者報復(fù)你!但——我還是痛苦!我千方百計把你設(shè)計到這裡來,得到了什麼?沒用的,我這輩子都不能擺脫這種不上不下的感覺,也不能忘記我哥……”
“那只是惡夢,”我聽見自己在低聲道,把下面這番話一字不差的印在他心裡,“全部都是惡夢,從來只有你,沒有你哥哥……騌穎只是個異想,記住,你沒有孿生兄弟,生來就只有你一個人!”
騌可心看著我,眼睛瞪大,又瞇起來,不再說話,也不冒冷汗,我一鬆手,他便坐在地上,沒完沒了的重複著:“我沒有哥哥……從來只有我一個人……”
其實這是好辦法,我聽見林傑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說,他沒有走,也沒有別的舉動,只是在不遠(yuǎn)處看著。相對於已經(jīng)平靜的騌可心,他更害怕的似乎是我。
“可——你怎麼會用遺忘術(shù)的?”他說,好像在努力讓對話顯得平靜,“這是《通靈秘術(shù)》裡的高層通靈術(shù),我一直在學(xué)不會……”
我說,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好像曾經(jīng)用過。
“是曾經(jīng)用過,不是曾經(jīng)學(xué)過?”林傑道,“你到底……到底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
“管不了那麼多了,還是先撤吧!”林傑說著,卻不敢走過來,而是轉(zhuǎn)身,就那樣一霎那,我看到了他背後那個幽藍(lán)的影子……“林傑!”我按住他肩膀,“你被附身了?”林傑跳開,說:“那不可能!我戴著護(hù)身符呢!”
“可是我看到……”
“別可是了,”林傑說,“你看看那些鬼!它們根本沒有走!”
的確,雖然剛纔他們彷彿怕了我,散開許多,但沒有走。包圍圈依然存在,我們無可奈何。天邊的白光褪了,又下起小雨來,林傑輕輕罵了一句,道:“真是倒黴,偏要這個時候陰天!”
十四、測驗內(nèi)容
這種情況下手機響,簡直就是嚇唬人。林傑倒退了好幾步才站穩(wěn),掏出電話,放在耳邊?!鞍?,紅綃?太好了,快來救命吧!莫靈,燈芯,誰都好!我們在……”
什麼什麼?林傑很不可思議的衝電話那頭嚷嚷。
“我不明白!這種時候別跟我瞎掰!”
他看看我,臉上的汗吧嗒吧嗒往下掉。
“小狼,她說……你就是測驗的內(nèi)容……”林傑的電話義無反顧的掉下去了,磕在石頭上,摔了個徹底散架。
真可惜。
我對林傑說,不要管什麼測驗了,趕快走吧,這是圈套。
怎麼可能?林傑說,紅綃是天師聯(lián)盟的頭頭。
所以她說的話可信,我就是你的測驗內(nèi)容?我說,她把你派過來,就是要你消滅我?林傑搖頭,說:“我不相信,可是你的確跟原來不大一樣,到底發(fā)生了什麼事?”
我說:“我跟你講過的,最初我是個魔鬼。”
林傑道:“那是靈魂的緣起,跟現(xiàn)在的你沒有關(guān)係!”我說:“以前是沒有關(guān)係,我雖然記得那些事情,卻記不起來那種感覺,但是現(xiàn)在不同了……”
“怎麼不同?”林傑說,“難道你想要變回去?”
不是,我說,我的心情不同了……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曾經(jīng)有這樣的心情。
很孤獨,不知道該怎樣活下去。
林傑不自然的笑了笑,說:“怎麼會,騌可心都可以活下去,你有什麼不可以?就算你也是雙生人,也可以忘記,忘記不就行了?”
那誰來對我使用遺忘術(shù)?
“那個已經(jīng)失傳了,”林傑說,“可我會盡量試試,我可以學(xué),畢竟我是林家的傳人!小狼你先忍一忍……”
他很緊張,不敢走得太近,又不甘心就此離開。相比之下,我倒是平靜的很,視野完全變成藍(lán)色,耳邊聽到空氣流動的聲音。
這個時候我還用計較什麼嗎?就算是林傑有本事現(xiàn)在消滅我,也沒什麼可以大驚小怪的。
“紅綃要消滅我,也許有她的理由。”我說,“你可以選擇,現(xiàn)在對我動手,得到進(jìn)入無憂閣的資格,或者跑掉,離開我……今後……”
忽然想到今後林傑不再是朋友,梗住,嗓子裡彷彿不上不下的堵了團棉花,眼睛溼漉漉的,看不清東西了。
林傑難得敏捷的預(yù)見形勢,道:“我一走了之,今後咱們就不是哥們兒了,對不對?”
我不說話,頭疼的都要炸開了。
開始沒聽清林傑說什麼,那小子神情激動,不但沒有走,反而近了。他身上那個藍(lán)色的影子也越來越清楚。我晃悠一下,站穩(wěn),猛然間看清了那個影子。
怎麼可能?
那是個少年,一身幽藍(lán)的袍子……面帶微笑,把食指放在嘴邊,噓的一聲。
一張臉生動而俏皮——那是我每天照鏡子的時候,都能看到的長相!
是我?
胃疼……眼前一陣陣發(fā)暈,就像被個巨大的錘子砸了,嗓子裡猩乎乎的,終於一口血噴出來?!靶±牵⌒±牵 绷謧茉谂赃吚?,我迷迷糊糊看見他身後那少年的背影。接著,一瞬之間的事情,不再有什麼藍(lán)顏色,眼前變得清晰,絕望的念頭似乎被一臺大型電扇吹開去,我按著林傑的胳膊不知所措。
“別開玩笑了,”林傑在我耳邊帶著哭腔喊,好像信號不清楚的收音機,“振作點,你上禮拜借了我十塊錢!求你了,還錢之前,別死行不行?”
“林傑……”我艱難的坐起來,拍拍他肩膀,“我……”
“別說了先,順順氣,感覺怎樣?”
“還好,突然輕鬆了?!?
“?。磕悄阏f的那種感覺呢?”
我搖搖腦袋,道:“沒有了……真奇怪,剛纔痛苦的不想再活,可是現(xiàn)在……”
林傑無比關(guān)切的問道:“現(xiàn)在怎樣?”
“我餓了……”
十五、丟失記憶
正午,我和林傑一左一右架著騌可心走出了墓地。看門人瞪著我們仨,好像看見哪家廟裡的土地爺自己跑路一樣。“你們瘋了吧?”確信我們的確是人類之後,他湊過來,道,“這裡每天晚上都熱鬧的很呢!誰敢太陽下山以後還溜達(dá)?”
林傑很不耐煩道:“我們是天師!”
“天師?那——那個女的跟你們一起的?”
“哪個?”
守門人揉揉眼睛,說:“一大早上來的,走進(jìn)去一會兒又出來了,我問她幹嘛這麼早,她也說自己是天師,只不過……嘿嘿,沒你們這麼狼狽?!?
“她什麼樣子?”
“中等個兒,一腦袋波浪卷兒,長得高鼻樑大眼睛,傳著紅上衣黑長褲,漂亮??!”
“她還說了什麼沒有?”
跟守門人談話的唯一的收穫讓林傑在回去的路上沒完沒了唸叨的:“紅綃果然來過,我就說嘛,一瞬間拋出幾百張符咒,擊退了所有鬼魂的那招‘天女散花’,只有紅綃才使的出來的!她肯定是專門來監(jiān)考的!我鐵定不及格了,唉……”
我說:“她要是不來咱們死定了!那些鬼撲過來的時候,你不是嚇得摔了?”林傑撇嘴道:“你也好不到哪去!本來拉著騌可心的,結(jié)果被他絆了個跟頭!”我說:“我那是絆的,又不是嚇的!”林傑道:“你膽子很大嗎?”
“不,”我說,強迫自己不去仔細(xì)回憶某些東西,“這次的確差點嚇?biāo)懒?。?
“是什麼時候?”林傑追問,“咱們被鬼追著的時候,突圍的時候,還是騌可心露出本來面目想要你命的時候?還是你說的那個,看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鬼的時候?”
“都不是,”我說,“發(fā)現(xiàn)自己是雙生人,兩種極端的感情都涌出來,矛盾的要死,覺得自己是沒必要存在的人,再也沒有什麼事情對我有意義,那時候……”
林傑不說話,想必也覺得那纔是最恐怖吧。
騌可心回家之後一言不發(fā),倒頭就睡。第三天我才接到他老媽的電話,說他醒了,一切正常,唯一的麻煩就是不記得騌穎,是完全的不記得。
“那也不算是什麼大毛病,反正我只剩這一個兒子了。”
我安慰了幾句,掛上電話,林傑在一旁抱著胳臂裝有型。
“他不記得自己雙生人的身份,所以會好好活著的,你呢?”
真的不知道啊,不過現(xiàn)在並不想考慮這個。
“我找紅綃談了,她說,你在墓地看到的跟自己一模一樣的鬼,其實是你前世的一段記憶。黑焰你還記得吧?他一直想打開時間之門,改變一件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而你的前世是這一切的關(guān)鍵。所以紅綃認(rèn)爲(wèi),是黑焰策劃了騌可心的行動,最終奪走了你的那段記憶?!?
“我的前世是什麼人?曾經(jīng)做過什麼?”
林傑道:“該死的就是這個!紅綃知道,莫靈也知道,就連燈芯,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們就是不告訴我!說我沒有資格……小狼,你也知道,測驗失敗了,我還是不能進(jìn)入無憂閣,天師聯(lián)盟不接受我,紅綃甚至說我沒有做天師的資格?!?
有個問題,我必須要弄清楚:“紅綃爲(wèi)什麼會讓你對付我?”
林傑神色有些尷尬,琢磨了半天,說:“可能因爲(wèi)你太危險了,紅綃似乎很害怕你身上的冥都的力量,肯定是燈芯和莫靈說了上次六人餐桌的事。其實,這也有道理吧,在墓地你不是嚇住了那些鬼魂嗎?”
“的確,林傑,那你站在哪一邊?”
林傑認(rèn)真道:“當(dāng)然是你!可以還錢了吧?”
“什麼?”
“就是你上個禮拜跟我借的十塊錢啊!”
我長嘆一聲:“林傑,在墓地的時候,我就想跟你說了……你還真是健忘,那天不是幫你買了肯德雞嗎?咱們的帳清了?。 ?
……
上週日,我重新去了一趟“天國之翼”陵園,當(dāng)時日上三竿,陽光好得能把我曬出油來,在騌穎的墓碑前站了良久,沒有感到任何靈魂的氣息。
他不在這裡,現(xiàn)在,他是騌可心了,他們兩個永遠(yuǎn)是同一個人。
雖然騌可心,再也不會記得他有個哥哥,但這是個好結(jié)局。
對吧?我對著相片上的騌穎說,愕然發(fā)現(xiàn)那相片中的人在笑,那笑容很快在下一妙化爲(wèi)灰燼。墓碑上變得光溜溜,騌穎的名字沒有了,與他相關(guān)的一切消失不見,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在我看來,從來沒有人能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什麼印記,所以儘快消失是一件好事,你說呢?”有人在我背後道,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無字墓碑的陰影下站著一個瘦弱少年,面帶微笑,還是像上次見面一樣,無精打采,病泱泱的。
阿炯救了我,我沒有死,是來跟你打招呼的。
曾經(jīng)是七號兇樓裡的鬼魂,並且把我當(dāng)作唯一朋友的阿七,這樣說道。
《雙生人》完